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3252 更新時間:20-01-03 10:28
20、貴公子
許多瑣碎事我不能細說,但有幾件事,我必須多占用一點篇幅。我要說的第一件事,與新加坡當地的一位貴公子有關——從這件事開始,我和馬丁之間的對立開始顯現,裂縫在加深。
那會兒,我已經進入大學,開始了人生新的起點。
白天我和所有的同學一樣,夾著厚厚一大摞書去上學,聽教授講課。中午,別人在樹蔭下吃自帶的便當,打開一個個保溫食盒,一看那種細心的安排,就知道是家中女性所為,媽媽或者姐姐。我沒有這條件,沒人給我準備午餐,就吃漢堡加冰水,或者在廣東店吃燒鵝飯。剛到新加坡時,我特別愛吃燒鵝飯,但大學那一年,我把一輩子的燒鵝飯都吃完了,再也不想吃。
下了課,我開始了另一種生活,晃晃悠悠地去馬丁畫廊,一泡就是大半夜。在這大半夜裏,我們其實很少說話。
有時,我也感到厭倦,去畫廊的路上,內心很掙紮,但最終還是忍不住朝那個方向走。我經常對自己說,這是最後一次了,但第二天,出了校門我還是朝畫廊方向去,鬼使神差,不由自主。
如果從Martin畫廊出來早,我通常不直接回家,泡吧,直到午夜甚或淩晨。我寧願帶著夜店的汙濁之氣回家,也不願意孤獨而沉悶地入睡。每次從馬丁那兒出來,我情緒總是很糟,悶悶的,特別消沉的樣子,什麼事都覺得沒勁。去夜店就是為了讓自己感受那種群聚的快活,努力要自己明白,這個世界沒有馬丁我同樣可以找到屬於我自己的歡樂。
我錢不多,特別高檔的酒吧消費不起,爛的我又不願意去,於是就去那些收費合理、老板和氣的酒吧。在那裏,我認識了一些混世的小哥哥和妹妹,他們陪我樂,陪我消磨時間,教我怎樣放縱自己,怎樣說下流話。他們多半知道我的學生身份,嫉妒並打心眼裏瞧不起我們這些“啃書仔”。
白天,這種夜生活的痕跡多少還是會顯露出來。上課時我經常瞌睡,課間走進廁所,對著鏡子,自己都感到臉色不佳,無精打采。同學看見我有熊貓眼,眼白還布滿血絲,便問:“Tony你沒病吧?臉色很差耶——”我說:“興許是晚上趕作業有點晚。”同學說:“不要這麼拚啦。”“對自己好一點。”我淡然一笑。
有一回,教授在課上說:“我們培養的是學者,不是”四大天王”,打算今後做四大天王的就沒必要到課堂上來了。”開始我還不知道教授針對什麼,後來同學提醒我,說我耳垂上一隻閃閃發亮的耳釘忘了取下來——在教授上課的時候,它一直刺激著教授的視線。我不禁為自己的疏忽倒抽了一口冷氣。
我是校園裏比較早穿破洞牛仔褲的那幾個,因為露著膝蓋,或者露出大腿甚至靠近屁股的某個部位,常被校園裏的人指指點點。新加坡不是美國學校,新加坡學校對學生的著裝有嚴格要求,學生也習慣穿得比較保守。男生多半是白襯衣,深色褲;女生的著扮偏於中性,留直發,盡可能不讓別人尤其是男生去注意她們女性的特征,絕不妖嬈。誰要是妖嬈,其實是讓人很不齒的。我長得高,經常在戶外運動,膚色吸足了陽光,又穿得不拘小節,在校園裏自然吸睛,特別校草的樣子。
我不是不知道學校的著裝規定,而是經常匆匆忙忙從某個玩的場所趕去上課,帶一身酒色之氣。起先還想到抓緊回家換套規矩一點的衣服,事情經常化了,就懶得那樣做,後來索性想,別裝了,就那樣了。都到了這一步了,我還裝什麼清純少年佛係男孩啊?
那時候還剛剛流行“男人不壞,女人不愛”那句話,看著我壞壞的樣子,暗中傾慕我的女生其實很多,我每個月都要收到好幾張要求約會的字條,收到冗長而浪漫的情書也是常有的事。有些情書我都沒仔細看,一看開頭就感到千篇一律,似曾相識,渾身起雞皮疙瘩,於是隨手往廢紙簍裏一丟,最終也不知道是誰寫的。大學第一年的這些事,就象夜空裏掠過的一顆顆流星,稍縱即逝,與我而言,都是美麗的傳說。教授們背地裏衝我皺眉頭的也很多,隻是我成績還行,每回考試至少能拿個B,於是,他們拿我也沒辦法。
“別裝了!”是那個階段我內心一句經常發生的獨白。是這句話“勉勵”著我盡情去放縱,努力去學壞。其實,那會兒我已經完全搞不清自己性格中哪些是偽裝的,哪些是本原了。
我經常出入馬丁畫廊以後,馬丁的朋友都開始知道我。和馬丁過從甚密、對他了解深一點的人,互相之間傳遞著這樣一條信息:“馬丁收了個”寶藏”男孩”——措辭謹慎,卻不乏暗示。他們背地裏把我議論成什麼我不知道,反正看我的眼光怪怪的,什麼樣的都有。而和馬丁交往一般的人,都認為馬丁終身不娶,為了將來老來有靠,認個幹兒子什麼,並不有悖常理。
有天,我下課早,回畫廊,畫廊剛辦完一個首展揭幕儀式,一大幫來捧場的客人餘興未盡,聚在那裏喝香檳聊天。我進去,一看那陣勢,想躲開已經來不及,被沙發那兒一圈客人招了過去,馬丁也在那裏——
我向他們走過去時,一個女人回過身說:“我看看,Martin的”寶藏男孩”是一個什麼樣的寶貝——”女人膚色黝黑,眉眼精致,打扮高雅入時,特別是唇,嬌豔欲滴,潤澤無比,雖然我知道她的唇是經過精心修飾的,但還是覺得別樣性感,使整張臉為之生動。
我似乎從沒見過這麼魅力獨特的女士,奇怪的是,她朝我轉過臉的一瞬,我這顆“狼心”竟然怦怦直跳——這個女人就是Sally,一個大馬後裔,我現在的未婚妻,但當時,我們距離還很遠。我以前從沒在馬丁畫廊見過她,也根本想不到我們之間還存在著什麼“今後”。
我被招呼過去後,就坐在Sally身邊,不是刻意安排,因為剛好那裏有一個空位,我坐下後隻感到靠近她的那半邊身體熱哄哄的……
當時,Sally自顧自地和別人說話,不時回過頭來看我一眼,算是照顧到我。我猜她是在仔細打量我,我被她那麼直接的目光看得低下頭,不斷地去扯自己身上不很整潔的衣服,以掩飾自己的窘迫。
後來,Sally的那個話題終於告一段落,她轉身對馬丁說:“我一直在觀察這孩子,真不錯。Tony——我可以這麼叫你嗎——什麼時候我請你和Martin一起喝茶,你可一定要答應來哦。”此地人所謂請“喝茶”,有時是很正式的邀約,這一點我知道。
Sally對別人說,馬丁眼光真的好厲害,這孩子很可愛。當別人告訴她,我不是新加坡當地人是個北京男孩時,Sally長長地“噢”了一聲。我沒明白她的這一聲“噢”的準確含義,她是想說“難怪——”,還是覺得意外,在她印象中,北京男孩本不該是這個樣子的?
不知為什麼,我很在乎給Sally的印象,所以至今都記得那天自己是個什麼樣。我那天穿著一件白色的T恤,胸口有一個膠印的骷髏,牛仔褲的膝蓋處有兩個大洞,而腳下是一雙已經不新的白色運動鞋,那天下課後我和同學在球場打了一會兒球,雖然時間很短,但我的腳踝那兒已經沾了一層土。腳踝很髒,身上還有汗味。
顯然這並不影響Sally對我的好感,她對身邊一對夫婦說:“你們家的Levi太弱,應該跟Tony學學,多運動運動,多曬太陽。”
Sally和Levi父母關係肯定不一般,否則不會這麼說。
Levi母親數落了一通兒子如何不服管教後,當即要人去把他找來,說是要Levi和我交個朋友——這個被形容成混世魔王的Levi就在畫廊,也有興趣來看畫捧場?出乎我的意料。
Levi就是我要說的那位“貴公子”,一個骨骼瘦小的男生,他母親管他叫“維維”,像個女孩的名字。後來我知道他有個綽號叫“太平公子”,原因是他實在太“板胸”了,胸不僅“板”,還幾乎是一塊窪地。我看見他的時候,他穿一身豆色西服,麵無表情,眼光散淡,別人和他說話,愛理不理的樣子,尤其不願意和自己的父母說話,弄得他父母十分難堪。那天Levi身邊還跟著兩男生,身材比他要高大許多,也穿西服,他們三人站一起,就跟黑社會似的。後來我了解,那兩個男生真是他的“保鏢”。
Levi母親對兒子說:“這是Tony,是”新大”的大一生。維維,你們年齡差不多,媽咪誠心要你們交個朋友——你看Tony身體多結識,是個健康陽光的孩子。你要這麼壯,媽媽就開心死了。”
維維用眼角看了我一眼,很抵觸的樣子。我主動和他握了握手,說:“打球、遊泳什麼找我,沒問題。”維維嘴角牽動了一下,算是笑,算是回應了我的熱情。
後來我才知道,Levi父親在印尼、大馬有很大的企業,是個要風得風、要雨得雨的金主,唯獨這個“貴公子”成為夫婦倆一樁心病,一根鯁在喉頭吞不下,吐不出的魚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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