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4450 更新時間:24-11-15 08:04
華斯肖爾特並不是普通的一階,叛逃前他就已經居於世家長老之位,哪怕那隻是虛銜。
所以這樣的人向一個三階見禮,讓絕大部分人,包括當時的丹娜自己,都沒能想見。
但這招顯然奏效了,原本雙手緊緊攥著餐刀指向他的丹娜像是一下就失去了力量,餐刀伴著“當啷”一響,落至腳邊。
“……華斯肖爾特少爺。”她歎息著、苦澀出言。
她管已經成婚生子的文森特叫“先生”,卻稱比他大了十歲上下、還出任過長老的華斯肖爾特為“少爺”……傑納在微怔之後,猜出了兩人相識的大致時間。
華斯肖爾特未對這樣的稱呼做出什麼反應,他隻是沉默地注視著丹娜,那神情介乎審視和關切之間。
“您不該回來的。”丹娜微微側過頭,避開了華斯肖爾特的視線。
“我隻是聽到了……一些傳言,”華斯肖爾特最終這樣辯解,旋即他同樣轉過腦袋,像是在抵達此地後,第一次真切地將這個狹小的房間審視了一遍,“我記得,之前您住在莊園裏麵。”
“這是我女兒的房子,”丹娜看了仍舊昏在桌邊的少女一眼,又很快轉開了視線,“她已經長大,不能再留在莊園,我也不能拋下小姐在這裏久留,現在這樣……僅限她懷孕和丈夫離家期間。”
霧氣中沒有映出華斯肖爾特的表情,隻是在昏晦中,聽得他歎息出言:
“……很遺憾,”他說,“我還是晚來了幾個月。”
這句看起來沒頭沒尾的話卻引得丹娜渾身一震,她立即重新望向華斯肖爾特,對方隻是垂著視線,靜靜地看向桌邊。
“……你說什麼?”丹娜啞著嗓子出言。
華斯肖爾特神情平靜地回望她。
“【六葉】的右眼,已經清晰可見。”
少女的雙眼是右側灰褐左側深綠,這也證明她的【六葉】是繼承自父親的血緣,與之相對的右眼則是母親的血緣,是指誰的右眼,顯而易見。
在這場以母親性命為賭注的、並不公平的賭局裏,天平倒向了死亡一邊。
丹娜有漫長的寂靜無言,但她沒哭沒笑,沒有詛咒沒有叫罵,她最終隻是閉了閉眼。
“您看起來並沒有很悲切。”華斯肖爾特近乎直白地指出這點。
丹娜隻是短短地笑了一聲。
“算是吧,”她說,“在她出生的時候,我就對今日有了預見。”
華斯肖爾特注視著她,或許是出於憫然,又或隻是單純地站在旁邊,這樣的現象在部分成為一階頗久的魔法師身上算是普遍,他們的心靈和表情似乎都會隨著歲月的流逝,變得模糊難辨。
“母親當年還是希望您能在特維希爾家族內有所依靠的,”他最終這樣說,“隻是現在看來,未能周全。”
“布蘭迪娜已經為我做的夠多了,”丹娜對於這個話題或說這個名字的態度仍是拒絕,“以她當時的境況,這已經是最優選。”
這樣明顯的回避成功讓華斯肖爾特改變了話題,他望向那扇窄窗外仿佛永遠也不會停歇的霧雨,如同閑聊一般隨意提起:
“聽起來,您現在已經開始負責照管我那位小侄女的起居了,但我聽說……她似乎很愛生病。”
“對,”這種整個阿裏阿德莊園都知道的事情,丹娜沒必要刻意否定,她隻是情緒不高地補充了一句道:“按照文森特先生的說法,隨著她年紀增長,這類疾病也會隨之根絕。”
“他真的這樣說?”華斯肖爾特似乎有了一瞬的訝然,最終卻隻是低笑出言。
“什麼意思?”丹娜當即警覺。
“意思是說,那些傳言,還有我的推斷都是真的,”華斯肖爾特頗具興味地笑道,“那個孩子……不是文森特和艾維娜的親生女。”
議桌邊緣的眾人還沒來得及做出任何反應,霧氣中的丹娜就已經對此斷然否決。
“這不可能,”她說,“艾維娜夫人生下她的時候,我就在旁邊,我親眼見證著那個孩子從剛會哭的嬰兒長到現在,能確信她未被替換,或是在相貌上用魔法做了遮掩。”
對於富商和貴族家庭,還有世家中的最頂級,這幾乎可以說是常態,孩子們同保姆相處的時間會遠遠多過父母,這樣的情況會持續到孩子們開始跟隨父母學習,另一些不受看重的,說不準能一直持續到成年。
“您沒理解我的意思,”華斯肖爾特笑著否決,“她是文森特和艾維娜所生,並不等於她就是他們的親生女。”
如果不是之前就知道王族和半身的概念,傑納覺得換是自己也會被華斯肖爾特的話繞進裏麵,而丹娜在那個時候顯然是不清楚的,因為即便華斯肖爾特已經將話說得這樣淺顯,她仍舊沒有理解。
她隻是越發警惕了些,似乎打定主意不去相信華斯肖爾特自相矛盾的混亂之言。
“看來他們沒誰同您解釋過相關的概念,”華斯肖爾特有短時的恍然,隻是難說是真心又或是表演,然後他又笑了笑,特意將聲音壓低了一些,“那麼,我就盡量講得簡單一些——她所有的那個靈魂,會隨著時間推移改造她的血緣。”
“靈魂?血緣?”丹娜明顯沒能聽懂,隻是滿腹疑惑地小聲跟念。
“隻有極其強大的靈魂才能做到這點,”華斯肖爾特緩聲出言,“要強大到不會因軀殼死亡消湮,強大到不會隨時間流逝衰減,強大到其間保有的記憶,千年輪轉,永不磨滅。”
前麵兩點丹娜或許一知半解,但最後一點卻讓她霍然抬頭,直視華斯肖爾特黑沉一片的雙眼。
“就是您領會到的那個意思,”華斯肖爾特微笑著,“那是一個原屬於已死的強大存在的靈魂的一部分,他隻是攜帶著力量和過往的記憶,降臨到了一個女孩的軀殼裏麵。”
丹娜有片刻的沉默,但卻在之後搖了搖頭,語氣卻沒有先前堅決。
“至少在同我相處的這段時間,小姐從未提起過她沒有經曆過的從前。”
“那是當然的,”華斯肖爾特神情不變,“異族的靈魂太過強大了,強大到哪怕已經分成了兩半,直接降臨也還是會把人類的軀殼撕裂,所以才會需要時間——他會隨著時間逐步放出自己的力量去改造他占據著的這具軀殼,並保證自己放出的力量和記憶,盡力不去超過眼下能夠負擔的極限。”見丹娜未做反駁,他便繼續質疑道:“這麼長時間以來您難道就從來都沒有懷疑過嗎?為什麼她在未經學習的情況下,對時空魔法的適應和熟練就都已經能在新生代中站到頂尖?為什麼年齡越是增長,她的相貌就同她的父母越顯差別?而她的父母和所有見到過她的高位者,卻像是從來都沒注意到過這些方麵?”
“……原本的靈魂呢?”
片刻的沉默之後,丹娜突然如此發問。
“什麼?”華斯肖爾特短暫地未能理解。
“我是說,小姐原本的靈魂怎麼樣了呢?”丹娜的聲音並不確切,“在被那個靈魂侵占之前……”
華斯肖爾特有短暫的無言。
“……誰知道呢?”他最終意味深長地笑了笑,“或許她會反複生病,就是因為原生的靈魂正在同外來者反複拉鋸,爭奪主導權。”
議桌邊的傑納也有了片刻的無言,因為華斯肖爾特的這句話,基本可以認定是他現編,就他對王族和半身的了解,華斯肖爾特所言的“降臨”和“改造”,都開始在半身真正出世之前,也就是沒有所謂的“原本的靈魂”,他們生來就是王朝時代的活碎片。
顯然華斯肖爾特也沒預見到丹娜在意的是這一點,他原本大概是想將話題引至“記憶”半身永遠是被犧牲的那一邊,但既然對方主動遞了台階,那他也沒必要特意去糾偏。
“我……”丹娜的聲音有了短暫的搖曳,“我要怎麼阻止這一切?如果告訴艾維娜夫人他們……”
“那他們唯一會做的,就是把您調離莊園。”華斯肖爾特微笑出言。
丹娜呼吸一滯。
“您難道忘記了?文森特是怎樣形容她如今的情境?”
他分明將這種“拉鋸”,稱為“疾病”,而非是“爭奪”或是“侵占”這樣明確的負麵。
“……他們、他們怎麼能……”反應過來了的丹娜幾乎語無倫次,“那是、那是他們的親生女兒!”
“因為他們一直以來都是這麼做的,”華斯肖爾特短短地冷笑了一聲,“就算沒有我那位小侄女,他們所圖謀的、那困住了我和母親的血緣,也一樣是由此發源。”
丹娜猛地望向他的側臉。
“這是什麼意思?”她難以置信地問道。
華斯肖爾特看她一眼,旋即像是為了方便她理解而故意將聲音拉長了一些。
“意思就是等她長大之後,她和她的後代,可以被繼續用來製造我和母親所有的這種特殊的血緣,甚至因為她是發源,可以從成年開始,一直持續到死前。”
丹娜久久未能成言,漫長的靜默裏,隻有雨點不住地拍落在窄窗的窗台前。
丹娜像是在這種靜默中緩慢地失掉了所有力量,最後的最後,她幾乎是跌坐到了桌邊。
“……還是躲不過嗎?”她喃喃自語道。
布蘭迪娜的終末猶在眼前,滿地破碎的白瓷片無不浸染了腥濃的、殷紅的血。
而那個被她逼迫著目睹了這一切的孩子自此長居北國,至今沒有返回莊園。
華斯肖爾特一樣在搖曳的燭光裏靜默了頗久,最後才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麼一般提到:
“雖說被侵占的靈魂會因為潛移默化的慢慢地不再拒絕,令終局難以避免,不過也不是完全沒有辦法,讓那個限期盡可能地後延。”
丹娜重新抬起頭來望向他,難說希望和絕望哪個更多一點。
“如果本人有意拒絕的話,這個進程多少會放緩一些,”華斯肖爾特輕聲說道,“同時也要注意,不要讓她跟另一半見麵。”
“……另一半?”丹娜一時不是那麼確切,“誰?”
“大概還沒有出現,”華斯肖爾特低笑一聲,“但是這一半的存在,就意味著另一半的到來,隻在於時間。”
“可是她的父母……他們、他們肯定會希望她順從而非拒絕,”丹娜重新將臉埋在雙手之間,“而且另一半……如果另一半也出生在莊園,那他們也幾乎不可能不見麵……”
她的聲音漸漸低了下去,又是一段時間後,她苦笑出言。
“所以這就是你的目的嗎?”她問,“你想要能接觸到小姐的我,帶著她逃出莊園?”
“你可以這麼理解。”短暫的默然後,華斯肖爾特未做否決。
“你覺得我會讓你如願嗎?”丹娜輕輕地笑了一聲,隻是那笑聲聽起來難稱之為笑,嘲諷和悲意滿載其間。
“無所謂,”他說,“我今天會來,隻是因為聽到了傳言,現在,我也已經確認了那不隻是傳言。”
“那就請你離開吧,”丹娜仍舊將臉埋在掌間,“時隔多年你再度出現在世家的居地,對你,對我,都太過危險。”
“好。”華斯肖爾特平靜承應,旋即似乎是繞過了丹娜,走到了圓桌後麵那扇窄窗的窗邊。
“很遺憾即便我帶走你的女兒,她也注定活不過分娩,不過對母親的最後的血緣來說,時間還算寬裕,隻取決於你會怎麼選。今天我提及的這些,你大可以在莊園裏找人詢問查驗,隻要沒有冒失到直接詢問那些老東西,也稱不上是有風險。”他立在窗邊,語氣仍舊不變,“考慮到半個月前西恩特的那件事,某些人對特維希爾的意見已經可以預見。按照他們的一貫作風來看,大概會在今秋的三階評定時候把我那位小侄女帶去學院,看起來是尋求庇護,或為來日可能的交接,實際卻是以她的未來威脅,”說著他又笑了一聲道,“那邊的反應也隻會協助他們決定是盡快把她變成某個千萬年前就存在的東西,還是囚禁起來,像是曾經的母親那樣,被用來製造血緣。”
丹娜沉默著沒有回話,隻是從呼吸聲的斷續來看,她沒想到這個可能的抉擇會來得這樣急切。
“當然,如果他們沒有帶她去學院,你也可以繼續對這樣的事情視而不見,畢竟考慮到她的年齡,即便是要製造血緣,也還得再等上十年,”他說,“不過如果他們帶她去了,那可就是最後的、逃離這一切的機會了。”
回應他的隻有搖曳的火光和寂靜無言。
“如果到時你改了主意,西恩特的托夫裏斯那邊會有留信用作提點。”
窗外的風雨聲一下變大,潮濕的冷意霎時鋪滿狹小的房間。
淺眠在圓桌對麵的少女一下驚起,四濺的雨水中她一麵手忙腳亂地起身,一麵伸手去揉不住打架的雙眼。
然而沒等她走到窗邊,伴隨著一道沉重的拖曳聲,風聲雨聲,霧氣昏晦都被一道阻隔在了外麵。
“……母親?”她不是太確信地望著丹娜伸手關上了窄窗,拉下了破舊但還算幹淨的棕色窗簾。
丹娜從被遮住的窄窗處收回視線,沒有理會少女對於開窗的不解。
作者閑話:
布蘭迪娜相關見舊卷三百九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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