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2763 更新時間：20-11-28 22:01
風聲雨聲連成一片，卻不聞一絲活物的聲響。
偌大的宮殿裏，除卻四角宮燈，還有點點燭火照映，大半個宮殿都是亮堂的。
一個著墨蘭錦袍的少年跪在那冰涼的地磚之上，背脊挺直得如同鬆竹一般，微微垂首，雙目看著麵前的地磚，眼珠卻沒有絲毫遊移，整個人仿佛雕琢出來的死物一般。
在少年前方的珠玉紗簾後麵，有一人正斜倚在軟塌上，也是久久未有動靜。
終於，那榻上的人仿佛大夢初醒一般，有了動作，從那榻上下來，然後往少年的方向慢慢走過來……
珠玉紗簾被掀開，一道清瘦的身影出現在了那燭光之下。
原本筆直地跪在地上的少年也有了細微的動靜，他的背挺得更直了，放在身側的手也暗暗收緊了。
那人以極慢的步子走到了少年身前，而他的容貌也逐漸明晰起來——在那昏黃的燭光中，那張臉就如暗夜裏綻放的曇花，皎豔明麗，燦然炫目，讓人看一眼就移不開視線……
然而地上跪著的少年卻始終沒有抬頭，反而把頭低得更低了。一直到對方都走到了自己麵前，那光著的腳都映入了眼簾，他突然往後挪了兩步，然後重重地在地磚上磕了一個頭，用低沉卻清晰的聲音吐出兩個字：“陛下。”
身披月白色的海雲紋五爪龍炮的青年眸色深沉，望著跪在地上的少年，輕歎了口氣，才道：“罷了，起來吧。”
少年隻是直起身子，卻沒有聽命起身，俊秀的臉緊繃著：“陛下，請讓臣留下。”
青年扯了扯嘴角，露出極淡的笑意：“你已知我的心意，倘若你真的還把我當一朝天子，就好好聽令於我。”
“陛下！”少年如玉般沉靜的臉上總算是出現了焦灼之色：“臣早已表明決心，隻要陛下在此一日，臣就在陛下身邊一日……”
“殷涉！”青年微微揚高了聲音，打斷了少年的話語：“從前，你說過你此生要為天下萬民謀福祉，讓天下太平，百姓安康……你已經被困在這牢籠一樣的宮城裏好幾年了，現在，我放你離開，讓你實現你的抱負，你為何不去呢？”
少年仰頭看著那在自己心裏如神明一般的人，看著他對自己露出笑容，心裏卻陣陣發寒：“陛下是要舍棄臣了嗎？”
青年怔了怔，才緩緩道：“殷涉，以你的才能，留在這裏太可惜了，況且……你也知道現今的局勢……再留下來，對你，還有你們，都是不利的。現今好不容易有了機會，你速速出宮去吧。”
“陛下……”少年臉色蒼白，已經說不出話來。
青年彎下腰，平視他：“殷涉，你知道我想要什麼的……那些我做不到的事……你幫我做到好不好？”
室內安靜了好一會兒，然後聽到少年清朗堅毅的聲音：“臣，領命。”
然後少年在地上又重重地磕了三個頭，才起來轉身往那門口走去，在手碰到門的時候，他輕聲說了一句：“陛下，等我回來。”
青年望著少年勁瘦的身影，微微一笑，“嗯。”
等到人出去了以後，室內又安靜了下來，接下來又是一聲輕微又悠長的歎息聲。
……
……
又夢到了那個風雨交加的夜晚……好像就是從那個夜晚開始，一切都發生了變化，事情也朝著不可收拾的局麵發展了……
大概是，他現在在同樣的地方，外麵又是同樣的風雨喧囂的緣故吧……
“睡不著嗎？”那邊的榻上突然傳來聲音。
雲晏頓了下，才說：“做了個夢，醒了。”
那邊沒有回應，隻是聽到有細微的聲響，不多時，雲晏才發現，他已經來到了自己的床邊。
穿著白色中衣的殷涉在他床邊的杌子上坐下，低頭看著他，關切地問：“又做噩夢了？”
之所以會這麼問，正是因為雲晏之前也有過做噩夢驚醒的經曆，而且還不止一次——他過去的那些經曆，即便隻是一段真實的回憶，也足夠稱為讓他驚醒的噩夢……
寢殿內的燭光暗暗的，照在殷涉的臉上，他的表情也看不分明，隻是那雙眼睛亮得很，直勾勾地盯著雲晏看。
雲晏想起剛才夢裏的那個少年殷涉，也有著那樣澄澈明亮的眸子，看著自己的時候，專注而又認真……那個時候的他並沒有想太多，可是到了今天，他已經知道了殷涉的心意……
那個時候，殷涉對自己已經不是君臣本分，自己讓他離開的時候，他又是怎麼想的呢……
殷涉拿了一方素帕給雲晏擦額上的汗，雲晏接過來，一邊起身一邊道：“我自己來吧。”
殷涉也沒有堅持，他從杌子上起來，然後去倒了小爐上熱著的水過來，“喝杯水吧。”
雲晏接過來：“謝謝。”
雲晏喝完了一杯水，餘光瞄了殷涉一眼，正好對上他專注的目光，忙收回了視線，把那杯子放在一旁的矮幾上，道：“我沒事了，你快回去睡吧。”
“我也睡不著了，”殷涉這回卻沒有聽雲晏的話，隻是說：“不如我們說說話。”
最近發生的事情這麼多，他們已經很少這樣麵對麵地談心了。
兩人都沉默了一會兒，雲晏斟酌著想要開口的時候，殷涉先一步說話了：“你還記得那時候嗎？也是在這裏，也是這樣的風雨……”
雲晏微微睜大眼——他也想到了……
殷涉看著雲晏，繼續說：“我離開紫微宮的時候，一心想著等我回來的時候，一定要帶著你一起離開……”
雲晏張了張嘴，嗓子裏卻像是被什麼堵住了似的，發不出聲響。
其實，在殷涉離去的時候，他想的是：下一次見麵的時候，怕已經物是人非了。卻沒有想到，生離變成死別……
殷涉輕輕握住雲晏的手，用自己溫熱的手包裹他的冰涼：“……我明明算好了破城的日期，卻不想會提前一日，我連夜從鄞城趕到皇城，沒想到看到的……隻剩下大火留下的焦炭殘壁……”
盡管那已經是很多年前的回憶了，盡管那個人現在已經又回到自己身邊了，但是提及此，殷涉眼中仍舊是掩不去的沉痛……
雲晏看著他，心口也忍不住一陣刺痛——這個人是真的……那麼在乎自己啊……而他，十年前不知道，十年後也不知道，剛與他重逢的那段時間，仍舊處處防著他、疑著他……不知道他在麵對疏離戒備的自己時，又是什麼樣的心情呢……
如果不是那次無意中撞破了觀音像背後的秘密，或許他還會一直稀裏糊塗下去，隻把殷涉所有的好意都僅僅當做……“好意”而已……
雲晏回握住殷涉的手，溫聲道：“都過去了，那並不是你的過錯……你知道的，我從來沒有怪過你……是我讓你回到你父皇身邊的，是我讓你去一展抱負的……那些都是我的選擇……那時候，我是真的不知道該怎麼繼續了，我以為這世上沒有人再需要我，沒有人再在乎我，沒有人……”
殷涉不等雲晏說完，直接把人擁入懷中，緊緊地抱著，像是要把這個人揉進自己的身體裏——他在他耳邊低聲道：“我，我需要你，我在乎你……哪怕世上所有人都不要你，我也會要你……我一直在等你回來……我知道你會回來的……隻要你回來，一切……都值得的……”
這是第一次，殷涉這麼“失控”，也是第一次，他如此坦白自己……他以為，十年前的少年殷涉心裏裝的是禮義道德，正經到近乎古板的“小君子”，十年後的殷涉修禪念佛，看似超脫出塵，卻又能在詭譎殘酷的宮廷鬥爭中殺出一條血路來……他比以前更難看懂了……正是因此，他之前總是對殷涉有所保留……
然而，現在麵對這樣的殷涉，他也忍不住傾吐所有……
“……是，我回來了……我就在這裏……我……唔……”
雲晏睜大了雙眼，嘴唇上的柔軟觸覺讓他整個人都僵硬了，想說的話也全被吞沒……
這是……殷涉親了他……親……
雲晏原本隻是想要好好安撫情緒有些激動的殷涉，可是……他的願意並不是這樣的“安撫”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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