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3407 更新時間：19-07-12 11:38
午後暴雨驟降。
先是銅錢大的雨滴砸下來，一聲重過一聲地敲打著世間萬物，噼啪砰嗙響個不停。還沒等人慌慌張張收起屋外晾曬的衣物，天空就像被撕破了個大洞般將雨水傾倒下來。順著瓦簷流下的雨水如同小指粗細的白色細繩急急垂下，剛落在地麵就順著衝出來的溝渠匆匆流走。半空白茫茫一片，縱使裹著蓑衣、戴著鬥笠，也轉瞬被雨水淋透，露天裏的人如同浸泡在水裏。這下人們更加匆忙了，莫不加快了腳步，試圖尋找一個躲雨的空間。
此時的李玄正急匆匆從書院往石湖趕。因著明天是難得的休沐日，師父又去了臨縣探訪友人，他就受顧淺君之約到他家石湖的莊子拜訪。
從湖裏摘了張磨盤大的荷葉，支在頭頂，李玄正發愁暴雨什麼時候停，就見顧淺君從一輛馬車上探出頭來，招手讓他過去。
他心中一喜，萬萬沒想到顧淺君會來接他。快走兩步，正要爬上車子，忽然狂風大作，將車廂掀倒在地。李玄這才發現那車廂是竹編的，專門為了夏季製作，比木質車廂輕便許多，也難怪會被狂風卷走。再看顧淺君，他正呆呆地淋著雨仰頭看著半空發愣，畢竟太意外了。
李玄這下也不著急了，將頭頂的荷葉罩在顧淺君頭上，就拉扯著馬車找避雨的地方。可惜這附近沒有人家，隻好將馬牽到湖邊一棵大柳樹下，二人連著車夫蹲在馬車下避雨。
“轟隆隆——”一陣炸雷響起，突得從湖裏跳出個銀色光圈，罩住顧淺君，將他扯下去，連個水花也沒有，就消失不見。
整個過程不過瞬間。
李玄大驚，忙站起身，跑到湖邊。這時，風住雨歇，天空瓦藍一片。
湖麵如同一麵鏡子，微風吹皺水麵，影子在圈圈漣漪中變得浮誇、扭曲。
水裏倒映著荷花，那蓓蕾如同火焰，在漣漪泛起的時候跳躍顫抖，說不盡的雀躍與激動。
李玄看著水裏的倒影，有些猶豫，不知是立刻跳進去、試著將顧淺君救回，還是等待救援？
想到顧淺君愉悅時冷清臉上露出笑容的桃花麵，共赴金陵趕考時漫長卻興味十足的旅途，偶爾的抵足大被同眠，談古說今時的臭味相投，尋幽探秘時的情投意合，他再也無法遲疑。尤其是，顧淺君是為了來接他才遭遇這不測，如果不想法找回顧淺君，李玄無法麵對自己。
他於是扭頭吩咐顧家車夫回家報信，自己則三下五除二脫掉衣袍鞋襪，放入儲物袋中，僅著內衣，翻身躍入湖中。
水裏並不是看起來的那般透亮，反倒陰森少光。
李玄擺動雙腿，恨不得變身為魚。遊動間，眼前越來越暗，很快漆黑一片。李玄一時有些茫然，四周同樣黑如墨團，該往哪裏去呢？
在不知道的地方，正有人透過一麵鏡子看著黑暗裏的他。那鏡子裏不僅有他，還有顧淺君位置所在，並各種隱藏在黑暗裏的生物。
有神識傳言：“怎麼不試試那拳法？”
李玄精神一振，全速運轉八段錦。當體內的玄力運轉到眼睛周圍的經脈時，似乎戴上了特製的隱形眼鏡，將眼前墨水裏的墨過濾一清，視野變得清晰，隱藏的動植物都纖毫畢現。然而下一秒，他就嚇了一跳，他正停在一隻張著嘴巴露出雪亮利齒的巨魚跟前。那牙齒顆顆有他兩個高，隻要再前進一步，半個身子就會進入大嘴中切成兩半，吞入魚腹，被胃酸腐蝕，消化吸收，最後變成糞便排出。
李玄趕忙後仰，調轉身體，用腳重重一蹬巨魚下頜，衝著相反的方向折去。
那大魚似乎對眼前蜉蝣一般大小的他不感興趣，動也不動，靜靜微張著嘴，浮在那裏，等著獵物的到來。
足足遊了兩刻鍾，李玄才遠離了那大魚。這會，驚魂未定的他還能想到那魚猙獰雪亮的牙齒。
身體裏的能量越用越少，卻又能從水中補充，這八段錦功法著實不凡，它似乎能將數種能量一一轉化，儲存在身體裏。
據說，上古練氣士修煉的能量是靈力，後世的武士修煉儲存的能量是內氣或內力，鬼魂修煉的能量是陰氣。可見，這些修煉方法使用的能量都很單一。
然而李玄修煉的能量有日精，有月華，有雷電，有靈力，有紫氣，還有星辰之力，盡管十分龐雜，但全部可以淬煉後重新凝聚，再納入體內，顯然是種更高層次、更高質量的能量。李玄將之稱為“玄力”，既是認為這種能量玄之又玄，又因為他叫李玄。
這功法還有不少妙用，比如在水底，隻要運轉它，呼吸係統就從口鼻轉化為皮膚，根本不用擔心氧氣問題。再比如在黑暗中，運轉它，就能視物如同在白晝下。
深水靜流，李玄不知道順著水流的方向遊了多久，隻看到邊上的魚眼睛越來越小，體型越來越大，植物越來越密。
他有些疑惑，明明跳入的是一個淡水湖，怎麼現在周邊的環境像是在海底？
如果不是在八段錦的運轉下能隱隱感覺到顧淺君的方向，他都懷疑迷了路。
抓顧淺君的究竟是什麼怪物，抓他又是為了什麼？肯定不會是吃人吧？如果僅僅為了吃肉，隨便抓個附近的村民不就解決了？然而周邊沒有怪物吃人的傳說，官府也沒有類似的記錄。
尋思間，黑暗如同陰影褪去，眼前出現一層結界。結界內外猶如兩個世界，一邊黑暗，一邊光明。
李玄停在結界前，伸出手，輕輕走過去，如同穿過一層薄膜，有緊繃感。
結界內是個水的世界，但並不會弄濕全身，讓他想起龍宮的環境。他趕緊弄幹身上的衣服，四下看看，沒有人，就從儲物袋裏拿出衣袍鞋襪穿上。
往前走了幾步，他微微一笑，對顧淺君的感應又強了幾分。
他一路走一路四下看，周邊都是些珊瑚、海草、海魚之類，色彩鮮豔，多彩多姿，讓他更加確信到了海底，想來那湖是連著海眼的。
沒有什麼人或妖過來搭理他，李玄想找人問路都找不到。就這樣靠著對顧淺君的感應，他來到一處宅院。
這宅院牆有兩丈高，牆麵光滑如鏡，似是玳瑁鑲嵌拚接而成。大門朱色，如紅珊瑚，此時大開著，能看到裏麵的照壁。那照壁上畫著一副畫，分明是民間流行甚廣的瑤姬。據說她旦為朝雲暮為行雨，還與楚懷王私會，留給後人一個浮想聯翩的成語“巫山雲雨”。隻是傳說瑤姬的道場要麼在巫山要麼在姑搖山，還從沒有過海裏。
李玄跨入大門，門就無聲的關上了。李玄回頭看了一眼，麵無表情地繼續前行。轉過照壁，後麵是一處樓閣亭台，點綴著奇花異草，空氣中香氣馥鬱，讓人熏熏欲睡。
李玄忙運轉八段錦，行氣一周天，頭腦就清醒過來。他猜那香味是防止敵人闖入的迷藥。又往裏走了數百步，一處拐角的花園裏，顧淺君正撚著一朵粉芍藥淺笑著看著他。
李玄乍見他，心裏十分高興，看他精神尚好，不見受苦，就放下心來。淩空幾個跨越，就到了他跟前。
“顧兄，見到你還好，還好。”李玄歎道。
顧淺君微微一笑，道：“多謝李兄前來，淺君感激不盡。”說著，彎腰鄭重道謝。
李玄忙閃開半個身子，笑道：“你我之間，不必多說。不知是何人將顧兄帶到此處的？”
顧淺君剛要開口，就聽到一道清朗的男子聲：“顧君是受我所邀，前來做客的。”
李玄定睛一看，一個劍眉星目、英氣挺拔的青年背著一隻手走了過來。他穿著一身銀白錦袍，頭戴金冠，腰纏玉帶，腳蹬雲靴，讓李玄一下子想到了小白龍。
李玄聽到他的話，很不高興，怒道：“你所謂的邀請，就是化成光圈將顧兄卷入湖底，再騙到這裏？那可真是客氣！”
錦袍青年聽到李玄暗含譏諷的話，再三道歉：“都是舍妹無狀，才讓顧君受驚。”
顧淺君顯然心裏也不滿，沒有說話。
李玄問道：“不知你找顧兄前來有何貴幹？”
顧淺君低聲道：“說是知道我中了解元，學問一定不錯，就讓我來幫他們寫話本解悶。”
李玄怒道：“這是什麼狗屁道理？誰還沒有事忙，專門給他們解悶？”
這時，錦袍青年道：“在下姬無憂，還請問這位公子貴姓？”
李玄道：“在下李玄，字太玄，號元微。”
姬無憂聽到他的名號，臉色一變再變，良久才道：“失禮了，還請先讓我賠禮道歉，再送兩位離開。”
顧淺君一聽可以離開，很高興，忙道：“不用，不如現在就送我們回去吧，也免得親友擔心。”
李玄也堅持馬上離開。
姬無憂無奈，就招了個仆人過來，送了兩個巴掌大的袋子給他們賠罪。
顧淺君接過口袋，打開一看，裏麵裝著珊瑚、珍珠、玳瑁、貝殼，足有數升，價值萬金。袋子上沒有縫，顏色像藕絲，在光下沒有影子。
李玄知道這袋子是儲物袋，與他的相比，差別隻是大小，並不在意。
兩人與姬無憂道別，出了大門，就轉到一條花木扶蘇的小路。
姬無憂道：“走這條捷徑能很快到家。”
兩人點點頭，順著小路走了約莫一刻鍾，就見眼前一道石階。
李玄在前，顧淺君在後，兩人踏上石階，走到上麵一看，才發現正站在青雲橋頭。這青雲橋正位於溪山書院後門處，離顧淺君家不過兩條巷子。
回頭再看看剛剛走上來的石階，那裏明明通往青河。這青河是護城河的支流，如脈絡般繞著內城的大街小巷，常有小舟行於水上往來運貨、售物。這些台階是為了方便周邊的居民到青河裏洗刷而砌出來的，常能見到蹲在上麵洗衣服、涮拖把的人。
兩人麵麵相覷，都在尋思這青河莫非也與石湖及海底相通？
李玄不放心顧淺君，將他送回了顧宅。見到顧父顧母，才知道已經過去了七天，他們正惶惶不安地等待仆人在石湖打撈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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