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3337 更新時間:22-05-11 08:05
萊汀回到塔中的大廳時,就見來訪者已然在靠近門廳的小會客區的長沙發上坐下,聽見他重新出來的響動後便禮貌地把目光從沙發對麵那占了三分之一堵牆的酒櫃處收了回來,靜靜地望向他。
平心而論,這位白院的次位,現在該說是前代的白院次位,即使以同性的目光來看也稱得上一句漂亮,作為整個學院的學生中最具權力的八位監督生之一,萊汀清楚地知道對方休學的原因,並且在青院這樣遠離輿論中心的地方都多少聽到了些稱不上友好的風言風語,但當那處於被揣測和調笑的流言中心的人就坐在麵前的時候,他並沒有從對方身上看到任何的虛弱或暴力留下的痕跡。這位說是少年都顯得有點勉強的公爵家幼子仍保持著一種醫者慣有的脆弱美感,即使是在這種私下的場合,麵對毫無講究可言的自己,依然坐姿端正腰背筆直。臨近正午的陽光從橢圓大廳另一頭的圓頂長窗高處灑下,為他蒙了一層流光的細紗,又在其間點染了不少疏落的豔色痕跡,顯出一種難以描摹的疏離,令他不自覺想起老宅廳室裏懸掛的那些古老的蒙紗聖像畫。
他無聲吸了口氣,從酒櫃前取過那瓶還未喝完的“暮海落日”,走到對方的對麵坐下。
“要來一點嗎?”他問,用拿著酒瓶子的那隻手向自己身後的酒櫃示意,“有烈度低的。”
對方的眉頭不是那麼明顯地蹙了一下,隨即緩聲回絕。
“不了,”他說,“我還沒有完全痊愈。”
萊汀倒酒的手頓了頓,但終究還是倒了半杯給自己,“暮海落日”淌入杯底,如同流淌的落日,又像燒得發紅的黃金。
“我以為你會再晚點來,”喝過一口後他說,“臨近假期……或者幹脆到下個學期甚至下個學年,總之是臨近複學的時候。”
畢竟沒人會真的不在乎那些關於自己的風言風語。
“隻是有些事不能等,”對方似乎有了種超出己身年齡的平靜,“申請書跟委托書和材料之前一起送到了你家名下的那家書店裏,如果當時就交上去了的話……”
“嗯,”萊汀搖了搖手裏的杯子,聳了下肩膀,“院方的批複三天前就下來了。”
對方沒問院方是同意還是不同意,萊汀也知道他不用問,作為在某種程度上依附著達伊洛生存的埃爾維斯家族的一員,萊汀·埃爾維斯是學院裏為數不多的非世家出身、但知曉依達法拉家族存在及其與執掌學院的達伊洛家族確切關係的學生之一。
“總之,我不必擔心青院次位無人了,”他摩挲著空杯歎了口氣,在對方的目光下暫時放棄了再開一瓶的想法,“就看你什麼時候休養好了,任命文件我一會兒就給你,拿著那個可以直接搬進這座塔裏。”
對方又皺了皺眉頭。
“你應該還沒有跟別人說過這件事吧?”
“沒有,”萊汀多少好笑地望了他一眼,“你人不在學院,而且怎麼看也不可能在短期內回來,這幾天大家需要評定的忙著評定,不需要評定的忙著觀禮,不會有人太在意這件事情,不如等下個學期開始,或者幹脆等你確定回來之後再說。”
“那就好,”傑納看上去稍稍鬆了口氣,旋即多少誠懇地道:“我希望暫時隱瞞這件事情,我會參與今年秋天的三階評定——你應該知道我本來在這次春季評定的名單上的——二階評定預計明年的這個時候參與,如果你急著離校的話,隱瞞到三階評定後就行。”
這句話信息量頗大,萊汀一時間竟有點不知道從何問起,最後還是撿著最重要的那點,多少猶豫:
“……你要參加明年的二階評定?”
一般來說,按絕大部分的魔法師會選擇的隨升隨評來說,很少有人會連著進行階級評定,除非是實力已經達到,趕著進行二階或者一階的評定,才會緊著在對應的評定時間到來前抓緊將之前的評定完成——無需前置的評定最高就是三階,之後無論是二階還是一階,想要進行評定都需要在事前完成前一階的評定。
傑納認真地點了點頭:“隻有三階就出任監督生已經不是很能說過去了,如果是四階,那大概隻會引來質疑。”
……你仿佛是在嘲諷我,昨天剛通過二階評定的青院主位聞言捏了捏鼻梁歎了口氣,當然他知道自己是公認的情況特殊而對方未必,也知道對方完全沒領會到他那個問題的真實意義。
“我是說,你有信心能在明年的這時候通過二階評定嗎?又或者你已經有了二階的水平?”他半是笑半是歎地講明。
對方的麵色在一瞬間變得有些微妙,萊汀心裏突生不妙預感,不等他問話,就見對麵人手臂前探,在虛空裏輕輕抹平,一道炫目的流火從他指尖劃過的地方迸出,凝成一團看不太清楚具體的形跡,半是翻滾半是奔跑地躍出一段距離,旋即如鳥般展翅撲翼衝向半空,在橢圓大廳的高處破碎成一團炫目的煙火。
“還不是太穩定,實際運用上也還有欠缺,”傑納安靜地望著那隻“鳥”消失的地方:“但足夠應付評定。”
萊汀在最初的驚愕後麵色沉凝。
他無比確認那是貨真價實的凝形——一個魔法師已有二階水準的證明,凝形的出現意味著魔法師對魔力的掌控再度升級,從單純的不再需要咒文驅策變成了環境已會在某種情況下憑其意誌呼應,但同時他也確認對方在出事之前絕對達不到這個水平,作為享譽學院的純粹醫者,即使對方並不會留宿學院,課上課後也少不了需要他出手的情形,如果說他之前就有三階水準,萊汀不是那麼確信但也不會心生質疑,但突然說他已有二階,任是誰來都會知道這裏麵大有問題。
他今年應該隻有十四歲,萊汀早已知悉。
他突兀地想起那些原本沒有在意的風言風語,那些可稱惡劣的、帶著些輕挑意味的低俗笑話,當下竟不知道該不該問出口了,如果不問,沒人能確定這種突兀增長的力量有沒有額外的隱患,如果問了,很難保證這不是又一次的殘酷傷害。
傑納似乎看出了他的猶疑,稍稍彎了下唇角說:
“這確實不是我原本的力量。”
對麵人為他的坦然愣住,旋即顯出些輕微的無措。
“我並不知道這是怎麼來的,也不清楚當時發生了什麼,”傑納繼續半真半假地說著,“我在事情結束後幾天才醒過來,隻知道自己應該是經曆了一場儀式。”
當然,真要論起來這也不算撒謊,黑噬的儀式是儀式,但德蘭之王對他所為,在實質上也是一種儀式,並且是一樣的粗暴,一樣的無防備和不計後果的。
“儀式……”青院的主位監督生不那麼確定地小聲重複,數秒後突兀頓住,猛地抬頭看向他:“你魔光的顏色?!我記得以前並不是……”
傑納點了點頭,在指尖搓出一縷細弱的火苗,已不複以往純粹的白色,而是染上了燦爛而明麗的淡金色澤。
萊汀動了動嘴唇,很久很久後才逸出一聲歎息:
“……所以你才要轉到青院來。”
因為已經無法再作為醫者。
傑納按滅了那縷躍動的流火,轉而掛上一個禮節性的淺淡的笑容:
“這應該是青院會喜歡的課題吧,”他在輕鬆和平靜的表象下刻意揉入了一點隱含的嘲意,“被人為誘導的魔力畸變……或者別的。”
萊汀知道他說的“別的”是哪個“別的”。
沉默片刻後他煩躁地揉了下頭發,剛梳順沒多久都黯色金發頓時又淩亂到像是個塌了一半的鳥窩,他沒去抬頭看傑納的眼睛,而是盯著自己交握的手低聲說:
“到時候如果……如果有人以對這個感興趣為由提出想研究,可以提前告訴我,”他猶豫了一下,想起對方主動提交的轉院申請,包括主動提及這力量不屬於己身的事實,又一時不太確定對方是不是想要利用這一點來拓展人脈或做點什麼,隻得壓低聲音又補充了一句:
“……至少不會允許他們做的太過分。”
因為他沒抬頭,所以沒看見對麵傑納的神情有一瞬有微妙的想笑,但最終他隻是同樣低下頭來,輕聲答了一句“好”。
片刻的靜默裏大廳寂靜無聲,隻有鍾擺移動與鍾表秒針抬起又落下的聲音,仍按恒定的間隔不斷重複著,仿佛一首永遠都不會唱完的歌。
又過了一會兒萊汀才像是想起了對方今日的來意,伸手從製服的口袋裏摸出一隻巴掌大小的絨麵盒子,沿兩人之間的案幾滑給對方。
“你定的東西。”他說。
傑納在小盒子即將滑出桌沿滾落於地時輕巧接住,打開盒子後裏麵是一卷已經卷好的、約有拇指粗細的紅色絲帶,他撚起絲帶的一端並將其展開,並不意外地發現它有著不符合自身厚度和寬度的輕軟,似乎並不是用普通的絲織物裁成,絲帶在無光的陰翳下呈現出一種如酒液般醇厚而深暗的紅,但挪移到透窗灑落的陽光下後,卻轉而呈現出一種泛光的、豔麗的火焰紅色。
萊汀望著對方仔細端詳那條絲帶,織物輕軟依附在蒼白的腕上仿佛一條慵懶纏繞的血色的蛇。
“絲帶本身按你的要求,用你送來的夢蠶絲和魘蠶絲織成,織作人是我的一個堂妹,中間沒有經過第三人的手,”他說著聳了下肩,“當然,她並不知道這是什麼,我隻告訴她是試驗用的經過特殊處理的普通絲線,而上麵的顏色,也是按照你委托書上寫的步驟,用你送來的東西做成的——”
他摸出另一個通體漆黑的小罐,拔開蓋子後裏麵是半罐半凝固血液樣的膏體。
“萊歐諾的蒼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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