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3379 更新時間：20-03-20 08:03
象，獻縣人，幼年失怙，討飯為生，居城外一破廟。
一日夜半，正自酣眠，忽覺渾身發冷，腥氣襲人。啟目而望，登時僵住。但見一蟒三丈有餘，碗口粗細，雙目通紅，分外懾人。
蟒步步緊逼，象徐徐後退，至背抵壁，無路可逃。象心內暗祈：“吾生性良善，從未行惡，亦未傷蛇蟲鼠蟻，求觀音菩薩大發慈悲，救吾一命。”
言畢，那蟒忽而停下，頭一歪，委頓在地。
細察之，但見蟒頂上有一疤，拳頭大小，鮮血四流。
象躊躇片刻，戰戰兢兢至蟒前，自衣內取出傷藥。那蟒甚通人性，竟一動不動，任象撫其頭，敷藥包紮。少時，血止。
象又驚又怕，事畢，困意襲來，徑自睡去。蟒盯視片刻，臥於象側，閉目而眠。
翌日晨，象覺胸口沉重，睜眼瞧，但見蟒盤其上，神態安詳，正自憨憩，竟無一絲獰相。
此後每眠，蟒必盤於象身。初時，象懼，日久，竟以為常。
象外出覓食，每討回殘羹冷炙，蟒不食。象曰：“吾本乞兒，沒甚本領，無有山珍海味，隻得請爾將就。”
蟒搖首而出，俄而，口叼肥雞而歸。
象大喜，揖曰：“全仗蟒兄，方有此口福。”
自此，蟒外出尋食，一人一蟒，每日嬉戲玩耍，倒也自在悠閑。
轉瞬之間，十年已過。象儼然一翩翩少年郎，四肢修長，麵貌清秀。蟒仍是之前模樣，隻身上磷片，更顯幽綠光芒。
一日，象閑極無聊，進城遊玩。無奈蟒形巨大，隻得留於廟內。
城內繁華似錦，店鋪林立，行人如織，好不熱鬧，比之郊外清冷，別有一番滋味。至天色昏暗，象方悻悻而歸。
是夜，蟒未臥於象側，象心內忐忑，曰：“莫氣莫氣，日後再不外出。”
蟒覆身象體，朱舌嘶嘶作響，似有威脅意。
象大笑，曰：“不知汝年歲幾何，想必長吾許多，卻有如此憨態，當真有趣之極。”
此後，象緊守承諾，未入城一步。蟒雖通人性，畢竟無法開口。鎮日與蟒相守，自覺無甚趣味。象雖未言，蟒豈不知？
一日，蟒忽發人言，曰：“每隔五日，汝可入城。”象大喜之下，竟無懼意。
是夜，蟒纏象身，每以尾尖摩蹭，便如稚童撒嬌，反複不休。
象不以為意，至夜半，忽覺雙股劇痛，便如利器刺斫。欲睜目，竟不能，隻眼前漆黑一團，直如身在霧中。
象大駭，疾呼蟒。倏爾，耳聰目明，疼痛消失，睜眼瞧，蟒在身側，隻道怪哉。
接連數日，未有此怪象，象心略安。然，每至進城之日，怪事必現，從無例外。
象不解，問蟒：“汝可知其中道理？”
蟒曰：“必是城中邪祟，若要避免，需少入城。”象點頭不已。
此後，象甚少入城，幾半歲一回，怪事果驟減。
一日晌午，象心難耐，壯膽入城，路遇一道。
道曰：“汝眉心有黑，當為妖物所纏，帶吾速速擒來。”
象大驚，曰：“吾未曾見過妖物，恐汝有誤。”
道自懷內取一銅鏡，曰：“汝一看便知。”
象低頭細察，但見鏡麵波光閃閃，俄而化出象與巨蟒，一聲嘶鳴，蟒張血盆大口，一口吞之。象駭，汗下。再看，鏡麵閃過金光，蟒再吞象，接連共一十八次。
象懼，麵如土色，委頓於地。
道曰：“此乃千年蛇妖，名曰蒼璃。也是孽緣，汝心地良善，每世救此妖一命，至今已一十九回。未料此妖恩將仇報，來日必將害汝，何不早日鏟除？”言畢，收回銅鏡，重入衣內。
象失魂落魄，不知所以。
道曰：“事不宜遲，待吾取其性命，汝於前麵帶路。”
象不應，隻道未曾見過此蟒。見道離去，方跌跌撞撞而歸。
不料，道於其後緊隨。傍晚時分，至廟。道忽現身，搶入內，舉劍高呼：“妖孽，出來受死！”然，環視一周，並無蟒身。
象忽驚醒，曰：“速去，此地無蟒！”
道大怒，舉劍指象，曰：“妖孽現形，否，此人死矣！”
說話間，天搖地動，風雲大作，蟒自地底出，怒目而視，曰：“妖道住手，汝欲降吾，與旁人何幹，速速放象離去！”
道獰笑不已，曰：“十年前，汝僥幸逃之，今汝死期將至。且吃吾一劍！”棄象戰蟒。
蟒無懼意，挺身上前，長尾一甩，圈象於背，隨即張口吐霧，趁機於廟後偏門出。
出廟門，蟒身似遊魚，快若閃電，轉眼深入山穀，消失不見。尋一山洞，置象於地，曰：“道何言？”
象不語，良久，曰：“吾於銅鏡所見……汝吞吾一十八回。道言今世亦不例外。”
蟒笑而不語，忽而麵目猙獰，怒曰：“因攜道同來，除之而後快？”
象搖頭，曰：“吾亦不知，恐歸時為道所見。”
蟒良久未言，忽而化一錦袍青年，劍眉鳳目，樣貌清俊，隻額心一疤，頗為顯眼，曰：“吾名蒼璃，乃蛇王也。十年前為妖道所傷，幸得汝相救。莫信妖道言，妖道欲取吾心膽，練就長生不老藥。”
象愧，曰：“連累於汝，怪吾乎？”
璃上前執象手，笑曰：“汝曾救吾，如何怪之？再者，不知者不怪，日後莫再見那妖道便是。”
象忽憶銅鏡，問：“銅鏡所示真也假也？”
璃凝視半晌，曰：“汝若不棄，吾必不離。”
象疑，欲言又止。璃不欲答，隻作不見。
此後，二人居於林中，幾與前日無異。璃化人形，日日與象同眠。
然，疑雲既起，豈輕易滅之？一日，象欲入城尋道，問明原委。未料剛出洞口，即為璃所察，曰：“何去？”
象訥不成言。
璃視象良久，曰：“汝吾緣分已盡，日後再不相見。”言畢，不見。
象大悲，高聲疾呼，亦無人應。流連數日，入城尋事，再遇道，然，已無興致詢問原委。
道曰：“莫為妖孽所惑，懲奸除惡方為正道。”
象譏曰：“璃雖為妖，未曾傷吾一發。汝雖為道，卻以吾為質。”
道辯曰：“事急所迫，豈可同日而語？”
象嘲而不語。
道曰：“吾雖有過，終不比妖孽吞汝之過。”
象疑複起，曰：“究竟如何？”
道曰：“若想知其詳實，不若去問妖孽。”於是，二人一道尋璃。
一日至京城，四壁覆滿告示，曰：公主病重，若得高人治愈，則招為駙馬，不日成親。
道曰：“不若進宮走走。”
象欲尋璃，拒曰：“吾不通醫術，同去何益？”
道曰：“醫好公主，尋妖孽豈不易歟？”象應。
道略施伎倆，兩日工夫，病況幾愈。公主大喜，見象儀表堂堂，欲嫁之。
象堅辭，曰：“草民何德何能，但有一事，望公主成全。”將璃之事備細陳說。
公主猶豫不決，道上前，曰：“公主之病實未愈，若連根去除，還需一味藥材，便是那妖孽心膽。待貧道取來那妖孽心膽，公主之病自然痊愈。”
公主大喜，即刻下旨擒璃。象大驚，數勸公主，已是不能。
宮內樓宇成群，雕梁畫柱，奇花異草，美酒佳人，與昔日所見荒野之景不可同日而語。
然象已無興致，但覺此地束縛難行，頗不自在，加之主仆個個詭譎多變，長袖善舞，實在膩煩之極。
一日，象正發呆，忽聽道曰：“速速隨吾前去擒拿妖孽。”
象又驚又喜，隨道直奔城郊。見隨行侍從以百千計，憂心忡忡。
未幾，至一破廟，道搶上前，高聲曰：“妖孽，受死！”
言畢，廟內竟無一絲聲息。
象上前，疾呼：“快走，此人欲取汝心膽！”
道冷笑，長劍架於象頸，曰：“汝何虛偽？若非汝以妖孽心膽換取榮華富貴，吾何必與汝同來？嘿，此人真如戲子一般！”
話音未落，廟內傳出一聲嘶吼，蟒衝天而出，瞋目怒視，曰：“初時為皮，其後為目，今次竟為心膽，汝心何毒！”見象呆立不語，怒火更盛，曰：“今日恩斷義絕，日後再見定取汝性命！”
道嘿然而笑，曰：“想走，卻要問過吾劍！”言訖，舉劍向蟒。
蟒怒，聲如雷霆，形似閃電。侍從皆懼，退至百丈外。象滿腹委屈，傷心欲絕，委頓在地，呆若木雞。
道勢弱，漸不敵，返身揮劍於象，笑曰：“速速就擒，否，此人命將休矣！”
蟒譏曰：“此人冷心冷肺，貪得無厭，汝不殺之，吾亦殺之。”
象忽而大笑，口吐鮮血，斷續曰：“吾冷心冷肺，貪得無厭……”
蟒凝神不動，倏爾化人，冷聲曰：“汝曾救吾，吾感念於此，每每陪伴左右，意圖報恩。然，汝皆負吾，每每取吾皮目換取榮華，終致吾吞汝之局，至今已一十八回。吾道今世或可異，誰知，亦是如此。”
道譏笑，曰：“何其可笑！象本一片好心，憂汝為吾所傷，特來助爾。誰知，汝不明真相，妄圖殺之。真正是：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不若吾助汝一臂之力，早日升天，榮登極樂。”語畢，以劍刺象。
璃大驚，揮袖拂劍。不料劍尖倒轉，倏爾刺向璃臂。璃躲之不及，血濕錦袍。
象大驚，奮力一躍，衝入璃懷。璃喜，伸臂攬住。象察璃臂，憂曰：“如何？”
璃大笑，曰：“再好不過。”
道怒，曰：“今日，送汝二人同去西天！”
璃蔑笑，曰：“小小道士，何足道哉！”
說話間，天地變色，地動山搖，迷霧驟起，如在雲中。恢複時，璃象已然不見，隻餘道狂呼亂叫，少頃，氣絕身亡。
單言璃象，重回山林，直如閑雲野鶴。夜，璃每化蛇，盤於象身。
一日夜半，象忽驚醒，覺股間有異，察之，竟為蟒尾。象怒，知之前怪事皆璃所為。
璃狡賴曰：“此地溫暖，不比別處。”
象更怒。璃大笑，以吻封口，以尾傳情。象麵紅耳熱，隻得束手就擒。
再言眾侍從，知公主慕象，若象不歸，定有重罰，於是商議曰：“象貪心不足，為蛇所吞。”自此，世人皆言：人心不足蛇吞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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