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3572 更新時間:20-05-11 08:08
河道不寬,幾個人很快就遊到了岸邊。
梅英把沈念君先送上去,然後自己也爬上了河灘。畢越背著劍和長弓,身上少說多出十幾斤重量,上岸時單手一撐,竟沒撐起來。梅英趕緊過去扶他,他倉促道了聲謝,又借力一躍,這才從水裏站起身。
蘭藥師最後上來,撅著屁股把水裏的竹簍拖上來,揉著肩膀抱怨:“沉死了!”
他平時就不修邊幅,頭發常常連紮都不紮,隨隨便便散在肩上,這下泡了水,看起來更加狼狽。但他也隻是把當著視線的頭發往腦後一攏,便就地坐了下來,看起來火急火燎的。他打開竹簍,揭開一層層防水的油紙,飛快地把裏麵的東西拿出來擺了一地,拿到一個濕了一個角的信封時,他眉毛皺了起來,那裏麵大約是他寫的藥方或者手記之類的,這下沾了水,也不知還能不能用。
他大概收拾了一下,就對畢越擺了擺手:“過來,衣服脫了。”
梅英一愣,心裏疑惑。更不解的是畢越竟然真的坐在他麵前,鬆開了衣帶。單薄的白衣之下,是不知纏了多少層的厚重繃帶,雪白的棉布表麵早就有絲絲鮮血滲出來,又浸了水,染成一片淡淡的紅。
那血和水混在一起的顏色,一瞬間把他又帶回了靈泉寺的那個雨夜。他正無助地躺在地上,身體好像不是自己的,連站都站不起來,隻能在一片天旋地轉裏眼睜睜看著雪狼一步步走到畢越眼前,像是從小兒手中拿過玩具一樣下了他手中的劍,在他耳邊唏噓道:“我跟你無仇無怨,但是可惜,我討厭你身上的氣味。”
說完,一刺入畢越肩頭……
按理說,他傷得比畢越重得多,渾身的骨頭不知道斷了多少,但他神族之身,一夜過去就好的差不多了。所以他一時忘了,畢越才是身上帶著傷還跟他們一起趕路,一起落水的那個……
以己度人本是件好事,可若心懷傲慢,便是用錯了地方。
“沒事吧?”梅英覺得內疚,不太好意思過去,隻遠遠站著問道。
“傷不重。”畢越淡淡地說。
“嗬,但凡是皮肉傷,泡了水總歸是不好的,處理得不好有你受的。”蘭藥師解繃帶的動作飛快,不屑地哼道。他那手上的功夫梅英算是結結實實領教過幾次,穩是穩,但跟輕柔沒有半點關係,對著的仿佛不是個活人而是快木頭。被他這麼折騰,畢越神色也看不出什麼變化,跟他說話時候氣息還很穩,仿佛傷不是在他身上一樣。
蘭藥師快刀斬亂麻地綁好了一層新的繃帶,畢越把上衣擰幹了水,又套在了身上。蘭藥師也倒空背簍裏的水,把一地東西一樣一樣收了回去。他動作很有條理,卻還是看出一點慌亂,裝藥箱時不小心把地上的一朵小黃花也帶了進去。
“快走。”他難得嚴肅,從眾人之間穿過,徑直走向了最近的一片密林。
“快跟上吧,這裏天黑之後會很麻煩。”畢越解釋了一下,也快步跟了上去。梅英看了看昏暗的天色,心中了然,說道:“是因為妖族吧?”
“沒錯。”畢越說。
“你認路吧!”最前麵的蘭藥師回頭喊道,明顯是說給畢越聽的。畢越點點頭,應道:“認得。”
蘭藥師又說:“那就行,我來這裏是好多年前的事了,有些不記得路。”
畢越說完,沉著地從懷裏掏出一個油紙包來,小心翼翼打開,拿出了裏麵的一疊小本子。梅英腳下打了個滑,心裏想道:“難怪這麼肯定地說記得,原來都記到本子上了!”
畢越飛快地打開最大的那個本子看了一眼,然後胸有成竹地帶路去了。
“畢大俠這個習慣真好,以後我也要隨身帶著紙筆,有了想法就隨時記下來。”沈念君羨慕地說。
“你的記性這麼差,恐怕一轉頭連寫東西的本子放在哪都忘了,記了也是白記。”沈雁回潑他冷水。
“樹林裏有條近路,隻要不出意外,天黑前肯定能到禹縣。”畢越指了個方向說道。
“那就不著急了,說說吧,你們在船上整的那一出是什麼意思?”蘭藥師說著繞過一棵大樹。
沈雁回神色凝重地望了過來,豎起耳朵聽他們說話,她可能也注意到了一些細微的不對勁的地方,隻是沒有頭緒。至於沈念君,則明顯還是一臉呆呆的樣子,恐怕連自己為什麼會被挾持,為什麼會被突然抓起來扔出船外都是一頭霧水。
“我也正準備跟你們理一理這件事,但是在那之前,我有個問題要問你。”梅英稍稍正色,問道,“你在船上跟那兩個黑衣人起了爭執,具體是怎麼回事?”
“沒怎麼回事!”蘭藥師翻了個白眼,“那男的有毛病,一會兒故意踩我一腳再過來說對不起,一會兒非說我非禮那個姑娘,一會兒又要強買強賣我的幹糧,無聊至極。我看他不順眼,肯定不會搭理他,一來二去,就動了手。”
“原來如此喔……”梅英拉出個意味深長的尾音,“還調戲人家姑娘,可惜長了胡子……”
“哎!你……”蘭藥師氣得都說不出話了。
蘭藥師最討厭有人調侃他跟別的女子的關係。他樂意去看姑娘唱小曲兒,拉弦子,也坦言自己偶爾會去風月之地喝點花酒,卻聽不得喜歡、傾心、仰慕之類的詞。用他原話說就是,“嘰嘰歪歪,惡心透頂”。
“從你掀開那位美女的鬥笠,露出他溫婉的真容時候,我們就覺得奇怪了。”梅英故意惡心蘭藥師,“美女”“溫婉”這種詞張口就來。蘭藥師果然回想起了那個不快的瞬間,明顯打了個寒顫,眼刀飛到了梅英身上:“你是想說他暴露得太容易了嗎?但是我後來也看了,他們兩個武功平平,不帶兵器的情況下要打我都夠嗆。”
“確實如此,雖然不排除他們是裝的,但我想說的重點不是這個。”梅英說。
“蘭藥師掀開那人鬥笠的一瞬間,所有人都看出來了他就是那個通緝犯,沒錯吧?”畢越問道。蘭藥師撥開粘在臉頰上的碎發,不屑道:“那肯定啊,那一臉胡子和刀疤跟畫上一模一樣,而且他要不是通緝犯,被發現之後怎麼會氣急敗壞,又幹嘛要扮成個女的混上船?”
“重點就是這個了!”梅英撫掌道,“那個人會縮骨奇術,可以從原先七尺男兒之軀生生變成嬌小的女子,這是所有人都想不到的。”
“那船夫明顯也沒有想到,他登船前檢查我們的臉時候,很明顯隻會檢查成年男子。”畢越說到這裏,轉頭看了看沈念君和沈雁回二人,“兒童和女人,都會被他直接放上船。”
“天底下最厲害的化妝術也不過如此,幾乎從根本上變成了另一個人。”梅英說。
“他的偽裝本來是天衣無縫的,隻可惜還是露出了破綻……”畢越說著,看向了蘭藥師。
“他的破綻就是那一臉被蘭藥師欣賞了個夠的大胡子,怎麼樣,蘭兄,從最近的距離看過去,美女臉上生著胡子的觀感如何?”梅英也看著蘭藥師,笑嘻嘻地說,“記得你以前還說過,你就喜歡白白淨淨的小姑娘。我當時就覺得奇怪,你自己一個這麼邋遢的人,應該配一個粗獷點的女子才相稱嘛,比如長點胡子什麼的?”
“你們沒完了是吧!”蘭藥師忍無可忍,捏起了拳頭,“還有,你們兩個有必要把一句話拆成幾瓣說嗎?還一人說一句?”
梅英一愣,這才發現剛才兩人真的是在一唱一和地講話,簡直跟心裏有台本一般。而他竟然一直沒發現有什麼不對的,大概是因為畢越每次說的話都是他心中所想吧。
“因為心中所想都是一件事,說出口的自然也差不多。”畢越對蘭藥師解釋了一句,轉而又朝梅英看了過來。
梅英下意識躲開了他的視線,心裏“咯噔”一下。
——畢越這話若說的再直白一點,不就是“心意相通”的意思嗎?但想到這個詞,梅英自己都覺得有點不自在,覺得這成語不能用在此處。
“他本來偽裝得很好,唯一剩下的一個破綻就是臉上的胡子和刀疤。”畢越帶著他們轉過一個彎,不動聲色地接上原先了的話題。
梅英吞了口唾沫,潤濕了有些幹澀的嗓子:“任誰都能想到的事情,那個不惜偽裝成女子也要混上船逃跑的本人怎麼可能忽略呢?相比性別,胡子剃掉就可以,刀疤可以用粉遮一下,他為什麼偏偏舍舍本逐末?所以,當我們發現他萬事都考慮周全,唯獨沒有對臉做任何處理時候,就覺得不對了。”
“是啊,為什麼呢?”蘭藥師也不解道。
“因為他既要逃跑,又必須被人發現,換句話說,他必須被人發現自己逃跑了。”畢越說。
“我越來越暈了……”沈念君歎了口氣,捂住了腦袋。
“假如那人在登船之前就被查出身份,就會被立刻被抓起來,送到最近的官府;而他在船上故意暴露身份的話,就可以順便劫持一艘船,讓他們開到自己想去的港口。這事鬧大之後,所有人都會知道,那個大胡子的通緝犯坐船朝某個方向去了。”梅英背著手說。
“可是目的呢?”蘭藥師問。
“不知道!”梅英坦然說,“我想到這裏就沒有頭緒了,剛才理了一遍,還是沒想清楚。”他求助一樣看了眼畢越,發現他好像也想不明白,輕輕搖了搖頭。
“是啊,”沈念君說,“假如那人一路平安到了仙輿城……”
“他不會想去仙輿城的。”蘭藥師忽然說,“因為我剛才看見了那張告示,那個通緝犯,是個將軍,叫於良。下麵的小字還寫了通緝的理由,好像是叛變、犯上之類的,反正肯定是重罪。仙輿城一定下了工夫去抓他,那裏的審查是最嚴的,他若是到了仙輿城,任憑他裝成男女老少也能從人堆裏給他揪出來。”
“於良?”畢越念著這個名字,若有所思。
“你聽過這個人?”梅英覺得他好像想起了什麼。
“豈止是聽過,他可不是普通的戰神,是仙輿城慕勳營營長鄭勳的副將,仙輿城戰神。”畢越抬頭說道,“這麼說不太合適,應該在後麵再加上個之一。因為提起仙輿城的戰神,指的永遠是四個人——神兵神速,千麵千骨,黑髯黑心,赤刃赤膽。
“其中的”神兵神速”,指的就是用兵如神的鄭勳,而”黑髯黑心”,就是他的副官,於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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