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2298 更新時間：20-11-03 17:44
時間一日一日過去，隆冬來臨，春節又至。
荀應歡往返於簡府和歡園兩處，按照簡泓所言，買了新的花草和藥材，種滿了整個後山，又撿起了調香的手藝，每日裏除了讀書就是調香，將時間安排的很滿。
每一月都有人往簡府送香皂的紅利。
荀應歡知道，簡泓還活得好好的，隻是不知道在哪兒，也不知道為什麼不來找他。
這年春節，新帝一連頒布了十條政令：
改國號為和初；大赦天下；河東河西兩處所有受災省份免稅兩年；開恩科；在全國建萬書樓，征集民間藏書；停建所有宮殿，整修官道和水利；改煮鹽為曬鹽，鹽價降為原來的十分之一；提高官員薪俸；凡貪汙受賄者按金額論處，輕者斬首，重者株連九族；凡殺良冒功者按人頭論處，輕者斬首，重者株連九族。
自這一日起，消停了不到兩個月的菜市場再次腥風血雨。第一個被斬的就是平西候，第二個是長公主，第三個是五皇子，第四個是壽康公……護龍衛如臂指使，朝野上下膽戰心驚。
王家莊這邊也是一派愁雲慘淡。
男孩子回家之後隻是換了私塾，原先該做什麼還是做什麼，隻是要多管一個人的飯，多交一份束脩罷了。
女孩子回家之後便是水火兩重天。歡園軟和幹淨的床鋪換成了矮小擁擠的床榻，每天都有做不完的活兒，再沒有主子時不時發下來的點心，取而代之的是家裏人剩下的飯菜……
越是災荒年間，女孩子就越不值錢。這些因為種種原因被養大的女子，在一瞬間失去了名聲又失去了價值，自然而然再次淪為了社會底層。
那幾個新婚的家丁怨怪這些村民讓他們丟了工作，現在沒有地也沒有住處，隻能住在嶽丈家中，每天去城裏找一些短工的活兒做，可是除了簡府，哪裏不是幹的活兒多領的錢少？想要做其它大戶人家的家丁？沒門路進得去嗎？
這些嫁了女兒的也後悔，自覺自己千辛萬苦養大的女兒就這麼被糟蹋了，嫁的男人沒有出息，不能幫襯家裏不說，還要倒貼錢養著，久而久之，幾乎是同一個屋簷下的仇人了。
原先剛剛有了起色的王老四家裏，失去了這筆“中介”費，又不得不養著王守才兄弟倆，生活再次恢複了原先的拮據。不得已撿起了原來的兩畝地。雪上加霜的是，王開義從前在村民中間挑撥離間，動作不算隱蔽。村民們好好的日子過著，孩子們好好的學上著，突然一切都沒有了，一個兩個都恨上了這人，見到他路過都要啐一口，再不與他說一句話。
王管家計劃的好好的，酉生失職之後他該如何向荀應歡毛遂自薦，又如何重回大管家之位，誰能想到荀應歡問都沒問，直接將人辭退了。他還算小有積蓄，也有頭腦，知道在王家村混不下去，索性去城裏買了一處小院，準備做點小生意過活，他無兒無女，老子娘也跟著王大人被殺了，沒有任何牽累，倒成了離開歡園以後過得最好的一個。
再說回歡園，在荀應歡的照料下一切終於回歸正軌。孩子雖然少了很多，但留下的都是被賣了又被買回來的，吃過苦，所以聽話又努力，讓人省心不少。
因為歡園請的都是靈州學院的學生教書，歡園和簡府的名聲再一次被傳開，活不下去的人家便不願意把孩子賣到人市，而是更願意將孩子送到簡府，到了上元，這裏的孩子已經超過了一百，還在增加。
荀應歡還是心軟，他也沒有完全斷絕王家村那些孩子的活路，在歡園外邊開了一個四麵通暢的木屋，有十三四歲的孩子每天在那裏讀書。
附近村落裏也有孩子想要送到這裏，雖然交一些住宿費，比起束脩卻要省上不少。又聽聞這裏的主人家善良，夫子也博學，更是趨之若鶩。荀應歡不是什麼人都收，他開了考核，從前學過的就直接問三百千，沒學過的就去旁邊的免費學堂裏聽課，什麼時候能通過考核，什麼時候就能進去。
還真的有兩個小女孩，都是八九歲的年紀，本來是家裏嬌生慣養的掌上明珠，後來成了家裏人和王開義交易的籌碼，他們也有各自看好的男人，隻是他們年紀小，還沒有輪上，那一場荒唐的陰謀就結束了。
她們兩個歡歡喜喜回了家，然後過上了地獄一樣的生活。
大冷的天裏給家裏人搓衣服，手生了凍瘡，還要每天去地裏幹活；隻能看著哥哥弟弟去學堂讀書，她們多看一眼，都要被罵一聲掃把星。
直到這個時候，她們才知道，有些管束是好的，而有些甜言放了毒。
別的女孩子選擇認命的時候，她們不肯。
兩個小姐妹每天抽空去木屋那裏聽書，連著聽了一個月，終於過了考核，再一次回了歡園。
歡園雖然不再免費提供食宿，一頓午飯還是包的，她們兩個又願意去幫府上工作換錢，倒是自己把自己的住宿費掙了出來。廚娘心軟，總是會給她們一些額外的點心，荀應歡視而不見。兩個月後，她們終於完全脫離了原來的家庭，她們的家人卻連找都不曾找過她們。
有一次荀應歡路過後山，看見兩個小姑娘在給芍藥除蟲，其中一個說：“我也想像小公子一樣，未來能調最好聞的香。”
另一個小姑娘有些難過：“我也想，但是小公子應該不會教我們的。”
“是啊，誰會喜歡我們這樣的人呢。”
荀應歡仿佛從她們的影子上看到了自己。
那時候自己也總是在想，簡泓怎麼可能喜歡他這樣的人呢？
簡泓又是怎麼做的？
他教他讀書，教他每一天每一天寫感想；他支持他調香，甚至為他買了一個園子；他收留孤兒，打抱不平，遇到事情挺身而出……言傳，身教，一點點告訴他這個紈絝，什麼是對的，什麼是錯的，什麼時候應該善良，什麼人不值得原諒……
他聽到自己說：“你們原來不好，是因為你們的父母沒有教好你們，沒有告訴你們什麼是對什麼是錯，他們不教的，我來教，隻要你善良，勤奮，好學，你會擁有一個幸福的未來。”
兩個小姑娘背著手低著頭聽訓，聽完了，熱淚盈眶。
荀應歡看了看她們手裏的藥草：“願意的話，以後休息的時候可以跟這裏的老農認識草藥。”
兩個小姑娘歡歡喜喜答應了。
她們不知道，他轉頭的時候也是淚流滿麵，但是她們有人哄，可是哄他的人不要他了。
他也不會知道，他剛剛說出口的話，曾經是簡泓的心聲。
在簡泓走後，這個小傻子，沿著他走過的路，又走了一遍，終於，找到了他的影子，活成了另一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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