章節字數:5130 更新時間:09-03-15 06:25
四、哈婆婆的三顆缺齒
洗心玉正打量這邛崍劍庭蓑敗的門庭,隻聽得一個沙啞的聲音響起來。她轉過頭去,見是一個幹瘦、滿臉是麻瘢的有些呆滯的女子,這個女子並沒有在看她。這女子的頭發焦黃,給人的感覺不舒服,長著一對斜視眼。
“你是何人?”洗心玉不理她,反問道。心想:“怎會有這麼難看的女人?”
這女子思維不敏捷,似乎有點呆傻。聽到洗心玉這問話,就把自己的職責忘了。反而隻記得洗心玉的問話,唯恐自己回答得慢了似的,忙回答道:“小伍起。”
洗心玉就知道,這是哈婆婆的五顆缺齒之一,是最末的那一位。洗心玉不喜歡作弄人,據實以告,說是來拜訪西天師尊的。但她沒說出自己的來處,也沒說出自己的名字,她想憑借自己的能力,來見到哈婆婆。
小伍起也不理她,既不說行,也不說不行,洗心玉不得要領。心想:“哈婆婆怎會用這樣一個人來看大門,豈不誤事?”“記著,這可是邛崍劍庭!”洗心玉正想穿過這半頹的牆房,猛地這樣一想,“不對,這裏如何會有等閑之輩?”猛一收腳,那小伍起手持的一支竹節如飛一般刺來。倘若不是洗心玉,可能已遭了毒手。洗心玉不由得心中一驚。
再看那小伍起,依然一付麻木不仁的樣子。
洗心玉就知道,她就是這樣的人,別看她一付無知無識的樣子,卻是和自己一樣精明的。隻是她是哈婆婆的弟子,難以理喻,這般怪誕罷了。但一個長年放任自己,尋求怪異的人,他的個性中有其長處,也就自有其短處。洗心玉看小伍起邪趣如此,心想:“得想個法子治住她”。她想了想,叫住小伍起:
“你來,看——”洗心玉叫來小伍起。
“這位姐姐,叫我作什麼?”
“喏,這樣,”隻見洗心玉伸出兩手食指來,相對著。突然她用這兩手食指順向轉了三圈,再逆向轉了三圈,再猛地拉開,以極快地速度對撞而來,在兩指即將接觸的一刹那間,便停住了,不差分毫。“你做得來做不來?”洗心玉看著小伍起那一雙斜視眼,心想:“有得你斜的。”
小伍起斜著眼睛看過來,說:“你不也沒對準。”
“我怎麼沒對準?這不——”洗心玉又做了一遍,她對得準極了。
“是不是,沒對準,你看,你也對不準。”
“我對準了!”洗心玉叫道。
“我看,怎麼就沒對準。”
洗心玉猛地想起,她是一對斜視眼,可能還是一對不同程度的斜視眼。心中暗罵道:“該死的斜視眼!”知道拗不過她,就說:“你管我對得準還是對不準,你來對對看。”
“是這樣啊,來,你看——”隻見小伍起伸出兩根食指來,順轉兩下,又逆轉兩下,猛地拉開距離,然後慢慢地對過去……
“怎能這樣?”洗心玉一巴掌打過去,“三次,要快!”
小伍起再做,極快,她當然沒對準。她卻跳了起來,看著相距不遠的兩根手指頭,叫道:“我對準了,我對準了!”把個洗心玉氣得牙齒直癢癢。“怎麼世上會有這樣的人,我今天算是碰到鬼了”。突然,她靈機一動,對小伍起說:“是呀,你以為我是要你對準?其實不是。對準容易,倘若對不準,那是沒有一個人做得到的!”
這一招還真靈,不管小伍起怎麼轉,怎麼對,響起來的都是她那失望的慘叫聲:“這下可完了,這下可完了”。每次她都沒對準,可在她看來,都成對準了。她真的象是遭到了雷殛,“怎麼會這樣?”她想不通。她越是想不通,就越是做不好;越是做不好,越是想做到,隻見她不停的轉著手指頭。洗心玉想往屋內走去,但看見小伍起在看著自己,不敢冒然從事。後來看見小伍起那麼聚精會神的在玩這手指頭,才猛地一拍腦門,“你怎麼了?她看著你,不正是沒看著你嗎?”便輕移腳步,朝那破屋走去。
小伍起沉浸在她那無法解決的困難之中。
洗心玉走進那缺齒般的、大張著嘴的頹屋。這頹屋沒有屋頂,光亮直照下來,顯得黝黑又明亮。黑的是年代久遠,亮的是一瀉無餘,因而幽深。洗心玉無遐去顧及這些,腳步匆匆,正待轉過這屋,隻聽得一聲尖如豺狼般的笑聲響起,隨即就是四句短語迸出來:
“此路無路,無路是路。你說是路,偏是無路!”
洗心玉聽著這短語,感觸著這短語中透出的殺氣,循聲看去,大吃了一驚。原以為小伍起已是奇醜無比了,但這一個卻有過之而無不及。隻見一個似人非人的怪物,拄著拐地跳了出來,她是一個拐子。這怪物禿了一片頂;疤拉眼;嘴巴歪斜著,流著口水;一隻左手佝僂在胸前抖個不停,隻見她一鍾一鍾地拄過來,乜斜著眼地看著洗心玉。
“能,能見到你,真高興。”這醜女抹了一下流下來的口水。
“不,不是任人——人,都可以到達……這裏的。”她似用了很大的力氣,才把“這裏的”三字吐出來。
“貧女——女子珍珠簾西施羅。”
聽她介紹自己叫珍珠簾西施羅,洗心玉差一點沒吐出來。天底下也有這樣怪誕之事,名實竟會形成這樣巨大的反差,西施和東施怎會統一得起來?洗心玉知道這是哈婆婆的三弟子,自然不敢怠慢,將對小伍起說的話說了一遍。
珍珠簾“嘿嘿”地笑笑,那笑容可怕極了。隻見那疤拉眼露出充血的眼白來,頗帶一股狠勁。假如不是洗心玉,任人都被嚇死了。她看著洗心玉,笑著,她這笑是她的肌腱缺損引起的本能。凡是到得這裏來的,自然不是尋常之輩,她的笑也沒笑退過一個人,比如當年龍應奎。但她無法不笑,她的臉上的肌腱每一抽動,都會牽引著她的嘴角向上彎,象是骷髏張開了上下齶一樣。她對著洗心玉笑,一會兒看洗心玉,一會兒看自己身旁的頹牆。然後用拐一下一下拄過去,把那牆上的石塊拄下來,就象拄一片泥灰一樣。然後用那拐把掉在地上的石塊輕輕一研,那石塊頓成齏粉,她精心細致地做著這件事。
別看她兩隻手在顫抖,可那拐一拄一個準。
洗心玉一看:有了!她對西施羅說:
“這個不好玩,我有一個好玩的。”說到這裏,她就不說了。
這吊起了西施羅的胃口:“你,你說?”西施羅被激將起來,口吃得更利害。
“喏,這樣,”洗心玉一本正經地從自己手腕上褪下她那串珍珠手鏈來,對西施羅說,“你看,我這手鏈上的珍珠好看不?”她說著,把這串手鏈對西施羅搖搖。
西施羅不響,吊著眼地看過來,那口水一滴滴地滴下來。
洗心玉一把把這珍珠手鏈扯散,對西施羅說:“你能不能把它再穿起來?假如你做得好這事,自然有能耐,”她挑釁道,“你敢不敢來試一試?”
“給我?”西施羅盯著洗心玉,貪婪地說,“給,給我?”
“對,穿好了,就給你;穿不好,放我過去。”
“不悔?”西施羅咧了咧歪嘴。
“當然!”
“那好!”隻見西施羅一把把這些珍珠要了過去,三下五除二,隻見她那手抖抖抖的,一下子就把這珍珠手鏈串起來了。看得洗心玉目瞪口呆。她真沒想到,西施羅還有這本事?別看她殘到這樣。
那西施羅收了珍珠手鏈,斜著眼睛地看著洗心玉,暗自得意地笑著,把個洗心玉氣得個半死。
“不好玩。”西施羅歪了歪嘴,又瞪著洗心玉,似乎有所期待。
洗心玉恨不得在她那歪嘴上打上一巴掌,瞧她那付得意勁兒,正用她那條殘腿纏在拐上。
“你是不是要好玩兒的?”洗心玉氣極,看到這裏,靈機一動。
“嗯。”西施羅的稚趣一點也不比小伍起差。
“看著,”洗心玉用一隻手叉進另一隻抓住自己對耳的手,伸直了,然後彎下腰去,說,“看清楚了沒有?這樣……”
西施羅瞪著她那疤拉眼,點點頭。
“你把你的拐放在牆邊,就這個樣子,轉十圈。再用另一隻手,同樣做,再逆向轉十圈。然後拿起拐,用雙腿纏住,——看好,我在這裏畫一個點,你讓你的拐拄在這個點上。拄準了,證明你的素質好,若是拄不準,我看,你就算是白活了。”
“什麼東西?”西施羅是問有什麼東西給她,否則,她不做。洗心玉沒想到西施羅這樣貪婪,想了想,沒辦法,隻得從腰間摘下一塊玉佩來,說:“做到了,這個歸你。”
“我看看……”西施羅要看這玉佩。
“做不做?不做我收起來了。”洗心玉抓住她的心理。
西施羅看看洗心玉,又望了望那個點,慢慢地拄到牆邊,把拐放了。她一條腿站著,一條腿掂著,把一隻手插進另一隻抓著對耳的手中,然後飛快地左旋右轉起來。之後,她跌跌撞撞地撲向那拐,再用雙腿纏上去,整個人就伏到那拐上。隻聽得“撲嗵”一聲響,天旋地轉的,她整個人都倒了下去,而那雙纏在拐上的腿卻一下子又放不開。
洗心玉一看機會來了,豈去理她,三步並著兩步地走了過去。
西施羅眼睜睜地看著洗心玉過去,心裏著急,那纏在拐上的腿越發放不開。好象是八條腿的馬一樣,這條腿絆那條腿的,她被自己絆死了。
洗心玉過了西施羅,轉過這一頹屋,眼前一亮。隻見前麵顯出一片院落,很是幹淨,也清靜。正欲邁步。
“小女子,好手段!”她突然聽到一個悅耳低沉的女聲傳來,定睛一看,是一個年近三十的女子。洗心玉剛看過西施羅和小伍起,乍看到這女子,真有點不適應,疑若自己看花了眼。此女子端莊大方,麵目慈善。洗心玉正遲疑,但一想:“莫非是師傅所說的哈婆婆的大弟子天中劍曲雲芳?總算有個象人樣的。”這樣一想,就笑了起來。
“不得無禮!”洗心玉正這樣笑著,卻被這女子看破了心思,心中一驚。
“看來,你也不是不知道我邛崍劍庭的,具實講來,你是何人?”
“那你就是曲雲芳,大名鼎鼎的天中劍羅?”
“你呢?”
“你這名號可不好聽,有點殺氣騰騰的,”洗心玉不理她,“隻是未免中氣太足。”
“看你也是彬彬有禮的,不會是名實不副吧?既已知我,就該報個名來。這裏既是邛崍劍庭,豈容任人來往?看你也是聰慧女子,我這一關好過,並不為難你。隻出一題,答得上來,我自引見;答不上來,那裏來,那裏去。你是否遵守這個規定?”
“當然,”洗心玉答道。她見曲雲芳一身正氣,甚是欽羨,這才不愧是西天嫫母的弟子!她行了一禮,說,“小女子,洗心玉……”
“呀,你就是姑射子呀?”洗心玉的話未完,曲雲芳就高興起來,“你師傅可好?果然名不虛傳,”她攜起洗心玉的手來,上下左右打量,看得洗心玉一臉緋紅。“真個長得標致,久聞爾名,無緣相識,隻是……”
“為令師弟鬥越門事來求見師尊。”洗心玉心想,“這下好了,看來不會為難我了。”心裏便鬆了一口氣。但沒想到,曲雲芳熱情歸熱情,對事情卻一絲不苟,按說本來是同門師姐弟,自是一家人般地關注。可曲雲芳並沒有,她聽到洗心玉說到鬥越門時,好象是聽到一個不相幹的人一般,隻見她攔住洗心玉說:
“有言在先。”
洗心玉一怔,不由得氣上心來:“你說。”
“那好,你聽著:十二顆珍珠,其中一顆是假的,不知輕重,你聽清楚了沒有?”曲雲芳用她美麗的鳳眼看著洗心玉。
“別以為別人都是傻的,真羅嗦。”洗心玉有點嫌她婆婆媽媽。
“假如你用木柄天衡來稱,稱幾次,把這顆珍珠稱出來?”
“就這樣?”
“就這樣!”
“我還以為是什麼不可解的難題呢?這個題目容易,我看沒什麼了不起。”
“別太狂了,姑射子,這可不象我聽到的你呀。”
這話說得洗心玉有點不好意思,是的,這本不是她的個性,但又是她的個性。正因為她對這次上邛崍劍庭沒把握,便把真實的自我隱匿了起來,顯出年青人的鬥狠之勁,以掩飾自己的虛心。但她更沒想到的是,惡滿劍壇的哈婆婆這裏,原以為是刀山劍池,卻全沒有她思量的樣子。可見人言不足信,好人、惡人都在口舌之間。或是常態悖逆,或是以偏概全,人言訛傳,惡人更惡,好人更好,其實有許多是名不副實的。不但現實中的人和事是這樣,史冊中的人和事也往往是這樣,這不知成就了多少偉人,又埋沒了多少怨魂。何況在我們中國,女人總是為男人承擔不是的,臣子又總是為皇上擔戴惡名的,惡名昭彰的是紅顏禍水、亂臣賊子,而他們的皇上卻依然能躺在史冊裏,享受著世代的餐饗。所以,人啊,你千萬別輕信了那些所謂的好人,也別疏遠了人言亦言的壞人,對一個人的評價,你得用心來作出評估。
洗心玉對曲雲芳施了一禮,說:“你與我,都徒有虛名。”說得曲雲芳笑了起來。
“你算得怎樣?”
“小女子不才,可能已知之矣。”
“你又來了。”
“在你曲雲芳麵前,小女子再也不敢。”
“那是說,你……?”曲雲芳依然有些不信,哪有這麼聰慧的人?象自己,當年解這個題,也花了好幾個時辰。記得師傅曾對她說過,當年太師傅把這題交給她時,師傅也想了半個時辰。沒想到眼前這個姑射子,竟能這麼機巧,不僅勝過了自己,而且比師傅還要迅捷,簡直不可思議。
“是嗎?你說。”她試探著問。
洗心玉伸出三個手指頭來,意即稱三次。然後,再把這三個手指頭伸出一次,又伸出一個手指來,用另一隻手的手指著重地指指這個手指。
曲雲芳就明白,這個難題,被洗心玉解了。
“真是難以置信。”她看著眼前的這個美麗女子,既聰明又機智,既自信又勇敢,難怪劍壇上傳得沸沸揚揚,可見也並非是虛浪得來的。她不知道自己是應該喜歡她,還是應該討厭她?因為這個難題,除了師傅和自己解得,再就是也隻有師弟凡不留行鬥越門和龍應奎了。
她按師傅囑,再沒有任何借口。
“姑射子,待我稟過師傅,——我師弟怎樣了?”其實曲雲芳一直記掛著鬥越門,隻是不顯露在臉上罷了。但她看到的是一付嚴峻的麵容,便知有些不祥似的,不由得加快了腳步。
洗心玉站在邛崍劍庭門外:“哈婆婆是怎樣一個人呢?”她想,而自己怎樣才能不辱使命,把這樣一個噩耗帶給這樣一個令人生畏的尊者呢?
“隨我來吧。”正思量著,曲雲芳已經出來了,她招呼洗心玉,自己在前麵引領。洗心玉心中不由得好奇起來,又特有點緊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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