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4603 更新時間:20-05-08 08:03
沈念君把兜帽往下壓一壓,擋住自己的光頭,無助地向梅英轉過了臉。可梅英知道的不比他多,又迷茫地看了看畢越,結果發現他也是一臉不知發生了什麼的表情。
幾個人就這樣看來看去,誰也不知道老頭兒這是怎麼了。老頭兒在交錯的目光中起身,又坐在了剛才那張凳子上,搓了搓手道:“昨天下了一夜的暴雨,電閃雷鳴,歪風邪氣的,咱們也不是傻子,知道肯定發生了點什麼……”老頭兒忽然轉折道,“嘿嘿,各位有沒有發現,咱們這店今兒個好像格外冷清啊!”
一陣短暫卻尷尬的沉默之後,畢越應了一聲:“的確如此,請問與昨晚的怪事有關嗎?”他真的是很有禮貌了,別人有沒有注意到茶館生意好不好,梅英不清楚,反正他是沒注意到!而畢越不光接上了老頭兒的話,還順便給了他個台階下。
“那就要說起前天晚上了……”老頭一臉興奮地講起了故事。
這鎮上往仙輿城方向去的客船不少,一個時辰後就有一班。不過這裏離碼頭很近,還不用著急出發。所以他們也不介意跟老頭兒聊上一會兒。
“那天晚上下了好大的雨,電閃雷鳴,歪風邪氣的……”老頭兒多才多藝,講起故事來也是一把好手,開頭這一句就把氣氛帶起來了。沈念君嚇得不行,偷偷坐得離沈雁回近了些。
“好多人以為鬧鬼了,在家門口潑了狗血,貼了符。但是老頭兒天天守著這人來人往的村口,見識的自然多些,心裏清楚那恐怕不是鬼,而是妖魔。”
——說對了,確實不是鬼,但也不是妖魔吧!梅英汗顏。
“其實這不是第一次了,很早之前開始,這村子裏野狼就特別多,隔三差五地就有路人或者村民被野狼,很多人傷得不重,卻再也沒救回來。那狼不簡單,恐怕就是妖魔化成的。靈泉寺的大師們功夫都很好,經常幫著、護著我們,村子裏的人自然也感激他們,常常送吃的用的上山給他們,有很多年輕人還勵誌要出家拜他們為師。但是二三十年前吧,出了件大事,跟那天晚上差不多,腥風血雨過去,天亮了,幾個膽子大的結伴上山,但靈泉寺卻閉門謝客。咱們大家當時在門口兒喊了好長時間,明德師父才出來,卻說,以後不必再來了。
“從那以後,靈泉寺就多了一條新規矩。入夜以後,聽見鍾聲,禁止出門。”
“鍾聲不可停。”無端地,梅英回想起明音在那晚風雨中所下達的指令,斬釘截鐵般的口吻又多出幾分悲壯的意味。
“從那天開始,靈泉寺變得跟以前不一樣了。一開始是有人發現,之前的師父們很久沒出現過了,反而多了幾副新麵孔,有幾個自稱進過靈泉寺的人說,就連住持都換了個人,而且,寺裏莫名地彌漫著一股血腥氣,不祥極了。慢慢地,靈泉寺就沒什麼本地人去了,沒有香火,更沒人想拜入寺中了。
“可前天晚上鍾聲一響,還是一個個躲在家裏不敢出來。嘴上說著害怕,可連自己在怕什麼都不知道,更別說弄清楚自己究竟受誰庇佑了。
“現在世道不太平啊,多少人命喪妖魔口中,家園也被毀了,但我們還能好好過著日子……那都是大師父拿著劍幫我們打出來的平安……”他透過枯木和茅草搭起的簡陋茶館的縫隙,朝著靈泉寺的方向拜了一拜,“前天山下來了好多狼,好多好多,比二十年多年前那陣仗大了去了!鍾聲更是響了半夜,我心想著,這次可能是真的完了。但後來不知怎的,那些在村子裏轉悠的野狼全部掉頭朝山上去了,跟聞見了什麼味兒一樣。”
恐怕是梅英割手放血時候。他本意隻是想盡快結束戰鬥,沒想到還陰差陽錯救了山下的人。
“快天亮時候,山上金光一閃,邪氣忽然就散了,好多人都感覺到了,說是佛祖顯靈。”老頭兒笑著搖搖頭,“也是怪可笑的,隻知道求佛,看起來拜的虔誠,卻不知道自己內心所求為何物,都是活在雲裏霧裏。求佛又有何用?”他頓了頓,眨眨眼睛,又說道:“所以說,靈泉寺的大師們,還有從靈泉寺下來的各位大俠,豈不就是我的救命恩人嗎?”
“您真是活得明白。”梅英不知不覺對麵前這位老人用上了尊稱。
“哈哈!老頭兒家裏四麵透風,自然看的明白些!”他撫掌大笑道,“不過那金光倒是真的照亮了些什麼,今天一大早,就有幾個年輕人往山上去了,說是要拜師學藝,家裏大人攔都攔不住。”
老頭看著鬱鬱蔥蔥的山林,沒再往下說,但梅英知道這意味著什麼——
在另一種意義上,靈泉寺的香火延續下去了。
多數時候,哪怕是滔天的罪惡,也不是仰仗救世主去主持公道的。而是微小的善意,守護著遍存於世的微小的平凡。
“咳,靈泉寺的大師們確實功德無量。”聽了這許多之後,畢越忽然道,“但我們真的隻是過路的劍客,沒幫上什麼忙,您不必這麼稱呼我們……”
梅英這才發現,剛才聽老頭兒講了一大堆,差點就被他繞進去了,完全忘了一開始他們在討論什麼!尤其是最後那一句,倒像是應了自己是別人“恩人”一樣。
“你們不是普通的劍客吧?”老頭兒神秘兮兮地說,“我頭幾天第一次見到你們,就覺得你們的精神、氣質都不簡單。聽說有很多江湖人士,不僅武藝高強,還有很多異能,尤其是這位大俠——”他說著,竟然指了指梅英,令人猝不及防,“還男扮女裝,一看就不簡單!聽說有很多異能者都是這樣的,會用各種稀奇古怪的練功方法,其中就包括女裝。”
梅英笑而不語。
前半句他無法反駁。
後半句他很想反駁但無從反駁。
除了畢越,其他幾個人都要笑瘋了,就連沈念君都捂著臉無聲地偷笑,肩膀一抽一抽的。這也間接證明了,關於他“自稱女俠”這件事,從一開始就隻有畢越信以為真了……
“隨便吧!各位大俠低調,不願意承認也無所謂,權當那二百文是老頭給熟客的優惠吧!”他把凳子搬回原位,說,“有了前天晚上那一出兒,附近的人都不敢出門,生意肯定要冷幾天了。正好,老頭補補覺!”末了,茶館老頭兒又提醒道:“各位要是準備坐船的話,差不多是時候出發了!”
“的確,現在時間剛剛好。”畢越掐指算了一算說。
“那就走吧!”梅英隨手幫畢越拿了個包裹,大步往外走去。那老頭還在院子裏忙碌,看起來很開心。畢越望著他的身影說:“真是個奇人。”
“是啊。”梅英讚同道,“畢大俠慧眼識珠。”
沿著河邊轉過一個彎,就看到遠處熙熙攘攘的碼頭,船夫正在招呼客人。
雨後的空氣清新寧靜,完全看不出這片土地上曾發生過什麼可怕的事。
“要上船就快些!”船夫大約是個急性子,隔了好遠就揮著手吆喝道。被他這一催,幾個人都是加快了腳步。到了船舷,船夫卻又把他們攔了下來,喝道:“慢著!兩個小孩先上!”
沈家姐弟疑惑地看看對方,但還是提著衣擺上了船。
接著,船夫從懷裏拿出了一張疊成方塊的紙,鄭重其事地展開。透過陽光,大約可以看到那是幅畫像,船夫把它湊到剩下三個人麵前,仔細一一比對起來。還指揮蘭藥師說:“臉往左轉轉。”
蘭藥師照做。但忽然發現不對,又馬上轉了回來,湊到哪船夫跟前看了一眼畫像,粗聲粗氣地說,“你這是在查通緝犯?哎不是,你這上麵畫的是個虯髯大漢,臉上還有道刀疤,很明顯不是我們幾個啊!”
“看什麼看!都是形勢所迫!”船夫警惕地把畫像捂在懷裏,不給蘭藥師看,不耐煩地說:“行了行了,下一個。”
船夫又接著來檢查梅英和畢越,兩個人都還算配合,所以船夫也客氣了些,一邊從多個方位觀察他們的臉,一邊解釋說:“聽說有人可以用化妝術完全給自己變一張臉,誰知道他會不會偽裝呢?官府下了死命令,還是慎重些好。“船夫把畫像重新收好,在每個人鼻根附近都用力擦了擦,眯著眼睛看有沒有脂粉之類的痕跡,不知是不是錯覺,他檢查到蘭藥師時,好像擦得格外用力些,鼻子都給他搓紅了。仔細勘察一番,船夫才滿意地道:“不是你們,上船吧!”
梅英本想問問他通緝犯的事,但他們後麵還有其他人,船夫又急著開船,不停地催促他們動作快些,隻得作罷。剛爬上舷梯,梅英就聽見船夫對下一波人說:“女的先上,男的等會!”
梅英向後望去,看見一個身材窈窕的黑衣女子慢吞吞地走了過來。她戴著頂很大的鬥笠,黑紗把整張臉都遮了起來。她走得很慢很慢,一副搖搖欲墜的樣子,可能是身體不太好。
看她爬舷梯爬得艱難,梅英下意識伸手拉了她一把。她看著麵前忽然伸來的手,動作停頓了一下,但還是繞過它,轉而自己扶住了船舷。梅英這才意識到,對一個人族的年輕女子來說,自己這動作確實有些輕佻了。他不太好意思地摸摸自己的臉,跟畢越一起上了船。那女子站在原地,像是在等和他同行的男人。
船上人不算太多,到處都有稀稀拉拉的空位,但因為他們上船晚,所以挨著坐是不可能的了。兩個孩子和蘭藥師已經分別找了兩個角落坐下,梅英拉著畢越找了另外一個靠船舷的位置,沒有和他們坐在一起。
“今天生意不好,肯定坐不滿了,算了,到點就走!天黑之前一定要趕到!”船夫檢查過了那男子,嘟嘟囔囔跟在他後麵走了上來。“開船!”他熟練地收起舷梯,大喝一聲。所有船工一齊使力撐漿,客船便搖搖晃晃地向河道中央駛去。
船晃晃悠悠的,耳邊不斷傳來輕柔地水流聲,正午的太陽暖暖地照在臉上,讓人有些犯困。梅英忍不住打了個哈欠,畢越見狀,笑道:“睡吧,船應該要快天黑時才能行到禹縣。”
“禹縣?不是去仙輿城嗎?”梅英疑惑道。
“一樣的。禹縣是仙輿城最近的一個碼頭,到了禹縣,仙輿城就不遠了。”畢越說。
“畢大俠好像對那裏很了解?”梅英說。
“說不上了解,隻是聽過一些傳聞。你還記不記得之前我們說過,人族有一些專門抵禦妖族的幫派或者組織?仙輿城便是這樣,舉一座城池之力,與妖族交戰數百年之久。”梅英咽下一口口水,怔怔地重複道:“數百年?妖族的進攻重點向來不在人族身上,何至於建一座城池抵禦數百年之久?”
“所以我說的不是抵禦,而是交戰。是有來有往、有攻有防的戰鬥。有人說他們是在為人族尊嚴而戰,也有人說他們是魔怔了……”畢越說。
“嗯。不管怎麼說,去看看就知道了。”梅英應道。陽光很刺眼,他不太舒服地用手擋了一擋。
“蘭藥師的那裏還有空位吧,他那邊蔭涼些,你要不要坐過去?”畢越見狀說道。
“不必了,我一點也不想和他挨在一起。”梅英一臉嫌棄地說。
“你應該之前就認識他吧。”畢越忽然問道。這本該是一個問句,但他此刻的語氣卻極為篤定。
“也不能算認識,隻是幾年前見過一麵。之前和你……不熟嘛,所以為了少惹是生非,就暫且裝作不認得了。”梅英說這話時,一直在小心地觀察畢越的神色。他說的是事實,但當著本人的麵說和他“不熟”終歸不太好。不過畢越看起來並不在意的樣子,反而笑著說:“不過你也沒有很認真地掩飾。”
的確,他沒有很認真地撒謊,畢越卻很認真地在相信他。一想到這裏,梅英有些笑不出來。隻能下定決心以後不再騙他了。
“七年前,我因為一個意外來到人間,找不到回大陸去的路了,所以跟他共同生活了幾日。他……算是救過我。”梅英咬著牙,如實答道。
“七年前……雪狼?”畢越竟然還記得他在靈泉寺挑釁雪狼時說的話,梅英說過,那時他十二歲,剛好就是七年前。
“就是那一次,我和一個朋友被雪狼逼到走投無路,他還為了救我死了……應該說很可能死了。我僥幸逃到人間才活下來,一個多月後師父才找到我,他跟我說,他們把我的朋友送去了一個很安全的地方,讓我不要擔心。可我……我還是總覺得凶多吉少。”
“你師父不會騙你的。”畢越柔聲道,“你那位朋友一定在另一個地方活的好好的。”
他好像是在安慰梅英。
這麼多年來,梅英是第一次正經地跟別人說起這件事。大約是剛才“不再騙他”的決心起了作用,若在往日,他肯定會不動聲色地轉移話題,今日卻忍不住想對他吐露一些心聲。
“我也希望如此。”梅英看著平靜的河麵,輕聲說道。
——隻要還活著,能不能見麵又有什麼關係呢?
“你和蘭藥師也算是共患難了,但你看起來好像很討厭他。”畢越忽然用開玩笑地口吻道,梅英後知後覺地意識到,畢越這是在替他引開這個沉重的話題。但當時他完全沒有反應過來,渾身打了個哆嗦,然後緊握雙拳,一點也不帶玩笑地說:“不是好像,我是真的很討厭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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