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3070 更新時間:20-01-11 13:18
我洗完澡出來,程仡手裏拿著個杯子在攪拌什麼東西,見我出來,示意我坐到床邊。我看著那黑不溜秋的東西,一股刺鼻的氣味撲麵而來,我猶豫著到底過不過去,程仡一把按住我不讓我動彈,把杯裏的東西倒在自己的手上,抹勻後貼在我肩膀上,剛還癢的難受,藥一接觸立馬就舒服了。
“這藥還真靈……”我動了動肩膀,舒心地伸了下腰。程仡鬆開手,打了個哈欠,癱倒在床上“睡吧,明天要早起。”
我看了一下這房間通共就隻有一張床,而程仡大剌剌的睡在床中央,哪裏還有我躺下去的位置。
我站起來用腳踢他,“你這樣睡我哪還有地兒,要麼你挪下位置,要麼今晚誰也別想睡。”程仡眼都沒睜,翻了個滾騰出一半的空間來。
我躺下無半點睡意,剛在洗澡的時候,把張樹春講話的邏輯整理了下,他先前跟我講的也是他老師後來跟他講的。
張樹春他們去的時候花了近半小時,回來的時間就隻用了十來分鍾,到達營地後,同學們相互插話跟老師彙報,每個人都添油加醋的大肆渲染了一番。張樹春見狀隻好等同學都說完了再去跟老師說下實際情況。他的老師姓胡,叫胡武陽,年近七旬,由於經常帶學生野外考察調研,身體素質比他的一群學生還要好。
張樹春和他老師趕過去的時候,村子裏的燈全滅了。什麼時候滅的?他們竟沒有任何人注意到。他們打著手電找遍所有的房間都沒有見到那位老人。“怎麼回事?就這點時間人就不見了?”眾人皆疑惑,他們確定看到的是人。
張樹春對這件事保持的很淡定,他先前的預感沒有錯,這個民族一旦被外人發現就會逃走。
他望著情緒上明顯激動地老師問道,“老師,按照這裏的建築風格,您覺得這是什麼族?”
房子采用吊腳樓式設計,吊腳樓是我國南方很多少數民族的傳統民居,這裏又與吊腳樓有些區別,傳統的吊腳樓一般三層,而這隻有一層。底部也沒有吊腳樓懸空的那麼高,它隻用木柱懸空於地麵一米左右,生活起居全在一起。
胡武陽沒有回答他,而是用手電照著牆上的一塊獸皮,獸皮上畫著一幅圖。端詳許久後才幽幽開口,“這是仡噶族,一個比較神秘的民族,這個民族來源於太平道。”
太平道?東漢末年起義於冀州,後續發展到當時的八大州,教眾高達數十萬人,也導致了東漢末年三國局麵的形成。
他們宣揚用法術,符咒治病救人,為當時處於水深火熱之中的民眾來說無疑是神仙下凡。
“難道他們真的會法術?”張樹春盯著牆上的圖騰,看不出個什麼所以然。
胡武陽搖搖頭,說道,“我在抗日時期因為年小體弱不小心在山裏掉了隊,被一個仡噶族人所救,在那生活了半年時光,因而也學會了他們的語言。他們可不會什麼法術救人,普通草藥還是懂得。”
眾人在周圍巡視一圈後都聚集在這間屋子裏,見老師在講些什麼便圍了上來。
胡武陽頓了頓,示意學生各自找地方坐下,然後慢慢地說道,“仡噶族雖是源於太平道,自太平道失敗後,幸存下來的一小部分教眾為了擺脫危機不得不隱形埋名,而後逐漸形成了自己特有的文化特色。隨著曆史變遷與社會動蕩,他們深知隻有遠離朝廷,遠離人群他們的後世族人才會安穩生活,世代遷徙最終黔南深山安家。”
張樹春掃視了下整間屋子,家具上麵鋪滿了厚厚的一層灰,牆角蛛網羅布,窗戶因年久失修被風吹的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音。
“黔南?老師,這裏是他們廢棄的地方?”
“不對,時間,地點連不上啊,老師前麵說的他年小在黔南遇上的,而這是黔西,所以這裏不是廢棄的。”另一個反駁道。
“如果說不是廢棄的,可這裏明顯長時間沒人住了。”
“還有還有…我們開始看見的那位老人也不見了,又是怎麼回事?”
胡武陽輕拍了下身旁的桌子,屋子瞬間安靜下來,“我身體康複後就打算找部隊彙合。央求平日裏照顧我的小男孩帶我出去,開始他不同意,在我軟磨硬泡下終於有一天他點頭了,趁天沒亮我們就從寨子裏跑了出來,我們一路打聽最後在雲南追上大部隊。一到部隊,男孩就跟我說要回去,我把情況上報後,為了表示感謝,排長特意安排了兩個人送他回去。一個月後,兩人帶著小男孩回來了,原因是小男孩的族人都不見了,他為了送我出來被族人遺棄了。”
“那後來呢?小男孩找到家沒?”
胡武陽搖搖頭,長歎道,“沒有,小男孩後來在戰鬥中犧牲了……是我害了他,他臨終前的願望是回到族裏。我用其半生都沒如願。”
此時天邊泛起魚肚白,林中開始有動物活動,引得樹木簌簌作響,不知誰說了句,我們趕緊去找昨晚那位老人。都是二十歲出頭的年紀,體力很快就恢複了。大夥魚貫而出,各自散開,隻望能快點找到那位老人。
胡武陽靠在榻上剛閉上眼睛,就聽到外頭有學生喊他,他走出去,問道,“發生了什麼事?”那學生喘著氣,“老師,快跟我來。”說著便拉起胡武陽往樹林跑去。
在密林中行走相當吃力,還好走了沒多遠就見一土坡上赫然立著個人。土坡位於一塊三米範圍沒有植被的空地中央,這在密林裏顯得很打眼。
土坡上正是昨晚那位老人,他跪立在土坡上呈祈禱的姿勢。張樹春走上去,輕拍老人的肩膀,“老伯,老伯?”喚了幾聲老人都沒回應,隻保持原有的姿勢一動不動。
張樹春彷徨的伸手往他鼻翼下一探,人不自覺地往後退了幾步,神色極其慌張,“老師,他…好像過世了……”胡武陽剛喘上氣,乍然聽到這一消息,臉色跟死魚翻著肚皮一樣白,身子像壓了千斤重擔一下癱軟無力坐到地上。
等胡武陽緩過來,張樹春已經組織同學把老人的遺體放在鋪有樹枝的空地上。在整理老人遺體的時候,張樹春發現老人胸口的衣服內側上寫著幾排奇怪的符號,跟蝌蚪似的。
張樹春把符號描繪下來遞給胡武陽,胡武陽顫抖的接過紙,眼眶濕潤,因抑製情緒雙唇不自主的抖動。大家在一旁安靜的看著胡武陽,沒人去多問一句,他們也拿出自己的前所未有的耐性,隻等老師把內容看完再跟他們講解。良久,胡武陽伸手抓住張樹春,讓他扶自己起來。
他慢慢走向老人的遺體前噗通跪下,一旁的學生雖迷惑不解但也跟著跪下磕頭。一隻黑鳥——哇的一聲劃破長空從他們頭頂掠過,往更深處的林中飛去。
胡武陽取下眼鏡,擦拭著鏡片上的霧,用極小的聲音問道,“我們出來帶汽油了嗎?”張樹春點點頭,“有一小壺,不過應該夠了。”胡武陽沒說話,隻是望著遺體發呆。
汽油是之前為了怕遇到突發狀況才帶出來的,這不快回去了都沒用上,幾度想把它扔在這山裏,好在猶豫了下。這下真派上用場了。
潑了汽油的樹枝就著風勢刮刮雜雜向四周傾斜,老人的遺體早已被火苗吞噬,胡武陽從懷裏掏出一布包塊,從裏麵拿出一根粗繩串起幾顆珠子的項鏈連同張樹春抄下來的符號一同扔進火海。或許這是天意吧,讓他實現了恩人的遺願。
為了怕引發森林火災,張樹春把所有能滅火的東西都放在旁邊,包括他們有限的飲用水。好在擔心的事情並未發生,等火完全熄滅後按照胡武陽的要求就近挖了個坑把殘灰埋進去。
張樹春他們並沒有等來老師胡武陽看完蝌蚪符號後的解釋。等回到學校,他就此宣布不再任職,也不見任何學生。張樹春一連串的疑惑也始終沒機會問出口。
三年後的某天,胡武陽突然聯係到他,卻是在病房裏。張樹春望著骨瘦嶙峋的胡武陽心中悲慟不已,沒想到短短三年時間,胡武陽已在彌留之際,他握著胡武陽清臒幹瘦的手,輕喚道,“老師,我來看你了。”胡武陽睜開深陷於眼窩的雙眼,眼神渾濁而空洞的望著張樹春,他已經沒有力氣說話了,費力用那枯柴似的手從枕頭底下拿出一本舊舊的筆記本。
胡武陽在交給他那本筆記之後就離開了人世,裏麵寫的就是關於仡噶族人的故事,在筆記本最後一張紙上寫著一句話,仡噶族最後一位族人卒於某年,享年148歲。也就是張樹春他們火化的那位老人。
張樹春疑惑的問題胡武陽並沒有給答案。我沒辦法從他的敘述中去真正了解仡噶族到底是個什麼樣的民族,也沒辦法去探索一個消失了的民族長壽秘訣,更無法推測這個民族消失的原因。我暫且相信張樹春所講的沒有半點隱瞞,又或者胡武陽沒有半點隱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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