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3248 更新時間：08-06-17 19:44
半年後，太廟偏殿。
陽光似乎止步於殿外。香火在略顯暗黑的殿裏，半隱半滅地閃著微光。煙霧繚繞中，一個身穿玄色長袍的素顏女子站在那裏，不發一言，滿臉的悲戚。這女子正是執盈。
她本不該在這兒。依大風國的傳統，女人是不可以進入太廟的。或許是半年來執盈漸漸清醒後愈發的疏離，令衛玄駒無計可施。隻好借祭拜祖先的機會，偷偷帶執盈來這裏，並準許她獨自來祭奠一直在她心裏從未消逝的那個人。那個人是她心裏的結，他在盡最大的努力去解。
為免人多嘴雜，他隻是帶了辛柏幾位大臣循例在正殿祭奠。這個偏殿，衛玄駒是從來不進的。
作為第一個走入大風國太廟的女人，執盈感覺不到欣喜與榮耀。這裏安靜得有些冷清，整個偏殿供奉的隻有一個神位，上麵寫著忠烈親王衛玄駿幾個字。
沒想到，再看見與阿駿有關的一切，居然是在這裏。執盈撫著刻在那塊木牌上已經冰冷的名字，許多不再隱藏的知覺和心底的片段開始浮現出來。
“阿駿。。阿駿……”執盈情不自禁地低喚著。念了多久，心就痛了多久。這是她唯一會寫的名字，觸感仍在，他卻留在她活著無法到達的地方。
不遠處站著兩個身材高大的男子，看裝束應該是太廟中的侍從。其中一個目光灼灼，視線牢牢地定在她身上。這對執盈無疑是種冒犯，可她渾然未覺。這侍從無禮的舉動，讓紫萍氣得漲紅了臉。
“放肆，你們怎麼敢對盈貴妃無禮！還不滾出去？！否則一會我稟明了皇上，你們一定會死無全屍！”
“紫萍，該出去的人是你。”那個稱呼，執盈聽得刺耳極了。“在這裏，我不想聽到除阿駿之外的聲音。”
那豈不是不想聽到任何聲音？紫萍暗自想著。“可是，皇上說過這次帶的隨從不多，命令我不準離開娘娘半步。況且娘娘的身子弱，萬一有什麼閃失，我可承擔不起這後果。”紫萍不服氣地說道。
“那就請你稟告你的皇上，我不喜歡被人打擾。現在，你可以出去了嗎？”語氣漠然且不容拒絕。
“為什麼出去的是我？而不是他？難道讓我把貴妃娘娘自己留在這兒？”她直覺地認為很不妥。紫萍不放心地向旁邊看了一眼，那個男人的眼神直勾勾的真可惡。
“你叫我什麼？”執盈惱了，恨恨地問道。這稱呼不僅刺耳，還紮心。
“貴妃，不，聖女。”紫萍終於知道問題出在哪，及時改了口。
“剛才說過的話，我不想重複。至於出去的是誰，你看著辦。”她需要安靜。
“出去就出去，隻是我不明白你鬧什麼別扭？國師讓我勸你想開點，那件事不該發生也發生了。過去的事，還放在心裏幹嘛？既然你都已經是皇上的人了，不如就認命算了。況且皇上對你千依百順，事事以你為重，你還有什麼不知足的。如果不是皇上大度，你會出現在這裏嗎？我也是為你好，聽不聽在你。”紫萍嘟囔完，轉身走了。
所謂大度不過是補償某種歉疚的一種表現而已。為了那不該發生的事，她應該認命嗎？執盈苦笑了一聲，把靈牌歸位。
偏殿的正前方掛著幾幅衛玄駿的畫像，還陳列了許多忠烈王府中的物件及擺設和一些他穿過的袍子。其中一件她認得，是阿駿那次衝上祭壇令她尷尬時穿的。睹物思人，執盈抱著那件袍子忍不住潸然淚下。
“那袍子的主人無端枉死，是不吉之人。所以屬於他的東西，必是不吉之物。以貴妃娘娘無比尊貴的身份，怎麼能沾染這些不吉之氣呢。”聲音很冷，很不友善。
執盈愕然循聲望去，說話的竟是左邊的那個太廟的侍從。他毫不退卻，和執盈對視著。而另一個，見她望來急急把頭低下。
人走茶涼，人死招謗，果不其然。阿駿才走了半年，就有人敢在他靈前出言不遜。可惡！“不幸，往往從妄議他人開始，希望你能記住這句話。”語畢，執盈不再看他。緩緩環顧著四周，這裏冷清得令人心寒，肯定平時沒什麼人灑掃。不然，袍子上不會附著一層薄塵。
“如果貴妃娘娘祭奠完畢，請速速離開。”那人話說的很不客氣，以至於旁邊低著頭的侍從拽了拽他的衣袖。
“為什麼？”為什麼他敢這樣和自己說話？
“忠烈王如在天有靈，也不喜歡被人打擾。尤其是為他招來不幸的人。”
為阿駿招來不幸的人是她嗎？執盈心底猛地抽緊。“你不是太廟的人。”不然怎麼敢對她如此無禮。她以前沒進過太廟，更不清楚侍從有哪些。但她知道太廟的侍從，都是太監。而那人黝黑的臉上，隱約可見須根。並且隔著衣物也能看見此人身上肌肉賁起，顯然是個習武之人。氣質沉穩幹練，似乎在哪裏見過。“你到底是誰？怎麼混進來的？想要圖謀何事？”執盈警覺起來。
“貴人果然健忘。在你還是聖女的時候，應該見過我。”他若無其事的用衣袖擦了擦，黝黑的膚色神奇的消失，露出一張淨白的臉。
“方盛？！怎麼是你？！”執盈又驚又怒。許多人都知道阿駿離開軍營那天，他一直尾隨其後。而阿駿遇害，他卻人間蒸發一樣的不見蹤影。衛玄駒已經嚴令雲都衛，一見此人格殺勿論。現在，他居然敢出現在這裏？“你膽子真是不小，居然跑到太廟來。不怕被人發現嗎？”她盡量保持平靜，狀若無事地梳理著頭發，手指漸漸上移。
“發現又怎樣？難道我不能為忠烈王上一柱香嗎？”方盛從容答道。
執盈瞪著他，咬牙說道。“這份情意，阿駿受不起。不如我替他還給你！”終於摸到那個發飾，她撥出彎刀，順勢一揮。
刀光剛形成弧度就曳然停止，執盈的細腕被人牢牢的握住。手掌寬大而有力，自指上傳來的熱度有著久違的溫暖。執盈訝然回眸，是那個一直垂頭不語的侍從。方盛冷笑一聲，從執盈手裏奪下彎刀，轉而架在她的頸間。
“方盛，別傷她！”那侍從突然低吼一聲。
執盈聞言，渾身一震，不敢置信地望著他。那聲音很熟悉，她突然抬起手在那侍從臉上大力的擦著。那侍從動也不動，隻是癡癡地望著她。擦了半天，那張臉絲毫沒有改變。執盈悵然地收手，一臉的失望。
“方盛，我給你兩個選擇。一是讓我殺了你。另一個就是你殺了我。”執盈漠然地說著。
“兩個我都不選。一是我沒活夠，二是我也殺不了你。徒勞無功的事，我不做。”言畢，他詭異地向那侍從一笑，手腕一翻將刀轉遞給執盈。
“好，我替你選。”執盈將刀抵在方盛的咽喉處。
“等等。”方盛說道。“殺我可以，說出理由。”
“理由？不必！等你死了之後，去問阿駿吧！”手暗自施力。方盛伸手在她肘尖處一捏，執盈手臂一麻，彎刀掉在地上。
“這麼急？想學別人殺人滅口嗎？？我承認你上次遇襲之事，確實與我有關，但我的目標不是你。忠烈王是我最欽佩的人，我對他沒有貳心，更不可能做出暗害他的事。暗害他的那個人我知道是誰，整個過程我都看見了。你想知道那個人是誰嗎？”執盈點點頭，方盛接著說了下去。“那天忠烈王接到封密信之後，一個護衛也沒帶就急匆匆的上路。我覺得事情有些詭異，就尾隨而去。跟到攏翠山的時候，雨下的很大。忠烈王突然停了下來，我不敢跟得太近，隻好下馬躲在一旁。這時候我聽見有人在喊忠烈王的名字，他在雨中茫然四顧象在找什麼人。隨後看見他中箭倒在地上，有個人自雨中走出來停在忠烈王麵前又補了一箭。我當時驚呆了，一時之間無法做出反應。之後那人說了些話，轉身走了。”
執盈上前一步，抓住他的手。“既然你在那裏，為什麼不救阿駿？”
“他早就無藥可救了，我幹嘛浪費時間。”方盛向身旁的侍從瞟了一眼，似笑非笑地說著。
執盈的手無力的放下，黯然問道。“說吧，暗害阿駿的人是誰？”
“一個能讓忠烈王放下防備、毫無戒心的人，一個能從忠烈王之死得到好處的人，聖女不妨猜猜這人是誰？”
“我猜不出，不如你直接告訴我。”
“是猜不出，還是不想猜出？其實答案就在你心裏，隻是不想承認罷了。不過也難怪，以你今時今日得到的榮寵，何必要知道這些。是嗎？貴妃娘娘。”方盛躬身施禮，一臉的譏笑。
她到底做錯了什麼，要遭到這種嘲弄和指責？執盈指著方盛，臉色煞白。“貴妃娘娘？不準你…你…”話沒說完，突然覺得一陣惡心，蹲下身捧著胃幹嘔起來。什麼也沒吐出來，執盈站起身的瞬間隻覺得天旋地轉，眼前一黑直挺挺地倒了下去。沒聽到身體與地麵接觸的聲音，隻知道自己倒在一個寬闊而溫暖的懷裏。
“阿盈，你…怎麼了？恍惚間，執盈聽見有人在喚著她的名字。是幻覺嗎？聲音很熟悉。她努力抬了抬眼皮，原來是他，那個總是低頭的侍從。執盈失望地合上了眼睛，頭無力的垂下。
一直在殿外守候的紫萍見狀大叫起來。“快來人，貴妃娘娘昏倒了。”聲音傳得很遠，衛玄駒和群臣從正殿急急跑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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