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3507 更新時間:21-07-05 08:01
堇青色瞳中的空茫轉瞬即逝。
輕微的顛簸裏洛歐斐偏頭望向窗外,隔過遮掩完全的白色紗簾可窺幽藍色的天光,已是黎明將近時。
他伸出兩指在鼻梁上捏了捏,將神智間的一絲遲滯盡數驅走,垂眼時便見光線昏暗的馬車內兩個女孩俱裹著毯子一人一邊睡得很熟。凱瑟琳與自己在同邊,仍舊是沒什麼睡相可言的模樣,肩膀脖子擰成一個看起來就不太舒服的角度,鬈發也亂糟糟地纏在頰邊領口,他無言地將早被擠到一邊去的靠枕往女孩的腦袋下麵墊了墊,以免她睡醒後脖子痛,然後才望向對麵——楠焱祭躺在對麵的座椅上一樣睡得很沉,相比凱瑟琳的不堪入目,她規整到幾乎像是不曾睡下,昏晦間側臉的角度似乎都跟前夜躺下時等同。
他收回目光,又放任自己放空了片刻,等神智知覺都能完全跟上之後,他伸手取過桌上的茶盞倒了半盞半溫不溫的水喝幹了,靜下心來感受自己的魔力如同緊密的齒輪隨著呼吸逐漸接駁運轉起來,毫無滯澀。
他極少會有這種一覺醒來不知所處的情況,暫且不論靈魂,單就一階的力量都足夠保證他在麵對絕大多數幻境假象中仍能保持明晰的自我,更不必說這樣細碎零散的夢境了。但或許是因為領土將近,許多向來可控的方麵都已動搖起來,聚集己身常人難見的息已以急切的姿態順著魔法場蔓延出去,遙遙伸向西方的故土,而隨著距離漸近,他也能隱約感知到前方有無數密密麻麻延伸開來的根須正繁盛地生長著,正在那道不可逾越的河川後翹首以盼著,想要將領主重新接回那個龐大而繁雜的係統。
究其原因,大概還是他不夠成熟,才致無論自身血緣亦或領土本身都急切地彼此呼應著想要相溶一處。因為身份特殊,他自出生後就基本沒有怎麼離開過領土,盡管後來隨著年歲漸長開始承擔起家族職責,外出的次數到如今也不過一手之數,二十二歲的年紀即使在人類之中都實打實地夠稱一句年輕了,更遑論原本最不缺少時間的他們了。
隻是大概有許多人不想看到他徹底成熟,漸明的幽藍色天光中他輕輕闔了闔雙目,映來的純粹的藍隻棲息於素白長睫間的弧度。
正如預估的那樣,五天前的夜裏他們離開達坦納的王城,經荊棘地入境洛格萊特並進入托夫裏斯,隻用五個晝夜後便從最接近西恩特的出口處脫出,那裏距離西恩特的真正邊境,也隻有不到半宿的路程了。
前四夜他們都宿在托夫裏斯內的旅店中,托夫裏斯是建立在另一空間維度上的界路,原本隻是初代的第七時之世家特維希爾家族為方便戰時行軍在穩定的空間裂隙上拓展而成的捷徑,因與外界不重疊,能夠無視地形與一切不可控的阻礙成為一條筆直的路徑,是外界策馬所遠遠趕不上的速度。特維希爾一族在數千年間對托夫裏斯進行了細致的開發和鞏固,令許多零散細碎的裂隙穩固到足夠結成切實的路徑,並將其中相當一部分開放以供使用,常有人經的路徑便漸生了攤店街鎮,做著與過路旅人往來的營生。
雖然並未真正意義上地打上照麵,但一路西行,就連巴洛森都多少感受到了暗處的關注,大概那些人也聽聞過有關達伊洛一族魔法場範圍的傳聞,一直都極小心地遠遠綴著,隔開一段距離也難說是主動退開還是內部接頭換班,但基本可以說是從第三個白天開始,就一直被人關注著。
具體是為的什麼,暫時並不好說,退一步講世家的動向永遠都會受到關注,就算是哪族裏有個小孩玩心大起偷牽一頭獨角獸到領地外的街鎮逛吃一下午,都會被有心者探討上半日,更不要說以達伊洛這樣稀少的人數,族長的身份想藏都藏不住;但若是進一步講,末宴的三日後,達坦納對信息流散的扼製,已經可以說是做到極限了,身為凶獸的月鷲被殺也好,楠焱一族的繼承人現身外部的消息也好,都再沒什麼理由瞞得住了。
無論他們所圖的是哪一點,都無疑是個難以拿捏的不穩定因素,越靠近西恩特,距離之前發生摩擦的南方諸國也就越近,黑噬走動的痕跡已被風之世家查證,盡管那邊管控的假象仍舊維持著,也難保不會有那麼一兩個閑的發慌的執行者甚至是幹部臨時起意北上一探。
與黑噬極力避免同世家在正麵戰場上對抗相反,世家會極力避免與黑噬不期而遇短兵相接,黑噬的隱蔽性與滲透性往往是難以想象的,觀覽千年記敘,不乏酒會上相談甚歡者在散場時無知無覺地在背後插上一刀的案例。
第五夜他們沒有再住旅店,而是選擇徹夜奔向西恩特,獨角獸的體質和速度要比尋常馬匹強上數倍,世家所飼喂的更是其間佼佼,如果計算無誤中間也不再有什麼差池的話,他們黎明時分便可跨越河川進入西恩特的領土,最多午間可抵作為學院主建築的浮空陣中。
西恩特,隨血緣承襲來的領土,與楠焱所在的極東一道,是這世上與領主關係最密切的兩片土地之一。如果說楠焱與極東的聯係是建立在“契”上的,通過無數古老的魔法、秘術、依憑和媒介有如穿針引線般將領主與領土緊密地縫合到一處,達伊洛與西恩特的聯係就是建立在“權”上的,那是隨著血,隨著已然消亡的姓氏繼承得來的東西,領主對領土的感知與控製,就像一個人感知和控製自己的手指一樣自如。極東排外,從一開始就警惕著防禦不容進犯,西恩特開放,卻會在發作時更不給居心叵測者留半分活路。
隔過紗簾車窗外天色有如暗藍色墨滴入水,漸漸稀釋成泛灰的不那麼明亮的白,馬車在無盡的綠野間飛馳,趨近林區,原本三五聚堆的樹木漸漸連成片,連成暗色的難以透光的線,偶有小小的市鎮在餘光間閃逝,卻永遠都稀稀落落,難成氣候。
西恩特的繁榮或過往遺痕都被鎖在林中,從始至終,不泄半分風訊恩榮。
延展開去的魔法場邊際感知到了豐沛的水元素,被牽引著急切地奔向河川所在之處,年輕的院長垂下眼眸,無聲地呼出一口氣來。
馬車漸緩,終了時完全停住。
環繞在西恩特外的是一道環狀的河川,既無起始亦無終焉,所有彙入西恩特的水係要麼在河川之前轉入地下深處,要麼彙入當中,卻是毫不相融界限分明的兩層,仍舊各走各路。那河是王朝時期的第二任的王斬斷密林王庭與外界牽係時遺留的印痕,是已不存世的王城存續至今的護城河,是最後一道大門,也是無聲但毫無商議餘地的警戒線。
河川之內即為西恩特,為星空學院的所在地,是第八愈之世家達伊洛家族的領土。
馬車停住的下一瞬,左側的車窗便極輕地響了兩下,洛歐斐在不驚醒凱瑟琳的情況下起身,將遮掩天光的紗簾拉開後,有個年輕的女人正與他們所乘的馬車一道,在河川上的一座白色寬橋上穩穩地立著。
那是個見之驚豔、任誰都要稱讚容貌的女人,粗略一眼很難看出年紀,因為她從頭到腳都尋不出半分有衰老意味的痕跡,但隻是站在那兒不需行動言語也看得出她絕非什麼活泛稚嫩的少女,經歲的安穩間似乎又有那麼一點不認真的肆意,她清楚地知道自己是誰,並因此展現出世間難尋的風情。
洛歐斐的目光與她相觸,湛藍色望向堇青色,有如無波的曠闊的湖隔過歲月和空間望向無瀾也無底的深潭,洛歐斐微微頷首,嘴唇翕動,車內沒有任何聲音響起,但話語已經準確地遞到了車外女人的耳邊。
“誰來都不用留情,若瑞斯。”
女人的麵上露出一個笑來,那笑容像是久行於冰天雪地裏為一朵偶然窺見的正盛的花驚豔之後,抬眼看到漫山花海的驚覺與震撼,隻一個輕微的表情,足以撼動感官。
“遵命。”她輕聲道。
紗簾堆疊,車窗後的院長已經坐回原處,片刻後獨角獸再度大步奔跑起來,帶起的風掀動她柔軟的淡藍長裙裙擺,如細弱的花在晨露與霧間等待初綻。
她立在橋上麵向東方,麵向延伸開去的綠野,麵向西恩特之外。
楠焱祭醒來的時候已是陽光可隨林隙淌落下來的晨間,迷蒙裏睜眼,恍惚記得自己是做了一個滿載草木氣息的夢,記不得過往容形,獨那泛涼清透的綠意久縈不散,幾次呼吸後她意識到那並不是夢,或者說,因有所察,才做了那樣的夢。
她撐著身子慢慢地坐起來,一方溫熱濕潤的白帕適時遞到了眼前來,她視線有點模糊,隻看見不甚清晰的純素的白,就乖順地道了謝,接過來胡亂地在臉上抹了幾遍。
這樣隨意打發確實不能怨她,生養在重闕禁庭中的楠焱大小姐,自來衣食住行從不需自己經手,就是在達坦納時的賽瑟麗茨宮或者王城客庭裏,也都有侍女在旁隨侍著,旅店裏住下的幾夜就連凱瑟琳細看也有些無可奈何的潦草,她寬慰祭說等回了西恩特會有侍女幫忙打理的,隻是在一族之長出行時確實不好帶出來。
祭那時沒答話,用梳子又攏了幾遍披散了好些天的頭發,她既要來西恩特,就必定不是來幹耗著的,不論有沒有切實作用都要在學院中就讀,她暫且不認為會有哪個學生帶著侍仆來進修,自己這頭之前都沒怎麼在意過的頭發,連帶著楠焱的規矩,此時已成了見之心煩的麻煩。
帕子裏的溫熱散盡,轉眼看見凱瑟琳在對麵仍舊美夢正酣,院長閣下坐在她旁邊,手裏有一遝不知是零散書頁還是信件的字紙,未束的白發攀附在襯衫各處,多少厚重的長風衣搭在一邊。
像是覺察到她看了過來,洛歐斐從那些細密的字跡裏抬起頭來,平靜地注視著她,祭稍稍錯開目光,瞥見窗外不曾中斷的綠意,她挪過去將紗簾掀開一角,得見無邊無際的模糊的綠影。
“這裏是……”她一時間怔愣。
“西恩特,”那人輕聲回答道,“我們到了。”
搜索關注 連城讀書 公眾號,微信也能看小說!或下載 連城讀書 APP,每天簽到領福利。
Copyright 2024 lcdudu.com All Rithts Reserved 版權所有,未經許可不得擅自轉載本站內容。
請所有作者發布作品時務必遵守國家互聯網信息管理辦法規定,我們拒絕任何反動、影射政治、黃色、暴力、破壞社會和諧的內容,讀者如果發現相關內容,請舉報,連城將立刻刪除!
本站所收錄作品、社區話題、書庫評論及本站所做之廣告均屬其個人行為,與本站立場無關。
如果因此產生任何法律糾紛或者問題,連城不承擔任何法律責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