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4511 更新時間:22-11-27 08:01
臨近黃昏時候,近地霧氣愈發濃稠,泛黃的陽光穿過霧氣和一扇扇圓頂長窗,透過純白輕薄的窗簾,映在微有閃爍的塵埃中。
傑納有些失神地望著那些隱現的星辰,它們就如先前溫室裏彌漫的粉塵一般,會隨著人們的呼吸或者走動倏忽掀起肉眼可見的湍流。
喚回他的是一串漸近的腳步,不及他收回目光,一點閃爍就從陰影裏飛向了向光處,他憑感覺將其穩穩接進掌中,攤開手看是隻拇指大小的尖嘴小瓶,內容物透過透明的圓肚閃爍著粼粼的昏黃。
他將小瓶子跟手中隱隱散發著甘菊與忍冬香氣的空茶杯穩穩地放好在身邊的長椅上,重新抬眼去看來人。
“怎麼樣?”他問。
“姑且算是全都洗過一遍了,”阿德琳娜捋了一把垂到身前的長發撇去腦後,“有五個明確出現了幻覺的可能要留到晚餐後,不過症狀消失的就可以跟其他人一起走了,需要留夜的除了那位,就隻剩一個在入口那兒摔了一跤又被人踩斷手的倒黴蛋了。”她停一停,看一眼那隻小瓶子又問:
“你不用?”
傑納微不可見地搖了搖頭。
“我沒有沾上那個。”
“也是,”阿德琳娜沒什麼笑意地笑了笑,“我忘了,你擅風。”
傑納沒再說什麼。
星園跟主島星城一樣配備有診療室,但通常是讓受溫室植物影響的導師學生們對自己做緊急處理用的,藥品雖然齊備但總量不多,一般情況下也沒太多人駐守,一下要接待這麼多受到影響的學生,著實是有點手忙腳亂的。
診療室的所在地是後方眾多溫室中帶小樓的一座,這座樓原先是做什麼的,隔過這麼長久的時間已經很難再看得出,隻看得出一樓不必要的牆絕大多數都被打掉了,剛剛接受完處理的學生們正有些嘈雜地擠在一樓,要等負責此事的導師們反複確認沒有其他異狀之後才會被放走。
而相對的,他們所在的二樓就要安靜和空曠的多,圍樓一圈的走廊周圍,原先的房間均做了保留,隔出了十餘間能留夜的觀察室,隻不過目前隻有兩人入住,除了阿德琳娜提到的那個倒黴家夥,就隻剩下被送來的時候已經失去意識的楠焱祭了。
“沒有好轉的跡象嗎?”傑納低聲問著。
“梵布拉德爾小姐認為沒有。”阿德琳娜搖了搖頭。
“阿多爾斯也被抓去幫忙配製淚劑了,”傑納歎口氣,“不然該趕在她昏過去之前來看一眼的。”
“什麼意思?”阿德琳娜眉毛高高揚起,“沒記錯的話你跟你那位新舍友還沒見過幾麵,什麼時候變得這麼熟?”
“他知道凶獸,”傑納沒什麼表情地看她,“而且比我們中的大多數人都更了解魔物。”
雖說他認識的人裏更了解的也不是沒有,但一個遠在普林賽斯,另一個雖近在咫尺,但他拿不太準這足不足夠用作請他的由頭,能隨手抓來的,當然要物盡其用,不過顯然負責藥劑室的導師也是這麼想的。
“所以你也認為是花粉?而不是什麼別的理由?”阿德琳娜似乎不太認同。
“我暫時想不到別的。”傑納隻是搖頭。
“其他人身上都沒出現這麼強烈的反應,”她想了想說,“那個被踩斷手的見習生因為呼救吸入花粉的量恐怕要比她多得多,也沒到這種認不清人的程度——說起這個,你的手怎麼樣了?”
傑納無言地把右手的衣袖往上推了一下,露出一截蒼白細瘦的腕骨,看似平滑的皮膚上卻交錯著數道線狀的淺色的疤,昭示著曾有纖細鋒銳的東西不留情麵地切入其中。
阿德琳娜的目光沒在上麵停留太久就別過了頭。
“……下手真狠。”她低聲說。
“是我的問題,”傑納表情不做變動地說,“明明察覺了危險也看到了不了解的東西,隻想著她比我小這麼多,就算不避開不會造成什麼嚴重後果……嗬,這就是後果。”
“當時到底是怎麼了?”見他說了這麼久都沒說到點子上,阿德琳娜有點忍無可忍地坐到他身邊問他,“不過是幾朵花的花粉遮擋視線的那點時間,她怎麼就連周圍的人都認不出了?還有你的手,這怎麼看也不是那把劍能造成的!”
傑納沒有立即回答,而是靜靜地注視了阿德琳娜的眼瞳幾秒鍾。
“怎……怎麼了?”阿德琳娜在自己都沒意識到的情況下稍微往後縮了縮,那雙焰色眼睛就像是最為璀璨華美的火歐泊,如常時便如注視火焰熠熠靈動卻又多少難捉摸,可昏光流轉其中的時候卻又是實打實地不似人類著。
“阿德琳娜,”傑納看著她的眼睛認真地問,“我可以相信你嗎?”
“……什麼?”阿德琳娜被問得有點懵。
而傑納沒再追問了。
“花掉下來的時候我還在場中,盡管莫拉埃利小姐出手很快,但情況還是變得混亂起來了,”他說,“就算莫拉埃利小姐能托住所有掉下來的花苞,也架不住學生裏不斷有人朝下墜的花苞攻擊,何況裏麵隻有一部分人是真的擔憂,另一部分人根本就是純粹來搗亂的。”
這沒法反駁,阿德琳娜沒吭聲,做了三年監督生的她很清楚,學生裏永遠會有一部分人是巴不得每節課都出亂子的。
“很快莫拉埃利小姐的重點就轉到救人上麵去了,”傑納表情不變,“我也是在這個時候才聽到了茜娜的呼喚聲。”
……因為水魔法術式靜止所以不再有幹擾聽力的響聲?阿德琳娜若有所思:“她來找你幫忙了?”
“不是,她從一開始叫的就是楠焱小姐的名字——我還是叫她祭好了——按她的說法,在第一枚花苞墜下的時候,就沒再看到她了,我猜測是因為她的靈覺同樣不弱,比其他人都提早意識到也反應過來了花苞的下落,不管她是被動躲避也好,還是想要把它推離人群也好,總之,她被同人群分開了。”
阿德琳娜微微一愣。
“被分開?你是說?”
傑納表情不變地點了點頭。
“雖然還沒有實證,但我認為今天課上的是不是意外,至少不全是意外,那些花粉即便不是有意造成,也必然有被加以利用。”
阿德琳娜有片刻的無言。
“那花苞可是被你跟芙洛爾打下來的,”她說,“在場的所有人可是都看見了。”
傑納做了一個下壓的手勢示意先讓他說完。
“我暫時沒法確定把她同人群分開是為了做什麼,但在花粉擋住的地方她肯定是遭遇了什麼,讓她確定確實是遇見了某種向著她來的危險的,雖然從之後的情況看對方當時應該沒有討到什麼好處——”傑納麵上毫無笑意,“但她跟我們都沒想到接下來的才是重頭。”
阿德琳娜感覺自己並沒怎麼聽懂,但傑納的表情成功讓她抑製住了發問的欲望。
“如果沒有預估錯,場邊的我跟茜娜應該就是在這個時候開始叫她的,”傑納說,“因為那個時候已經離最開始的混亂有一段時間了,負責人們也控製住了學生的遊走,一切都開始重回控製了,就算是我們受到了波及,在這個時候開始試圖尋找她也是應該的。”
一陣不安的沉默。
“所以她回應了我們,”傑納輕聲說,“即使剛剛遭遇了未知的危險,她也出於信任回應了我們,她相信我們是在找她的。”
“……然後?”阿德琳娜心中的不祥預感多少升騰。
“她遭到了新一輪的襲擊,”傑納神情冰冷,“在無法被目視的混亂裏,就在她回應我們之後。”
阿德琳娜有數秒的窒然。
“可這也……這也並不能說明是你們做的啊!”她多少有點無法理解了,“她就因為這個對你下了手?”
傑納麵無表情地看她,成功讓阿德琳娜住了口。
“這可不是一句隻因為就能帶過的,”傑納聲音幾乎沒有起伏,“她原本就是出於信任,才會在這種遠沒有自保之力的情況下來到西恩特的,她也全然相信西恩特、相信學院處於掌控。”
明明是因為信任“監督者”的家族,卻恰恰是在回應了他們之後,再一次將自己曝露於本已結束的危險中。
“我認為在我聽到響聲找過去之後她沒有一劍砍上來就已經很克製了,”傑納說,“或許這也能說明,她並沒有認為那是我們做的。”
阿德琳娜稍微愣了愣。
“那你的手……”
“所以我說是我的問題,我沒想那麼多,”他說,“所以在後麵的應對上出現了錯誤。”
又是片刻靜默。
“……你幹了什麼?”阿德琳娜低聲問著。
傑納短促地笑了一聲。
“我試圖去奪她的劍,”他輕聲說,“因為我看到她的時候她全身都在顫抖,或許是因為憤怒,或許是因為因為她看見了或者感受到了什麼,我認為她的狀態不在正常範疇,或者已經被花粉影響產生了幻覺,未必知道自己在幹什麼。”
阿德琳娜長長地歎了口氣。
“你一點都不冤。”她說。
“我早就這麼說了。”傑納的唇角生硬地動了動。
——不管出發點為何,奪取他人武器完全可以被視作是敵對舉動,尤其在這種敵友不明形勢不清的時候,沒被一劍穿心都是能被視作命運眷顧的。
他們都知道她完全有這個能力,盡管她自己未必清楚。
“所以你的手?”阿德琳娜瞥他一眼,“你既然是為奪劍去的就必定會防著,就算你防不住,那個怎麼看也不是劍刃能造成的。”
“我是避過了劍,但沒避過別的。”傑納神情不變,“當時她的身上纏著一些……線,我要避過她的劍鋒,就想到用那些東西纏住劍再拽下來,沒有顧慮太多就直接上了手。”他稍稍活動了一下手腕,“然後就變成這樣了。”
阿德琳娜吐了口氣。
“想必那不是什麼線吧。”她喃喃地說。
傑納默默地點了下頭。
“那應該是……琴弦,”他緩聲說,“我從外祖母的一些書上看到過,東域的琴引心法術士在三階之後就能憑借魔力凝弦,並不需要真的有琴在手中,今天才算是真正見到了實物。”
“……她是三階了?”阿德琳娜險些站起失聲,但終究還是逼著自己坐了回去,壓著嗓子說,“她才幾歲啊?!”
而傑納隻是微微點了下頭。
“順帶說一句,那聲炸響也是她用琴弦直接把花苞撕碎發出來的,如果不是顧及旁邊人的話,隻是這種東西是沒法把她怎麼樣的,可能就是因為這個,後麵才沒有再繼續攻擊了。”
阿德琳娜吐出一口氣,一個後仰把腦袋靠到長椅背後的走廊牆壁上去了。
“所以呢?”她兩眼放空地盯著天花板問,“她是怎麼暈過去的?想也知道不會是你打的,之前我還想如果你上手大概不會這麼沒輕重,現在嘛,是覺得你沒有這個本事了。”
“隻論近身的話確實沒有,”傑納承認,“就算有年齡差,她接受訓練的時間也遠比我長久。”
阿德琳娜微微偏頭看他。
“在我試圖奪劍之前她問了一句我是誰,”傑納說,“那神情也是,完全像是在看一個陌生人的。”
“可你們今天中午還見過,”阿德琳娜指出,“而且你的這張臉……應該還遠不到見之既忘的程度。”
傑納沒理會阿德琳娜話裏的調侃,繼續沒什麼表情地說:
“我以為她已經陷進幻覺裏了,所以就直接動了手,直到被琴弦勒進骨頭,掙紮隻會傷的更重,沒辦法才隻好回答她,說我是傑納·依達法拉,我們今天中午還見過,茜娜就在旁邊,她可以作證。”
阿德琳娜沒說話。
“我本來以為她是聽不到的,實在是沒辦法了才說的,可是她好像……”傑納停頓了片刻,最後隻是搖了搖頭,“她把琴弦鬆開,似乎是努力想要看清我,然後可能是有那麼一瞬間她看到了,接著她看到了她的琴弦跟我的手,那一下就像是……”
他似乎沒找到合適的形容,隻是輕輕地比劃了一下。
“她倒下來的時候我接住她,她的樣子像是用了全身的力氣強行撐住,我本以為她會說點什麼,但她隻是叫住了我,然後問我可以相信你嗎?”
阿德琳娜不由得愣了愣。
在講述這一切之前,傑納也是這麼問的。
她直起身來一臉莫名地看著傑納。
“你沒聽明白是吧?”傑納看她一眼,唇角不帶溫度地動了動,“當時我也是沒聽明白的。”
“可她的下一句話就是——甄選已經開始了。”他輕聲說。
阿德琳娜的神情倏忽凝固。
“我可以相信你嗎?”
那聲音像是歎息,又像是某種不抱希望的懇求。
傑納飛速遊走思考對策的思緒也隨之一道凝固。
甄選已經開始了。
原來這才是甄選,原來這才是幾千年裏那麼多無望死去的繼承人避無可避的劫數。
你將再無人可以信任,也將再無人能真正感同身受,所有可能的同伴曾經的後盾,都可能是在那終將到來的那一刻時,揮刀向你的凶手。
原本即使遠在世界另一邊也能成為你支持的餘下的所有世家,都可能在暗中支持甚至是孕育了那個必然與你兵戎相見的對手。
我可以相信你嗎?
這是一個繼承人最無望的呼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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