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3562 更新時間:20-06-01 10:01
溫熱的血,迅速地流出,身體的溫度仿佛在一點一點地下降。我眼前黑影片片,頭暈目眩,不能視物,就連肩上的劇痛也變得恍惚而不真實。
我知道自己被風向晚拎在手裏走了很長的路程,但我已無法辨別方向。模糊之中我也曾想過,為什麼風向晚還有這等體力,能拎著我這麼個大活人逃下天魔峰而且不被沈慕棠等人追上。
不過,當我視線漸漸變得清晰的時候,我明白了原因。
眼前是一個狹窄的山洞,篝火正雄雄燃燒,外麵已是漆黑一片,山洞裏有三個人。我,風向晚,以及沐青波。
坦白說,倘若不是我自小與他一起長大,又對他有過那般刻骨銘心的感情,可能我不會一眼就認出他來。此時的沐青波白發如雪,滿麵皺紋,那曾經多少次令我魂牽夢繞的溫潤眼眸,已然幹涸無光。
一眼即知,在他身上發生了什麼。
縱然我與他早已反目成仇,看到他的一瞬間,我還是有些怔忡與心酸。
這一路上,風向晚大概就是一直靠吸取他的功力而得以支持到現在,如今,顯然沐青波身上已再無一點價值。他佝僂著身子倒臥一旁,渾濁的雙目呆滯地望著雄雄火光,隻有微弱的起伏顯示出他一息尚存。
轉頭,風向晚正在另一邊盤腿打坐。隻這輕微的一動,左肩便如撕裂一般劇痛起來。
我在瞬間咬緊牙關,喘息一陣後,慢慢地坐起身來。刺穿身體的劍不知何時被拔出來的,血已經止了,滿是血腥的衣衫粘粘膩膩地貼著肌膚,令人很不舒服。
“喂!”我衝風向晚開口,聲音沙啞難聽,“有水沒有?”
風向晚恍若未聞。
我冷冷地笑起來:“怎麼,我的命你是不想再留著了?”
風向晚仍是不動,隻是片刻後,一個水囊“啪”地一聲扔進我懷裏。
這一個小小的水囊,撞得我幾乎痛叫出聲,好半天才緩過氣來。整個右臂基本都無法動彈,隻能靠左手費力地打開水囊,慢慢地喝了幾口水。
甘涼的水滑下灼熱炙痛的喉嚨,終於讓我感覺稍稍舒適了些。
沐青波的眼睛不知什麼時候盯住了我,我心中輕歎一聲,忍著痛挪動身體,把水囊送到了他嘴邊。
沐青波顫巍巍地抬起頭,貪婪地喝了好幾口水才又重新倒回地上。
我與他默默地對視著,在我以為我倆已經無話可說的時候,他忽然開了口。
“顧從容,我快要死了,你是不是挺高興的?”
我默然地看著他。
“你看,我搶了你的盟主之位,毀了你的流雲山莊,逼得你亡命天涯,讓你從萬人景仰的雲端跌落至人人踐踏的泥地裏,難道你就不恨我?”他眼中閃爍出奇異的光芒。
“不恨。”
“不恨?不可能,你騙我!”
“為什麼要恨你?”我心中出奇地平靜,淡淡地道,“我恨的是這天下人心冷漠,恨他們利欲熏心忘恩負義,恨我自己識人不清,太過天真。你這麼對我,自然是有你的理由,我確實想不明白,我厭惡過你,鄙視過你,但我確實沒有恨過你。因為,”我頓了一頓,“無論如何,我從前待你的心意,是真的。”
沐青波忽然伏下身劇烈地咳嗽,過了好一會兒,才漸漸地止住。他喘息著問我:“你是真不明白,我為什麼恨你嗎?”
我蹙了蹙眉,搖頭:“真不明白。”
他低低地笑起來,漸漸地笑出嘶啞難聞的聲音,似是充滿了極度的嘲諷。
我靜靜地看著他笑,直到他猛然抬眼瞪著我:“顧從容!我最恨的就是你這裝模作樣的本領!事到如今,你還敢說你待我是真心!一邊喚著我的名字,一邊卻和別的男子幹那齷齪苟且之事,這就是你的真心嗎?!”
我萬萬想不到他竟說出這番話來,不由呆了一呆,才道:“什麼?你說清楚!我何時做過這樣的事?!”
沐青波臉上的每一道皺紋都流露出諷刺,他冷冷地道:“還要裝嗎?那一年,你我二人外出時得罪了五毒教的人,你為救我而中毒,在客棧裏,我好心為你去請大夫,不曾想,回來時卻撞見這等令人惡心的醜事!”
我耳邊轟然一響,刹那間如有一道閃電照亮了腦中最深處的記憶。
不錯,那一次我中的毒十分厲害,為了不教他擔心,我用內力死死壓住,直到在客棧裏再也無法克製。毒性發作,我才知道那原來是極霸道的春藥,若無法發泄,必定血脈賁張而死。但倉促間我又能如何發泄?我更不可能找沐青波去做那種事……
後來我整個人失去了意識,隻在迷糊中覺得體內的高熱漸漸發散,奔流的氣血漸漸平複,等我醒來時,體內的毒已經基本解去了大半。當時我雖有所懷疑,卻又無跡可尋,最後隻能將其歸根於大夫的解救。
如今,經沐青波這樣一說,我才恍然意識到,原來,當時是真有人替我解了毒。那人既不是沐青波,那又會是誰?!
我心頭急劇顫抖,一時間呼吸紊亂,頭暈目眩。
那個人是誰?答案豈非呼之欲出?
阿棠說:“可別再像上次那樣……”
阿棠說:“便讓這玉佩做個定情之物。”
是誰跟在我身後寸步不離?是誰為我舍生忘死?是誰將我的一切視於重過他的生命?
隻有阿棠!
心尖像是被人緊緊擰住般疼起來,從未有一刻如現在這般,我強烈地思念著他。
原來那個人是阿棠!他為我做下了這樣的事,我卻一無所知。不,不僅僅是這件事,他為我做過的一切事,我都一無所知。
我何德何能,讓他為我做到這般地步?當我在他身上發泄著獸欲,口中卻喊著沐青波名字的時候,他又是作何感受?
“怎麼?終於想起來了?”沐青波冷冷地盯著我。
深深地呼吸,漸漸地恢複平靜,我點了點頭,低聲道:“是,我想起來了。如此說來,我是對不起你,也對不起他。”
“他?”沐青波一怔,眯起眼問,“他是誰?”
我看他一眼,是了,那時阿棠聲音容貌與現在大為不同,沐青波並沒有認出來。
“他是誰,對你而言並不重要。”我下意識地不想說,隻輕聲問道,“青波,就算那件事是我不對,但除此之外,我想我顧從容再沒有什麼事對不起你。你想當武林盟主,想要天一圖,想稱霸武林,這些我都可以理解,我依然不理解的是,縱然你覺得我的對你的感情是褻瀆了你,但我從不曾做出任何一件有損於你之事,你為什麼要這樣恨我?”
沐青波抿住了唇,他仰視著我的蒼老的眼中流露的神色,在一瞬間變得複雜難言。他像是用盡了最後的力氣般,頹然癱倒在地。
“是嗬,到底為什麼,要這樣恨你……”他眯著眼,用極低的語氣仿佛歎息般喃喃地道,“或許,或許隻是因為,你明明喚著的是我的名字,卻伏在了別人的身上吧……”
我閉了閉眼,刹那間心頭湧上的情緒連自己也說不清道不明,到底是欣慰滿足,還是釋然解脫……
“從容,”沐青波最後道,“若有來生……”他向我伸出手。
我平靜地睜眼,伸手與他相握。
“若有來生,”我望著他的眼睛,輕聲地道,“願你我再不相逢。”
沐青波停止了呼吸,他的手從我掌中滑落。
我不知道最後這句話是否也能讓他釋然解脫,但我也唯有這一句話給他。若有來生,我希望他能在更好的時間遇到更好的人,而我,這一生所欠沈慕棠的一切,必須要用來生償還,才能足夠。
沉吟中若有所感,轉頭,風向晚正衝我冷冷地笑:“天若有情天亦老,人若有情死得早!”
我亦衝他毫無溫度地一笑:“那我祝你長命百歲,眾叛親離,永享一世孤獨!”
**
肩上的傷開始惡化了,這使得我無時無刻不在忍受疼痛,而且我感覺自己正在發熱,整個人昏昏沉沉的,想來風向晚要的正是這效果,吊著我一命,卻又毫無威脅。
此刻我確實無法對他造成任何威脅,甚至,我想他隻要繼續任我傷勢惡化下去,不出三天估計我也會沒命的。
但風向晚留著我的命顯然有用,隻是我沒想到,他竟沒有離開天魔峰。
短暫的昏迷之後,我發現他正拖著我一步步地走向一處高崖。崖邊狂風獵獵,有一人黑衣長發迎風而立,正居高臨下地望著我們,更準確點說,是在望著我。在他漆黑的眸子有隱忍的憤怒、心疼與焦急。
這一瞬間,好似崖上的風全部湧入了我的眼眸,一種熱辣辣的液體抑製不住地模糊了視線。
我堂堂一個三尺男兒,動不動就掉眼淚,似乎很沒有臉麵。但此時此刻,能夠再見沈慕棠,我心中的歡喜激動,無法自抑,哪裏還顧得上什麼臉麵。
我與他彼此都沒有說話,隻在遙遙對視中,說盡了一切。
“你倒是挺識相的。”風向晚笑道。
“你先放了他。”沈慕棠冷冷地道。
風向晚毫不猶豫地將我往地上一扔,傷口爆發的劇痛令我眼前一黑,幾乎又暈了過去。但我死死咬住了牙關,沒有發出任何一點聲音。若是風向晚想利用我來分散沈慕棠的注意力,我絕對不會教他得逞。
沈慕棠深吸口氣,緩緩從懷中掏出一物,舉在麵前,對風向晚道:“想要,你就自己過來拿。”
在他手裏的,正是那塊玉佩。
毫不起眼,質樸無華,卻是他父親留給他的唯一遺物,而又曾被他做為定情信物送給了我的玉佩!
這一瞬間,我忽然就明白了很多事。
為什麼,沐青波一直認定天一圖在我手中?為什麼,僅憑一塊玉佩沈慕棠就能在茫茫人海中找到我?為什麼,明明是定情信物,沈慕棠卻沒有再還給我?甚至,為什麼當日在禦劍門取萬古石蓮之時我已經騙過了沐青波,最後卻被他看出了破綻?
這一切問題的答案,隻有一個!那就是——沐青波和風向晚都知道,這玉佩便是天一圖!
卻唯有將它日夜配在身上的我,不知道。
風向晚長笑一聲,朝崖邊走去。沈慕棠卻隻看著我,目光中有無言的歉意、愛戀與不舍。
電光火石間,心頭驀地湧上無盡的恐慌與寒意。
“不!不要!!”我突然用盡全身力氣大喊出聲。
然而,已經遲了。
隻見沈慕棠眼中寒芒乍現,驟然撲向風向晚。風向晚甚至來不及發出一聲呼喊,兩個人便一起落下了懸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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