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3697 更新時間：08-12-12 10:38
秋風清，秋月明，落葉聚還散，寒鴉棲複驚。
相親相見知何日，此時此夜難為情；
入我相思門，知我相思苦，長相思兮長相憶，短相思兮無窮極，
早知如此絆人心，何如當初莫相識。
――――秋風詞李白
七月初一的江南，正是‘一川煙雨，滿城風絮，梅子黃時雨’的季節。江南台莊的河道上，有一艘小小的船隻在淫雨中搖曳前進，船首站著一老一少，兩人各自撐著一把傘。老者約摸七十歲，而少年則像二十出頭，仔細看去真的是貌比潘安。
江南的煙雨讓少年觸景生情，惆悵的呢喃道：“雨恨雲愁，江南依舊稱佳麗。水村漁市，一縷孤煙細。天際征鴻，遙認行如綴。平生事，此時凝睇，誰會憑欄意。”（此詞既讚譽了江南美景又表達了不得誌的悵然心情）
“欽差大人，以此年少，就能得皇上如此信任，並有重托，正是年少得誌、巾幗須眉啊。又何苦如此悵然。”
“是啊，我是該滿足的。”這個貌比潘安的少年，正是女扮男裝的盼竹，她苦笑了一下，才道：“陳大人，以後還是稱妾身為睿兒吧，我們奉皇上的旨意，微服查探江蘇巡撫張伯行與兩江總督噶禮互參一案，既然要以祖孫相稱，這些虛禮還是免了吧，免得讓人起疑。”
“就依大人所言，那麼就要委屈大人當老朽的孫兒了。”
“陳大人是皇上的老師，又是文淵閣大學士，是妾身委屈了陳大人才是。”盼竹打趣的對陳廷敬道：“不知道，妾身與大人的祖孫緣，能有多久呢？”
陳廷敬嗬嗬一笑道：“雖然睿兒年少有為又風度翩翩，但瑪父還是希望快點可以回京，以繼續編纂《康熙字典》。而且江南的氣候，瑪父真的不適應。”
“噢，孫兒真是太粗心了，孫兒扶瑪父回艙坐著吧，還要一段路程才能登岸投宿。”
“不用了，瑪父自己就行了。”陳廷敬搖搖手，自己慢慢的走回船艙內。
盼竹把目光調回岸上，看著暮色中淫雨霏霏的景象。這麼寧靜和諧的一幅畫麵，卻被兩匹快騎所破壞。盼竹有些惱怒的瞪著駕騎之人，其中一人竟然是玉柱，她不相信的揉揉眼睛，想看得清楚點時，已經聽到玉柱的高聲呼叫：“睿兒，叫船家靠岸，我要上船。”
盼竹便吩咐船家把船撐到岸邊，隻見玉柱對著另一人說了些什麼，然後翻身下馬對著盼竹叫道：“我要跳下去，你站穩了。”說完便跳了下來，幸虧船家早有準備所以船身隻是晃了晃，玉柱對著嘮叨著的船家道：“別囉嗦了，爺等會重重有賞，撐船去吧。”
“你怎麼會來了，而且怎麼知道我的行蹤？剛才那個是什麼人？”
“在我回答你之前，你先回答我，為什麼要在清醒過來的那晚，就馬上求和妃娘娘帶你回紫禁城，而且在稱病不隨皇上上朝的幾天後，就求皇上派這個差事給你。”
“我是司帳，本就是該永隨在皇上身邊的，醒來後馬上回紫禁城有什麼不對！而張伯行告噶禮貪汙五十萬兩銀，但噶禮否認得銀五十萬兩，反過來彈劾張伯行七項罪行，這一案件曆經一年仍未查出真相，皇上又要上駐熱河，我隻是想為皇上分憂，難得皇上對我如此信任，我來此又有何不對!而且，皇上派我的這個差事，是密旨來的，你怎麼會知道。”
盼竹咄咄逼人，可玉柱卻毫不妥協：“這個我會告訴你，但你不要對我說這些官話，我要真正的答案！”
盼竹張開嘴想反駁他，可說出口的卻是肺腑之言：“我怕皇上知道了我與胤禛的事。你知道嗎，自從一廢太子至今，皇上多次的在我麵前稱讚胤禛，說眾多兒子中，隻有他深知大義、誠孝皇上，隻有他是真心真意為皇上為大清江山效力，隻有他從不窺伺寶座。我怕，怕胤禛會向皇上要了我，就算他不這樣做，我怕我們在朝中經常碰麵，會讓人察覺出蛛絲馬跡來。那時候有心人就會以此大做文章，更可能會查出我和胤禛之間所有的事，那時就算皇上不知道我為胤禛所做的一切，你認為皇上還會認為胤禛無奪位之心嗎？還會如此疼愛他信任他嗎？我不能在這個時候讓這些發生，以致功敗垂成。”
玉柱輕歎道：“我也看得出來，雍王爺在得知你愛他的那段時間，都處於狂喜的、患得患失的狀況，這很容易讓八爺黨看出端倪。我隻是為你不甘，事情到了這個地步，你還是不能與王爺共偕連理。”
“其實，還有另一個原因，就是年氏。雖然我相信胤禛很愛我，但是他亦承認被年氏吸引，曾經對她動過心，我對此依然介懷。我不知道當我做了胤禛的側福晉後，能否原諒和容忍，再有這種動心的情況出現。”盼竹無奈的苦笑道：“所以，我別無他選，隻有逃離他，借此來忘記他。我寧願現在難過，也不願意到時候受傷害。”
“所以，你才對皇上啟奏，當這件案真相大白之後，你就繼續南下秘訪，甚至遠赴廣東。盼竹，你根本不打算返回京城！”玉柱低叫。
“怎麼，連這個你也知道？”盼竹十分疑惑，這些都是密旨，玉柱又何從得知？
“不是我知道，是雍王爺知道，他知道今次皇上給你的密旨，知道皇上不放心隻派你一人來，又為了要避嫌，所以派了年及七旬的陳大人來。他更知道你打算逃到廣東。所以，他來找我，好言相勸我為他跑這一趟差事。”
盼竹結巴著：“他…怎會…知道？什……麼……差……事？”
“王爺怎會知道我不清楚，但王爺說，他有件很重要的事要辦，所以不能前來。但要我帶這些東西給你。”說著從身後拿出一個包袱遞到她麵前：“雖然我之前是很妒忌王爺，也很生王爺的氣，但想到他不還手的挨了我一頓暴打，以及救了你，對你如此深情。我是輸得心服口服，所以甘當紅娘。”
盼竹魂不守舍的接過包袱，玉柱繼續說：“剛才那人自你離宮那日起，便一直在保護你，是王爺派來的親信。王爺讓我來之前，也曾派人送東西給你，那人因病耽擱了行程，東西就由我一並帶來，王爺的心意都在這個包袱裏。”玉柱拉著她盤地而坐：“來，打開看看。”
盼竹心潮澎湃，雙手微微顫抖的打開了包袱。裏麵有一本冊頁本，一個小小的人型木雕，一件用幾層布包著的東西。她把木雕拿起來細看，是胤禛樣子的，雕像光著肩膀，半跪著雙手高高的捧著荊條，神情歉疚。
“這是王爺親自雕的，是十三阿哥說的，他親自看著王爺為了雕這個而受傷。”
盼竹摩挲著雕像，萬般滋味湧上心頭，胤禛這種拋開身份的低姿態，讓她不知所措。沉靜了一會，她輕輕的放下雕像，拿起冊頁本打開一頁一頁的閱覽：
“黃菊開時傷聚散。曾記花前，共說深深願。重見金英人未見。相思一夜天涯遠。羅帶同心閑結遍。帶易成雙，人恨成雙晚。欲寫彩箋書別怨。淚痕早已先書滿。”―――紙的下端寫著‘是夜有感而作’，信紙上更有不少淚痕。記錄的日期是盼竹離開紅螺寺的翌日。
“誰翻樂府淒涼曲？風也蕭蕭，雨也蕭蕭，瘦盡燈花又一宵。不知何事縈懷抱，醒也無聊，醉也無聊，夢也何曾到謝橋。”
“長相思，長相思，若問相思甚了期，除非相見時。長相思，長相思，欲把相思說似誰，淺情人不知。”
“敲碎離愁，紗窗外、風搖翠竹。人去後、吹簫聲斷，倚樓人獨。滿眼不堪三月暮，舉頭已覺千山綠。但試將、一紙寄來書，從頭讀。相思字，空盈幅。相思意，何時足？滴羅襟點點，淚珠盈掬。芳草不迷行客路，垂楊隻礙離人目。最苦是、立盡月黃昏，欄幹曲。”
“自別後遙山隱隱，更那堪遠水鱗鱗。見楊柳飛綿滾滾，對桃花醉臉醺醺。透內閣香風陣陣，掩重門暮雨紛紛。怕黃昏忽地又黃昏，不銷魂怎地不銷魂？新啼痕壓舊啼痕，斷腸人憶斷腸人！”
“夢入江南煙水路，行盡江南，不與離人遇。睡裏消魂無說處，覺來惆悵消魂誤。欲盡此情書尺素。浮雁沉魚，終了無憑據。卻倚緩弦歌別緒，斷腸移破秦箏柱。”
最後一首詞的記錄日期是盼竹離宮的第三日，之後就沒有了。盼竹攬著冊頁本百感交集，胤禛對於她不告而別的不甘、悲痛，對她不守誠諾的控訴，還有相思深情都在詞裏表現無遺。直至得知她離宮而去，胤禛甚至把以前她代替清怡寫的信，拿出來看看以此來安慰、滿足他的‘相思’之情，但同時也在訴說他沒有機會向她傾吐相思、並得到她回報。詞裏更有盼望她能夠回去，並祈求歸途不艱難的願望。
這些日子盼竹一直在努力將胤禛擋於心門外，如今方知道那是癡人說夢。隻不過是隻字片言和一個木雕，便讓她了解到自己是多麼的想他。她急切的打開那被布包著的東西，裏麵有兩張信紙和一個燒瓷桌屏。
她細看桌屏上的景物，是一男一女相依坐著在說話，男的是胤禛，女的是當然是她了。那衣服那背景讓她想起，這是她第一次與胤禛一起過生辰，在他書房裏談話的景象。桌屏上方還有‘傲、幽、堅、淡’四個燙金的字。
玉柱已徑自拿起信紙讀出來：“盼兒，還記得我與你一起過的第一個生辰，你那天穿著月牙色有細小菊花圖案的旗袍。頭發別了朵蘭花，外邊披了件有梅花圖案的高領鬥篷，再加上你的閨名‘竹’，合起來就是梅蘭竹菊，讓我驚歎的是你同時擁有了梅蘭竹菊的品質。你自強不息、清華其外、澹泊其中、幽芳高潔、不作媚世之態。你相信嗎？就是那天書房的相聚，我就喜歡上你。然後在慢慢的接觸中，我無可救藥的愛上了你，在沒有愛上你前，我從不知道世間上會有這樣的愛，我沉迷其中不可自撥。可是，在這樣的愛裏我還是傷害了你，原諒我，盼兒！那是因為我太愛你！”
內心本就如翻江倒海的盼竹，聽到這裏再也控製不住，緊緊抱著桌屏強烈而深情的低喊：“胤禛！胤禛！”
後注：燒瓷是在銅質胎體上塗敷釉料，經燒結、彩繪、鍍金、磨光而製成的金屬工藝品。又稱畫琺琅、銅胎畫琺琅。是中國北京著名的傳統工藝品。清代康熙初年歐洲彩繪琺琅工藝品傳入宮廷，為帝王們所喜愛。形成造型典雅，紋飾精細，色彩清秀的地方特色。燒瓷品種有瓶、盤、碗、罐、碟、酒具、煙具等日用品；掛屏、插屏等欣賞品，桌屏就是小插屏，放在桌上裝飾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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