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3765 更新時間:24-08-23 08:07
安娜貝爾夫人瞥了一眼筆毛上殘留的些許銀灰碎燼,手腕略一偏轉,筆杆向外遞還給身旁的黑發少女,並向著那幾具焦黑殘屍的方向輕輕揚了下臉,少女領會到母親的意思,接過毛筆後便帶著身邊的拉比德們往正在查驗的卓穆爾們那裏行去,幾次呼吸的時間,焦黑的馬車邊,就隻剩下世家的族長和長老而已。
洛歐斐察覺到安娜貝爾夫人是有話想說,轉回視線後靜靜等待下文。
安娜貝爾夫人見狀微微閉了下眼睛。
對方的姿態已經是證明——他並不會像傳聞中那樣長久地注視著他人的心靈,但或許正是因為這種或說禮貌,或有意避免己身過於突兀獨行的舉動,才會令他覺察不到人類的軟弱和搖擺不定,覺察不到那些因善意滋生的恐懼。
“現下的狀況已經可以說是證明,”她終於發出聲音,“您無需擔憂您所在意的那件事情——她會從極東隨您來到此地,並不是為尋求終末前的寧靜,蒼月會時她會牽涉其中也是,她的本意是在學院的世家學生們中爭得助力,若非是遇上了差距太大的強敵,她本也不會坐以待斃。”
洛歐斐微微偏了下頭,似有心疑,但又對付諸言辭稍有猶豫。
安娜貝爾夫人的麵上浮出一線苦笑。
“或許在您看來,她謹慎起見選擇不言明自己的出身名姓並據此求助尚還說得過去,但在明知遭了蒼月會、阿爾特家族獸王及艾瑟斯家族的那個孩子的三方算計之後仍未選擇告知於您,請求學院請求達伊洛介入後續事宜便成了難以解釋的事情。但是,院長閣下,這是您所見的她的處境,卻並非是她所見的,在您看來她仍是第一咒術世家楠焱家族族長的親生女,是受您邀請,客居此地,楠焱也好,達伊洛也好,甚至餘下的十個世家都該是她的底氣和她的助力,可在她看來,或說她所經曆過的這些事情卻告訴她不是這樣。我族無意打探楠焱小姐會離開朱紫重闕的真正原因,隻是無論三階評定還是今日造訪,她都未著楠焱的袍服,甚至昨日遞來的信箋也未飾以楠焱的徽記,同樣的事情若是換達伊洛小姐來做,或可說是親切隨性,但對楠焱小姐這樣遠離故土獨身在外的世家成員來說卻並不是那麼適宜——她本該視自己為外駐成員,本該更清楚地認識到外界對楠焱此生僅有的了解,或許都要出自她的一言一行。”
正是因為前夜遞來的信並未紋以世家徽記,甚至遞信的方式也是車夫順手捎帶而非星邸的仆役,她在今日午後才會以較為閑散而非正式拜會的姿態等她造訪,當然其中有楠焱祭並不清楚這場會麵是因為一位世家族長的請托、四院負責人之一從中溝通的原因,但更大程度上還是因為她在還未來得及被教導如何應對這方麵事務的時候就離開了朱紫重闕,離開了原本負責教她這些的母親,不要說她未將自己視作派駐在外的世家成員了,即便她真的有這樣的認知,隻怕她也不知道真正的外駐成員要如何行事,如何麵對各種各樣的情境。
“或許楠焱小姐仍能不帶怨憤地將楠焱族長和憐夫人視為父母雙親,但從先前種種來看,她已經不再當自己是世家族長之女,在這種情境下,第二任的至尊都比她的雙親更能作為她的底氣,”她含著苦笑緩言道,“因此在她看來,她居於西恩特並非是客居而是寄居,她會來到西恩特並非是因為您的邀請,而是您的收留,您高居世家族長之位能代表自己的家族做出決斷,但您到底還年輕,未來的變數,多得數都數不清,您有自己的家庭,有必要先於她甚至先於其他一切的事情要籌謀考慮,這種情況下您要如何要求她對您全然付信、毫無顧忌地尋求您的幫助呢?說到底她所做的一切,也不過在是努力將您會視她為負累的限期一再推後而已。”
雖居長老之位多年,但安娜貝爾夫人同樣也是世家族長之女,她也曾驕傲,她也曾年輕,正因為此她才看得到本該與她處於同一位置,甚至還要遠遠勝過的楠焱祭,已經被迫丟掉了多少東西。
洛歐斐聽得眉頭皺起。
“我怎麼會視她為負累。”
質疑和不愉,難說哪個意味更明晰。
“這句話,還請您當麵對本人說。”安娜貝爾夫人歎了口氣。
長久靜寂。
“……感謝您的建議。”年輕的院長在沉默之後致謝承應。
“那是你做的?”丹娜不動聲色地望向那個緩慢步出樹影的女孩,殘缺的白月投下冷光,將女孩細瘦的身形和盤折之後長度依舊驚人的長發勾勒清晰。
和她先前以為的不同,她並非是獨身前來,隨行者卻也並非是先前的任何一名三階——落後了五步開外的距離,先前被劫持者控製著的男孩跌跌撞撞地跟進。
祭聞言將臉轉去焰光消湮的方向,片刻後似是漫不經心地應了一句:
“算是吧,如果她的同伴裏有了解咒術的人存在的話,也不至於落到這個境地,看樣子她是差了些運氣。”
雖然有所猜測,但得到施術者親證還是讓人難以免去心驚,尤其是這個所謂的施術者看起來這樣年幼這樣稚弱,卻掌握著這樣可怖的能力,擁有著那般輝赫的血係和聲名。
“其他人在哪裏?”見她步步走近,丹娜警惕地再退一步,半側過身遮擋住兩個女孩間任何可能的視線交集。
“他們在安全的地方,”祭緩聲以應,“畢竟我還不確定您是真的迷了路,還是被劫持者的同謀抓了回去,又或者是在主動尋求誰的接應……”
“你就站在那裏!”丹娜見她還要走近,立時提高了嗓音。
祭聞言停步立於原地,稍稍歪頭,似有疑慮,片刻後才似是了然般看了眼落後自己一截的男孩道:
“您是在擔心他嗎?我帶他來隻是為看管而已,畢竟他的能力有些奇異,不過也得有實力強大的魔法師配合才行。”
“是你。”丹娜咬著牙吐出短句。
“什麼?”祭有點沒聽明白。
“我不信任的,是你。”丹娜毫不掩飾地指明。
祭聽得怔了怔,但在一怔之外,也沒露出什麼多餘的表情,當然心下的意外還是要有一些,似乎是沒想到自己的這點實力在正麵遭遇的情況下還值得同階謹慎以應。
“你既然找過來,那我也不必瞞你,”丹娜幹脆地道:“我是故意沒跟你們彙合,既不信任餘下那幾個人的能力,更不相信他們能勝得過你,發生了這樣大的事情卻連動靜都沒見一絲的學院就更不必提,我們今夜就會離境,剩下的不勞你費心。”
“離境?”祭有微末的訝異,她環顧周遭,像是確認般地問道:“在這個時間?這種情境?”
“沒錯。”丹娜注視著她,神情沒有絲毫的退避。
“但在今夜之後,學院必然會對今天的事情調查詳細,其中必然包括對所有涉事者的調查和問詢,”祭不讚成地道,“您在這個時候就這樣不聲不響地離開,不僅於事情的調查無益,萬一之後再遇上魔物或者什麼人心生歹意,不僅沒人能救得及,也會牽累學院被人責難保護人證不利。”
年長的夫人聽得眼睛眯起。
“你講得倒是很親密,”她無不譏諷地道,“就好像你能代表達伊洛負責後續的調查和問詢——我隻問你,在劫持者明顯這麼了解往返節點和學院的馬車的通行時間和林域環境的情況下,你就這麼確定這場襲擊沒有達伊洛或是沒有其他世家的授意?就這麼確定我們所乘的馬車這麼久沒被發現,沒有調查者或者協助者著意忽略的原因?”
祭原想說學院並沒有理由做這樣的事情,但想起那位異血家族出身的紅院負責人在蒼月會事後不聲不響地就職,又覺得自己沒有什麼保證的底氣;原想說林域何其廣闊,地形複雜不說其間還禁製密布,春末時候製約國的公爵和達伊洛家族的成員兩位一階林中遇險都難以被及時知覺,更何況他們這群除有意遮掩自身形跡的劫持者外一個二階都沒有的小蝦米,但這話顯然不該由她這樣一個並不姓達伊洛的外人來說,就是說了,也隻能助長對方對學院對世家原本就難以消減的不信任而已。
見祭無言沉寂,年長的夫人冷冷地“嗬”了一聲,繼續道:
“你也不用不服氣,就當執掌學院的達伊洛沒有惡意好了,但是你想過沒有,如果之後真的查明中間有其他世家或者相關的家族和勢力經手的痕跡,同樣作為世家之一的達伊洛能不能做到公正處理?就算他們公正處理了,利益受到損害的那些家族或者勢力也懼於達伊洛的威勢不敢報複抗議,可我們呢?幫著他們做了證,又不可能永遠留在西恩特的我們呢?你就這麼能替達伊洛保證,這些後果他們一樣會顧及?說到底,就連這些假設裏那個沒有惡意的前提,你都保證不了,更不可能知道達伊洛圖謀的詳細。”
祭靜默在月光稀疏的一片幽暗裏,思緒流轉的瞬間有些難以抑製地想到,如果這次劫持的目的並非是其他的什麼人而是自己,如果發起者並非是這樣缺乏經驗也缺乏對世家對東域體係理解的不入流勢力,而是另一位繼承人及其出身的家族,那她所要麵臨的,會不會是和對麵的夫人相似甚至全然相同的處境?
沒有答案,或是說最有可能的那個答案,隻是想一想,都讓她想要回避。
無聲的晦暗裏,細碎光粒般的燈蟲們緩緩湊近,環繞著盤旋凝聚。
對麵突然響起一聲驚呼,接著就是什麼東西落地的聲音,祭倉促抬頭,見是那個一直被夫人抱在懷裏從沒放下來過的小女孩掙脫了她的手臂,提著綴滿花邊的裙擺,踩著鋥亮嶄新的小皮鞋,奔過滿地的落葉荊棘和水窪泥濘,躲到了自己的身後去。
“小姐!”丹娜語氣震驚,同樣提起不便在林間活動的裙擺想要再度走近將她抱起。
祭正訝異於女孩的舉動,就聽見她在自己身後聲音絲毫不低地嚷嚷道:
“……院長閣下才不是你說的那種人!既然丹娜夫人你這樣固執,無論如何都不肯相信的話,那你就自己這麼離境好了!之後我會幫你如實告訴母親的!總之我才不會跟你一起去!”
“小姐!”丹娜急急走近,祭卻被女孩扯著擋在身前又後退了好一截,年長的夫人見狀不敢再逼,隻好隔著一段距離強調道:“我之前不是告訴過您了嗎?這次劫持的目的是小姐您!如果學院詳細調查的話,這件事根本就瞞不過去!”
在祭身後揪著她袖子的女孩有一瞬的沉寂。
“瞞不過去就瞞不過去!”她突然繼續大聲嚷嚷道,同時又拽著祭往遠離丹娜的方向拉了不短的一段距離,“這裏又黑又潮又冷,我才不要一整晚都呆在這裏!我要去找父親和母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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