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4016 更新時間：20-01-24 04:02
在密閉空間中，隻有獨自一人是件很可怕的事情。
但是，有兩個自己，那便是一件恐怖的事情了。
駱之旬看了看自己的手，很奇怪，這明明應該是他的夢境，但他的主意識顯示出來的卻是小乞兒的形象。
如果這就是我，那輪椅上的我又是誰？
洛之旬怔愣著看著眼前的空地，一時間完全不想動，也完全不想思考，更不想看見過去的那個自己。
肌肉萎縮的自己外形有多可怖，他是一點都不需要別人提醒。同期自己的思維有多陰暗，他也完全不想訴諸於口。
他不動，輪椅上的洛之旬卻來找他了。
被一條薄毯子遮去大半身形的洛之旬更顯瘦小，全身上下瘦骨嶙峋，支棱變形的骨骼比骷髏標本還難看，小乞兒的這幅身體相較而言已算得上美觀。
“留下陪我可好？你知道的，我們是同一個人。”
是的，我知道，我太知道了。
身體的積年惡疾，帶來的不止外表的創傷，洛之旬的精神世界在自己和外界帶來的重重壓力之下早已經搖搖欲墜。
記憶中，他當時坐在輪椅上眺望二十六樓下的街道時，心裏想的是什麼呢？
死，就是死，我也要讓所謂的家人惡心一把。憑什麼，老天給了我一副破損的身軀，所謂最親近的家人，還要在傷痕累累的心口插上一刀。
後來呢？後來他最終沒有從輪椅上翻身跳下，為什麼呢？
他慢慢地回憶起來了，當時，並沒有什麼醫生出現，他獨自在空無一人的露天觀景台靜坐，從天光明媚等到寒風乍起，始終沒有人前來。
終於，在星光錯落之時，他想開了，沒人便沒人吧，我自己的身與我自己的心相伴，不離不棄。縱然全世界以痛擁我，我還有我愛我。
現在，過去的情景再現。過去的洛之旬對現在的洛之旬提出了邀請：要留下陪我嗎？要向當初陷入絕境的我伸出援手嗎？要在我徹底墮入黑暗前拉住我嗎？
洛之旬的手沒有絲毫猶豫，就朝著過去的自己伸出。然而，他感到了一絲違和，眼前的自己，似乎有些迫不及待。
他伸出的手頓住了。
輪椅上洛之旬的眼神瞬間就變了，變得急切，變得充滿惡意。
洛之旬瞬間縮回了手！
“你到底是誰？”
“這是你的夢境，虛假已經消散，唯有真實留存。我就是你，過去的你，難道你不信？”
洛之旬是個初窺大道門徑的小白，對這些常識一無所知，自然也無從判斷他所說的話是真是假。
兩人便這麼僵住了。
不知過了多久，輪椅上的洛之旬似乎收斂好了情緒，換了一個問題。
“你如今肢體健全，能不能幫我實現當初的夢想？”
夢想？曾經是有的，或者，那是一個妄想。
人性論裏有這麼一句話，越是求而不得的東西，越是珍而重之，而對已經擁有的，總是棄若敝屣。
洛之旬不良於行，對那些滿世界亂竄的驢友羨慕的無以言表。他身體不好，連自行吃飯都是一個困難的挑戰，便對心靈手巧的人充滿歆羨。他自認內心黑暗如地獄，便對內心善良無邪的人好感十足。
他曾經想，若有朝一日，醫學科技足夠發達，能夠治愈他的殘軀，使他能跑能跳而不需借助工具，他便要像那些驢友那樣，足跡遍布全世界；像手工藝人那樣，做出令人歎為觀止的藝術品。
“當然可以。現在，那些夢想隻要我去做，就可以實現。”
“那麼，可以帶我一起嗎？”輪椅上的洛之旬語氣顯得有些卑微。
還不待洛之旬詢問怎麼帶他一起，這片封閉空間裏陡然出現了另一個人的聲形。
“別答應他！那是倀鬼所化！”
來人正是吳仁，他聲先人至，急切地提醒洛之旬。
“兀那賊道士，膽敢壞我好事！”真實麵目被揭穿的倀鬼，不得已顯露出真形，隻是，他仍然被困在輪椅上進退不得。
“這是怎麼回事？倀鬼不是已經死了嗎？怎麼還有一個？”
吳仁將洛之旬拉到一邊，對洛之旬的疑問有些哭笑不得，看來有時間需要給他好好講講。
眼下還是解決這個倀鬼要緊。
“你這夢境漏洞多得跟篩子一樣，倀鬼能進來一個當然也能進來兩個。怎麼，你莫非以為這是你的夢境，便真的由你做主了？”
倀鬼兀自在輪椅上掙紮，嘴裏還在叫囂：“臭道士，有膽你便放了我，光明正大的做過一場，把我困在這破椅子上時什麼意思……”
“誒，這你可說錯了，道士捉鬼，從不講究光明正大四字。更何況，困住你的可不是我。你找錯人了！”
“咿？還有別人來了嗎？”洛之旬四下看看，並沒有別人出現。
一回頭，看見吳仁給他翻了個白眼。
“這是你的夢境，往大了說，你是這個夢境世界的神。困住區區倀鬼，有什麼問題麼？”
“這麼神奇，可你不是說夢境不由我做主嗎？而且我是怎麼做到把他困在輪椅上的？這個倀鬼，怎麼消滅呢？”洛之旬對此一無所知，而吳仁已經因為洛之旬的白目而頭大了。
所以說，帶新人是最令人腦闊痛的事情。吳仁當初就是因為不想帶初入門派的小弟子，所以才隨便接了任務下山遊曆的。
現在，洛之旬的無知程度比那些小弟子更甚，他連普世常識都沒有，需要從頭教起。
“聽我說，現在你在這個世界，除了無法控製別人進入之外，你無所不能。所以，看著對麵的倀鬼，想象他麵色開始青黑，慢慢的頭發斑白，鬢如霜雪，漸漸頭發稀疏牙齒豁口，身形傴僂，氣息減弱直至消失。好，成了！”
洛之旬依言開始想象，親眼見證了倀鬼從生龍活虎到消散成煙的全過程，對自己的超神能力感到由衷的畏懼。
“別想太多，你出了自己的夢境，還是普通的弱雞一個。就是在夢境裏，想要殺掉你也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
方才那個倀鬼，實力在鬼族中連小兵小卒都稱不上，你能不費吹灰之力便滅了他，算不得什麼本事。你方才說之前還死了另一個倀鬼？”
洛之旬並不瞞他，告訴他倀鬼變成了大夫，想引他被老虎吃掉，結果反而葬身虎口的事情。
“那你是怎麼看穿他的？”吳仁有些好奇，因為洛之旬看起來並沒有那麼聰明的樣子。
果然，洛之旬很輕快地回答他：“我沒看穿啊。那倀鬼讓我去給老虎喂食，但是我懶得動，想看別人給老虎喂，所以他就自己送上門了。
後來他死了，又一個我出現了想騙我。你出現之後告訴我那是倀鬼，我才意識到，先前的大夫也是倀鬼的。”
吳仁已經不知道說什麼好了，隻好口不對心地誇他“傻人有傻福”。
夜間，山神廟裏穿堂風嗖嗖地吹，還是有些冷的。
吳仁出去尋了些柴火，在空地上堆了一個小小的篝火。兩人靠著火堆對麵而坐。
吳仁用一根稍長的樹叉子扒拉著火堆，一邊閑適地說道：“那虎妖已經被我解決了，你的小命暫時安全了。對了，這顆虎妖內丹給你。”
洛之旬接過內丹，將之托在掌心迎著火光看稀奇。內丹並不大，常人指甲蓋大小的一顆圓珠子，還有些不規則，顏色是淺盈盈的黃，很符合老虎山中之王的氣質。
稀奇看過之後，洛之旬便蹭到吳仁旁邊，把內丹塞回吳仁手中。
“我不要，又不是我殺的老虎，你救了我的命，沒道理我還要分你的戰利品。”
“你收著便是，這種山野小妖的內丹我獵過無數，不是什麼稀罕玩意兒，留著當個小東西把玩把玩。”
吳仁不容推拒的將內丹硬塞到洛之旬手中，洛之旬推之不過，隻好訥訥收下了。
氣氛一時有些凝滯。
洛之旬感到有些不適，便找了話題想要打破這種凝滯感，問道：“吳大哥，接下來你有什麼打算嗎？”
吳仁側頭看了他一眼，如實回答：“原本我便是入世遊曆，並無確切的目的。不過，路上遇到了你這個意外，說不得，我的行程得跟著你變一變。”
洛之旬原本有些暗喜，仔細一想吳仁的話後，才明白吳仁對他的本性大約還有些懷疑，因此，那絲不知名的暗喜很快就消失無蹤，反而一股莫名的委屈漫上心頭。
吳仁觀他神色便猜到了他在想些什麼，忙補救道：“切勿多思。你能修習點星秘錄，我便對你本性為善確定七八分。入你夢境一觀，更是堅信不移了”
“這是為什麼？人的性格和夢境有什麼關係嗎？”
吳仁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說道：“你的夢境，是純白色的。”
這話說的洛之旬更是如墜雲裏霧裏，解釋了跟沒解釋一樣。
吳仁卻以為這話說得已經夠明白，看到洛之旬滿頭霧水的樣子，才想起來眼前這人常識還不如幼童，認命的詳細解釋起來：“通常而言，不管是否修行中人，人的夢境都是灰黑色的，這與人的心性有關。
是人，就會有七情六欲，就會有貪嗔癡恨等陰暗情緒，這些情緒堆積起來，隱藏在潛意識中，形成夢境世界中絲毫不引人注意的背景色。
陰暗情緒越重，背景色越深。除卻一類人，佛修。
真正得道佛修，與世間修佛之人不同。得道者，六根清淨，無欲無我，不為凡塵所累，更無七情牽絆。傳說，這種人因不沾染凡塵因果，夢境世界便是如雲朵般的純白。
如今見你夢境，我便對你心性無絲毫懷疑了。”
洛之旬愣住了。
“吳大哥，你看錯我了，我不是好人。”洛之旬在心底默默說道。
沉默悄悄蔓延，吳仁不知從哪裏掏出兩個地瓜埋在火堆之下，稍稍撥弄了一番，令篝火燒的旺盛些。
“那你今後有甚打算？可還記得親眷族人身在何處？你若準備去投奔他們，我便在你找到親族之前與你同行。”
“我沒有親人了。這世界這麼大，我想去看看。”
“這話聽來有趣，”吳仁又掏出了兩個果子遞給洛之旬，“既然你也無甚目的地，不如換你跟著我走。我此番下山，除非師門傳召，否則不會輕易回去。你跟著我，我也好教你一些修行知道。”
“固所願也，不敢請爾。多謝吳大哥！”
洛之旬一手拿著果子，一邊啃的卡擦卡擦聲不絕於耳。
不曾想，前世求而不得的兩件事，一朝穿越，竟然被同一個人幫忙完成了。隱藏在駱之旬潛意識深處的一股執念悄然消散。
兩個果子吃完，洛之旬忽然想起一個很嚴肅的問題。
“吳大哥，我現在是活屍，還要吃東西的嗎？或者，我吃了東西以後，會拉肚子嗎？”
洛之旬有些惴惴，屍體的消化係統應該已經不工作了，但是，他今天貌似還吃了不少。肚子裏的腸子會不會爛掉啊……
如果活屍不能吃東西的話，人生三大樂趣，瞬間消失三分之一。世間美食那麼多，隻能看不能吃，感覺做人的動力都沒有了呢。
吳仁也有些愣住了，仔細想了想，發現印象中的活屍都是靠吸食人血或者精氣為生的，還沒見哪個活屍是要吃飯的。
眼前的這位活屍，當真別具一格。
玩笑歸玩笑，吳仁還是仔細思考了一番：“據我所知，活屍不吃東西，而是靠吸食活血中的生氣和靈物的精氣為生。你今天也吃了許多尋常穀物，待明日再看有沒有什麼反應。你若不放心，我也可教你一門化物為氣的小術，以你如今的修為，用上一用，倒也容易。”
駱之旬如今好不容易得來一副健全的軀體，自是絲毫不敢糟蹋，去做那後果不明的實驗。
於是忙不迭地向吳仁學習了化物術法，磕磕絆絆地用觀想點星秘錄得來的一點真氣化物為氣。
待腹中所有食物消耗完畢，駱之旬長長舒了一口氣。吳仁在旁看著，笑得直打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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