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3174 更新時間：09-11-27 18:16
風聲颯颯兮兮，灑落妃色桃花碎瓣，天地一夕香醉，卷起如夢漣漪。
淩舞花瓣中，飛來一道紅色身影，足蓮淩空，宛若點水，菱花紅紗嫋嫋翩躚，婀娜身姿旋轉落下，待腳尖落地，紗衣隨之悠然垂落。
眾人駐首細看，來的是一紅衣少女，約莫十七八歲，麵如玉雕，五官精致，隻是神情過分清冷，少了女子如水嬌媚。
“無涯！”乍見昔日好友到來，韓夢淩欣喜上迎，展臂欲要相擁，被無涯一道恭敬的禮數生生擋了回去。
無涯一臉平淡，舉手抱拳：“玄天門門主座下，暗門羅刹無涯，見過韓莊主，韓大小姐！無涯奉門主之命，為韓大小姐十八歲壽辰送上第二份賀禮，祝韓大小姐如意安康，年歲皆榮！”
眾人詫異，早聞玄天門前任羅刹賀玲瓏被殺，沒料新任羅刹竟是如此年幼少女。
“無涯……”韓夢淩眨了眨眼睛，眼中升起薄霧，是想起了昔日與無涯在即墨村時的暢言笑語，再見她今日刻意割劃出來的疏離，心頭升起幾分難過，高舉的手臂緩緩放下，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身後的無塵。
世上最悲哀的事，莫過於原本互不相識的兩個人，相遇，相知，由最遠變得最近；後來，他們無法相守，從此又離得很遠，甚至比尚未相識的時候更遠。
無塵嘴角淺抿而笑，緩緩垂下眉眼，一盞茶的功夫，又抬頭看向無涯，神態依舊從容閑淡，笑容絲毫不曾褪色。
無涯始終不曾看無塵，她怕看上一眼，便會忍不住流出眼淚，側身對著韓夢淩道：“韓大小姐壽宴，豈可無絲竹管樂助興？”
話語剛消，屋外傳來靡靡之音。
眾人紛紛走出房門，駐首一看，發出嘩然歎聲。
隻見屋外天色，七分如黃昏，三分似破曉，欲夢還醒，半空懸浮數名貌美女子，姿態各異，站立、躬身、靜坐，側臥……手執不同樂器，琵琶、洞簫、長笛、胡琴、古箏……裙衫漫滾，臨風而立，宛若九天仙子。
人何以淩空而立？眾女便翩然飄於半空之上，悠然奏出幽幽天樂，聞者如癡，聽者如醉。
堂下之人，不乏風雅者，乍聞曲調，不由嘖嘖歎道：“想不到能在有生之年，聞得皇宮秘樂《天宮變》，無憾，無憾！”
《天宮變》源於上古神話，相傳天帝第九子堯，生得英明神武、驍勇善戰，招來長兄嫉恨，在堯伏妖大勝凱旋回歸天宮之時，長兄誣陷堯圖謀叛亂，天帝聽信讒言下令將堯誅殺，堯不死，舉刀而起，遂成天宮變。
此曲乃是當今聖上的七皇子黎王所譜，被宮中樂師視為驚世之作。
可笑的是，黎王遭遇，竟與天帝九子堯幾分相似，因橫溢才華遭太子妒恨，引來殺生之禍，堯猶可舉兵成就一曲天宮變，而黎王卻隻能一杯毒酒，含恨九泉。
世人紛紛感慨，人之命運，神似幾分，偏離幾分，又有何堪？
自黎王死後，聖上大悔，每每聽到此曲，便思及黎王，自此，此曲便成宮中秘樂，沒料今日，玄天門的第二份賀禮，竟是一曲絕世之《天宮變》。
朝堂之事，不關乎江湖。
江湖中人，可識曲樂崢嶸，今朝有一醉，他日成英雄。
就在眾人癡醉於管樂之時，厲江流見無涯神色隱隱而動，似乎強忍著心痛，便環過無涯的蠻腰，附在她耳畔吐了一口熱氣，輕聲道：“呐，小無涯，江流哥哥為你準備的花瓣好看吧，瞧你現身時多顯眼，把我和無命的風頭都給搶了去，你要怎麼謝我？”
無涯聞言一怔，難怪她方才飛進大堂之時，風中飄出那麼多桃花碎瓣，還弄得她一身的香味，原來是厲江流暗中安排。細細想來，整個玄天門上下，也唯獨厲江流愛這般折騰她。
“恩……真香。”厲江流挨在無涯的肩頭，閉目輕嗅，感慨：“小無涯終於有一點女人味了，可喜可賀！”
無涯隻覺得耳根一熱，急忙捂住發紅的耳朵，嗔怒：“等我回頭再收拾你。”
厲江流抿嘴一笑：“好啊，我等著。”挑了挑眉梢，又道：“千萬別手下留情。”
無涯哼了一聲，扭頭不再搭理厲江流，側首聆聽樂聲，察覺自己的身體不再因為無塵的注視而過分緊張發抖，不由暗暗舒了口氣，對厲江流多了幾分感激。
無塵靜靜望著空中臨天之景，聽著風中清明之樂，嘴角溫溫含笑，又有誰曾瞧見，他那掩藏在白色袖袍下的雙手，已緊緊地握成拳頭，或許他隻是想砍去厲江流摟在無涯腰際的那隻手。
閉目深深吸氣，默念了無數遍靜心咒。然而，愛已種下心魔，咒語又如何換得心靜？
無塵睜開雙眼，斂去笑容，手掌暗暗一翻，厲江流便覺得半隻手腕如同冰凍般寒冷刺痛，急忙從無涯腰上抽回手來。
玄冰掌！好一個無塵！厲江流淩厲的視線暗自掃向無塵，紙扇鋪展，三根銀針閃電般射向無塵。
銀針停在無塵脊背一寸處，便猝然停住，而後化成冰水，滴答落地。
隻見無塵負手駐足，笑容滿麵，好似陶醉在靡靡樂色之中。
厲江流冷冷一哼，暗道一聲：“嘖，還真會裝。”
武林之中人人皆稱他厲江流為笑麵狐狸，說他笑裏藏針，今日得見無塵，想來那毀譽參半的名號恐怕該就此易主了。
無涯靜立遙望，猶且不知她的身後兩個男人為了她，早已風雲暗湧。
待管樂半酣之際，天空的另一側緩緩飛來一塊白絹，絹布覆麵極大，十丈寬長，分別由四個褐衫男子執著四方端角，踏風落下。
正當眾人不解此為何意之時，無涯側首對韓夢淩道：“此布乃是門主命玄天門之眾花了十天十夜，尋遍大江南北，終而為韓大小姐尋得的天月帛。”
“天月帛！？”眾人驚呼。
莫怪眾人一驚一乍，實乃天月帛罕見於世，是由天月湖底的珊瑚絲織成，珊瑚絲極為稀少，故而天月帛堪稱奇珍，尋常人家終生不得見，富貴人家也罕有所聞。
相傳江南曾有家老字布坊，花了將近百年時間，方才織得一丈寬長的天月帛，最後被一神秘人以天價購得，從此無蹤。不料今日，刑天所送上的天月帛，竟是有十丈寬長！
天月帛稀世罕見，自有它的奇異之處，那便是在不同的光照之下，變幻炫目的色彩。
眾人不解，刑天如此煞費苦心，尋來天月帛贈予韓夢淩，究竟是為何？
隻見無涯側首對厲江流道：“江流哥哥，借你銀針一用。”
厲江流淡笑頷首，衣袖揮展，徑直朝無涯射出十根銀針。
眾人心驚，厲江流的所發銀針之快準狠方才早有所聞，而今他竟是直麵射向那嬌滴滴的女娃，豈不要取了她的性命？
卻見無涯紅袖翩翩，如蔥十指半空輕點，宛若花開，徒手將銀針悉數接了下來。
“拈花指，這是刑天成名天下的拈花指！”
“她怎麼會刑天的獨門武功？”
眾人開始暗自揣測無涯與刑天的關係，眼光紛紛帶上幾分曖昧，想來是被刑天花名所累，將無涯錯認為是刑天的女人。無塵不悅地蹙起了眉頭。
無涯受刑天囑托，無心觀乎旁人，閉目凝神屏息，而後嬌喝一聲，將銀針拋向半空，從袖口射出白絲，瞬息穿過針孔，紅袖再揮，銀針射向天月帛，針線便如活物般操控在無涯手中，開始於偌大的天月帛上刺繡。
白線鏽白帛，鏽了等於沒繡，眾人一時看不出個所以然來，各個皆是滿臉不解。
約莫半柱香的時間，無涯收回針線，微微吐了口氣。
厲江流上前為她試汗，眼神幾分得意地睨向無塵。
無塵側首望向窗外，如玉容顏，麵無表情。
四個褐色衣衫的玄天門門人在無涯鏽完之後，便開始為天月帛裝裱，動作極其熟練，築上朱色香木架，落地成一方屏風。
四人將屏風小心抬起，緩步抬進了大堂之中，眾人隨之入屋。
一瞬間，嘩然聲再度響起。
隻見燭火照耀下，原本僅是純白之色的天月帛，此刻折射出七色之彩，隨著白線曲曲蜿蜒，生出各種雅致優美的圖案，絢爛恰似煙雲彩霞。
無涯朝著木然望向屏風的韓夢淩道：“門主聽聞韓大小姐極愛彩霞，奈何彩霞雖美，僅是須臾，縱然再癡迷，終成遺憾。門主不忍韓大小姐遺憾，便為韓大小姐尋來天月帛，以千年蠶絲為線，送上永不消逝的彩霞之景，作為贈予韓大小姐的第二份禮物。”
眾人方才頓悟，真正的禮物並非是那絕世曲樂《天宮變》，而是眼前這幅亙古永恒的彩霞屏風圖。
方知刑天對女人極具心思，莫怪嬌媚紅顏，各個對他皆是死心塌地。
韓夢淩癡癡望著眼前這片美麗炫目的彩霞，忽而捂住嘴巴，眼淚如破閘泉水潺潺流出，口中喃喃道：“他送給我的，這是他送給我的！”
就在韓夢淩十八歲生日那年，她從心愛的人手中收到了一生中最美麗的夢，她不禁問：那麼，他的愛呢，會不會也如這彩霞一般？也許這才是韓夢淩心中真正的夢。
“他呢？他怎麼不來？”韓夢淩向無涯詢問。
觸上韓夢淩的雙眸，在那裏看到了她對刑天的繾綣愛意，無涯隻覺得胸口莫名窒悶，一時忘了回話。
厲江流看了看屋外天色，笑道：“門主是時候要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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