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4883 更新時間:21-03-24 22:22
同一時間,大炎皇宮內,陸元昇推開了禦書房門,看到一副軟骨頭般沒個正形的謝冰陽,眉頭微不可察地蹙了起來,淡淡地說:“你這個合歡宗主膽子倒也挺大的,就不怕我一聲”刺客”將你給抓起來?”
謝冰陽斜睨了他一眼,微笑道:“你不會。因為我給你帶來了一個很重要的消息。”
陸元昇冷哼一聲,隨時掩上了房門,問道:“哦,你說。”
謝冰陽挑起了眉頭,笑道:“先恭喜你坐在了東宮太子之位,並抱得美人歸。”
陸元昇冷冷地盯著他,大有他再說一句廢話就一腳將他踢出去的意思。
謝冰陽收斂了臉上那玩世不恭的笑容,說道:“雪陽公主中的是軟蕙草之毒。”
陸元昇一愣:“軟蕙草?一種讓人服下後會四肢無力,食欲減退的毒藥,但藥性隻能持續六到七天?”
“正是。”
“那到底是誰在雪陽公主身上下手,卻又隻下這種並不烈性的藥?”陸元昇陷入了沉思。
“這我可不清楚。不過,我覺得下藥的人好像隻是希望雪陽公主無法參加半月後的祭天大典。”謝冰陽說道,“另外,雲都的城防軍有輕微的人事變動,我走了一遭,發現了不少的生麵孔,有幾個好像是你三哥的人。”
陸元昇輕輕地“唔”了一聲,沒有任何的反應。
謝冰陽疑惑地看著他,總覺得這家夥就像是隻老狐狸,總是在不動聲色間就布置好了一切,像極了他曾經見過的某個人,可是,仔細一想在何處見過時卻又毫無印象,“這就完了?”他有些不滿地問。
“怎麼?”陸元昇挑了挑眉,問。
“你就不打算說點什麼?”
“說什麼?”謝冰陽問道。
“說你打算怎麼應對這種局麵?我覺得你三哥怕是要造反。”
陸元昇淡淡地說:“不是怕要造反,而是一定會采取行動的。”
“那你一點兒都不急?”
陸元昇說:“既來之則安之。”
我暗中做了一些安排,然後又來到了雲都的一家布行,信步走了進去,布行的掌櫃立刻殷勤地迎了上來,問道:“公子,你想要做衣裳嗎?我們這裏新進了很多的貨--------”
我瞅了他一眼,微笑道:“若是你能做出”四海升平”,我倒是可以考慮一二。”
布行掌櫃眼中的光芒一閃而逝,露出了會意的表情,點頭應道:“這個自然,公子請稍等。”說完,他轉身離去。
不久,他折返回來,將我帶進了一間暗室,一個長相俊秀又妖異的青年向我走來,遞給了我一隻竹簡,我接過,從裏麵抽出了一張紙條,看了看,臉上略微露出一絲驚訝,隨即,我燒掉了紙條,與那青年辭別,從布行裏走了出來。
大約兩刻鍾後,一輛轎子停在了雍容素雅的侯爺府邸門前,一個眉目清秀的小廝上前為裏麵的人掀開了轎簾,說:“公子,侯爺府到了。”
我深吸一口氣,整了整衣衫,踏出了轎子,走了出去,命小廝李陵叩開大門,遞上了拜帖,不一會兒,主人便匆匆地迎了出來。
“葉將軍光臨寒舍,在下不勝榮幸。”紀雲飛客套地說道。他大概心裏還是有些覺得無法麵對我,又不得不保持著應有的禮節。
我笑了笑,衝他拱手抱歉,對他露出了謙和溫遜的笑容:“小侯爺,多謝你上次送來的柑橘,今次在下來一是送回禮,二則是想見見令尊,不知可否為我引薦?”
紀雲飛瞅了我一眼,麵上浮現一絲警惕,說道:“家父最近身體有些不適,恐不方便見外人--------”
“不會耽誤令尊多少時間,實在是很重要的事情相商,萬望小侯爺通融一二。”我打斷了紀雲飛的話,目光尤其堅決,有著不達目的不罷休的感覺。
紀雲飛沉默了一會兒,對我做出了個“請”的手勢,便引領著我走進了侯爺府,穿過兩進庭院和兩道回廊,跨過月亮門,便是他父親-----紀湛的院落。
他讓我等候在門廳,自己則進去稟報,也不知他們父子在商量些什麼,我等了將近有一個多小時,他才從他父親的房裏出來,對我說:“請進,葉將軍。”
我推門而入,看到紀湛正坐在一張圓桌旁飲茶,見到我也是一副波瀾不驚的表情,還為我斟了一杯茶,說道:“無事不登三寶殿,不知葉小將軍今日前來有何貴幹?”
我的視線一直牢牢地鎖在他的臉上,不放過他每一分鍾的表情變化,可令我意外的是,他自始至終都是麵容沉靜,仿佛絲毫不受外界影響般的雲淡風輕,那種安然和坦蕩,幾乎要讓我懷疑自己所有的推測和判斷都是錯誤的。
不過,這種感覺隻有短短的一瞬,我很快就確認了自己沒有錯,因為接下來所說的一句話:“侯爺,在下今日冒昧前來,隻想從你這裏得到一句答案。”因為一直垂眸不曾抬頭看我一眼的紀湛終於把目光定在了我的身上,那雙常年隱蔽低垂的眼眸其實不像他的表情那樣平靜,雖然年老卻並未混濁的瞳孔中,翻動著的是異常強烈複雜的情緒,有震驚、絕望、怨恨、哀傷,唯獨沒有的,隻是恐懼。
可紀湛紀侯爺應該感到恐懼的,因為他所籌謀的事,無論從哪一個角度看,都是大逆不道的,足以誅滅九族的,而這樣一樁滔天罪行,顯然已經被麵前這位侯爺握在了手中。
然而,他卻偏偏沒有恐懼,他隻是定定地看著我,麵無表情,隻有那雙眼睛,疲憊、悲哀,同時又夾雜著深切的,難以平複的憤懣。
那種眼神,是他看起來就如同一個在山道上艱難跋涉,曆經千辛萬苦眼看就要登頂的旅人,突然發現前方有一道無法逾越的鴻溝,正冷酷地對他說:“回頭吧,你過不去。”
我現在正如那道鴻溝,向他通知著他的失敗。
“什麼答案?”
“侯爺,你把火藥都埋在祭台之下了嗎?”我輕描淡寫地問道。
紀湛兩頰的肌肉繃緊了一下,沒有說話。
“侯爺當然可以不認,但這並不難查,”我邊說邊打量著這間書房,裏麵的擺設很簡單,除了牆邊滿滿的書架外,僅有一桌、一幾、兩椅,和靠窗的一張長長的靠榻而已,“我想,侯爺一向深居簡出,大多時候都是求仙訪道,為的隻是不惹人注意地跟負責大典的法師們來往吧?這些法師都是你的同黨,或者說,是你把自己的同黨全都推成了法師,是也不是?”
紀湛看了我一眼,冷冷地道:“葉小將軍,過慧早夭,你這麼聰明,不怕折壽麼?”
“壽數由天定,何必自己過於操心?”我坐定後,毫不在意地回視著他的目光,“倒是侯爺……真的以為自己能夠成功嗎?”
“至少在你出現之前,一切都非常地順利,我的法師們以演練為名,已經神不知鬼不覺地把火藥埋好了,引信就在祭台下。隻要當天太子陸元昇焚香拜天,點燃錫紙扔進祭爐後,整個祭台都會引爆,屆時,誰也逃不了。”
“果然是這樣,”我輕歎道,“但作為祭天大典的雪陽公主也免不了一死,而侯爺你,卻不忍心她遭難,所以,你想辦法讓她參加不了祭天大典-----隻因她是你癡戀多年的人,對嗎?”
紀湛的臉上浮現出了一絲驚愕之色,似乎沒想到我連他最隱秘的事情都查到了。
“侯爺不必驚訝,這其實完全歸功於太子殿下所掌控的情報組織”夜魂”,他們是無所不知無所不能的。”我輕輕地一笑。
他恍然大悟,又感慨萬分:“沒想到葉小將軍神通廣大,連這麼厲害的”夜魂”都能掌控在手中!那麼,葉小將軍是因為她病得奇怪,所以才查到我的?”
“也不盡然,除了雪陽公主病得蹊蹺外,紀雲飛小侯爺的一句話,也曾讓我疑竇叢生。”
“你說,雲飛?”
“那晚,他送了幾筐柑橘給我,說是官船運來的,很搶手,因為你去預訂過,所以官府才能分得到。”我瞟了一眼過來,眼鋒如刀,“像你這樣一個求仙問道,不問家事,連除夕之夜都不陪家人度過的人,會為了準備年貨鮮果而特意去預訂幾筐柑橘嗎?你隻是以此為借口,前去確定官船到港的日期罷了,這樣才能讓你的火藥配合戶部的火藥同時入京,一旦有人察覺到異樣,你便可以順勢引向私炮坊,隻要時間上吻合,自然很難被人識破。”
“可惜還是被你識破了。”紀湛語帶譏嘲,“葉小將軍不愧是文武雙全的雲都第一美人,難怪誰都想要對你動心思了。”
我並未理會他的譏諷,仍是平靜地問:“侯爺甘冒滅族之險,謀刺當今太子,所為何故?”
“因為,我要讓那個家夥嚐到喪子之痛,要讓他付出慘痛的代價!因為他該死!什麼逆天而為,什麼大逆不道,我都不在乎,隻要能殺了他,我什麼都可以做!”紀湛定定地看了我片刻,咬牙切齒地說著,那眼裏是刻骨的恨意。
“你的意思是,你不惜冒著滅族之險,不惜與三皇子一起謀逆,都是為了報複當今的皇上?”我問。
“對。就因為那個是皇上,是我們當初拚死相保,助他登上皇位的皇上,他卻是為了自己的江山,自己的利益,不顧我們一起從小一起讀書,一起練武習文,一起共平大炎危局的情誼,在登基第二年,他就奪走了我最為珍視的東西------明知道我喜歡雪陽,明知道我和雪陽早已訂下終身,卻硬是將雪陽嫁給了葉家的老二,目的卻是為了拉攏葉將軍,好讓葉家成為堅實的後盾!”
“你就為了這個而設計這一切?”我有點匪夷所思。
“不止如此,他一直都堤防著我,時時刻刻都派人盯著我的一切,他甚至收回了我原本該有的兵權,讓我成為有名無實的侯爺,哼哼,好吧,我也心死了,侯爺就侯爺吧,我樂得當個閑雲野鶴,準備逍遙一生的時候,卻發現,他還是忌憚我,把我身邊的人一個一個的或者辭官逼走,或者以莫須有的罪名鴆殺…這樣的皇帝,難道不該死嗎?”
“原來你籌謀這麼多年,隻是為了找皇上報仇?”我凝視著他有些蒼老的眼眸,“說到底,你還是為了一己之私,可你有沒有想過,殺了當今太子,殺了皇帝,殺了這裏所有的人,讓所有或有罪或無辜的人,讓他們為你的仇恨殉葬,之後呢?當祭台上所有的人灰飛煙滅之後,留下的會是什麼?一片亂局,朝政不穩,邊境難安,最後遭殃的是誰?最後得力的又是誰?你真的良心難安嗎?你真的不會在午夜夢中聽到那些被你殺害的人的怨言嗎?”
我倏然起身,直直地盯著紀湛,語氣越發激昂,“紀侯爺,你以為你是在報仇嗎?不是,你隻是在泄私憤,為了出一口氣,為了保住自己現有的一切,你把全部人都搭進去,真的值得嗎?你以為太子殿下就不會察覺到你的險惡用心嗎?他的”夜魂”神通廣大,我既然能查到你,他又怎麼可能不會查到你的所圖?即便他死了,也還有監察司,大理寺,他們不會追究到底?而且,當今的太子殿下雄才偉略,將來若是登上皇位,一定會不同於當今皇上,他目前所展示出來的,他所推行出來的一切政令,有哪一樣是為了自己的私利?你若殺害了這樣的太子,你的內心真的沒有愧嗎?更何況,你也許覺得生而無趣死也無妨,可是,紀小侯爺何其無辜要受你連累?你半點也不曾考慮他嗎?你說皇上生性涼薄,試問你如此所為,你又比他多情幾分?”
我句句言詞如刺肌膚,紀湛的嘴唇不禁劇烈顫抖,伸手蓋住了他的眼睛,喃喃地說:“我……我……可我已經箭在弦上,無法回頭了……”
“祭天大典還未開始,太子殿下的火紙還未丟入祭爐,為何不能回頭?”我說,“你怎麼把火藥埋進去,就這麼取出來,之後運到私炮坊附近,我會派人接手。”
“你這話什麼意思?你為什麼要趟這渾水?”紀湛抬起眼眸看我,目露驚詫。
“因為我要保住當今太子殿下。”我輕歎了一聲,眸中閃動著幾許難言的深情。
紀湛仍是十分的吃驚:“可你不是三皇子的人麼?不是聽說你跟三皇子--------”
我淡淡地說:“那都已經是過去的事情了。我不會跟三皇子謀逆,更不希望你犯糊塗,你可知若是你沒有懸崖勒馬,不止紀小侯爺,連雪陽公主也會受到牽連,為何不大事化小,小事化無呢?如果我不是為了跟你善後,何苦跑這一趟跟你這麼密談,直接跑到大理寺告發不就行了?”
“你……”紀湛目光閃動,狐疑地看了我半晌,不知想到了什麼,神色漸漸由激動變為陰冷,“你要放過我當然好,不過,我醜話說在前麵,就算你這次對我網開一麵,就算你手中握住我這個把柄,你也休想我為你的主子-----當今的太子殿下效力。”
我淡淡一笑:“我也沒打算讓你為太子殿下效力,侯爺隻要安安生生地繼續求仙問道,朝廷的事情,請你靜觀其變就好。”
紀湛用難以置信的眼神看著我,搖頭道:“世上沒有無緣無故的善意,你放我卻又不圖回報,到底是和居心?”
我的目光幽深,麵色浮起有些蒼涼的笑容:“侯爺一直對雪陽公主念念不忘,也算是有情義的人,這世上有情義的人實在太少了,能救一個是一個……隻望侯爺能夠記得我今日的良言相勸,莫要再輕舉妄動了。”
紀湛深深凝視著我半晌,長籲一口氣,朗笑一聲:“好,既然葉小將軍年紀輕輕就有如此氣魄,我也不再妄加揣測,祭台下的火藥我會想辦法移走,不過,祭天大典日近,防衛也會日嚴,若我不幸露了行跡,還望小將軍能夠救他一命。”
我笑了笑,說:“這個自然。”
“那就多謝了。”紀湛拱手為禮,微微一笑,竟然已經恢複了鎮定,經過如此一番驚心動魄生死悠關的談話,陡然終止了他籌謀多年的計劃,他卻能如此快速地調節好自己的心緒,短短時間便安穩如常,我不由得暗暗欽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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