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3667 更新時間:21-05-26 11:19
頸後的一點涼意讓毫無防備的祭猛地縮了縮脖子。
倩曼抽回了手,看了她一眼。
“凝神,”她道,“你得學著控製自己的能力,而不是讓這能力去控製你——不要放任自己沉溺於旁人的苦痛裏。”
一瞬間的驚詫後,祭用了幾個深呼吸平複後才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去琢磨倩曼話裏的意思,什麼叫沉溺於旁人的苦痛?聽她話裏的意思,難不成是說那些基於臆想的片段會是真的不成?
“情緒之於你,是鑰匙,是能夠無視時間與空間阻礙的線,即使隻是文字和語言,隻要真實的比重足夠大,就能引動你與逸散於漫長歲月中的過往殘骸共鳴。世間多得是數不盡的苦楚,就算你精神領域還不夠穩定,也總不能每次都要被引得陷進去。”
祭輕輕一怔,片刻後才幾乎有些磕絆地問道。
“那個……您、您的意思是?我剛才看見的,就是我作為繼承人的……”
“能力。”倩曼點了點頭,“繼承人的能力大多與情緒跟精神相關,當然你……確實是太早了一些,在不著意時多少會有失控的傾向,通常而言繼承人的能力顯露,怎樣都要等到精神領域穩定之後。看我也沒用,這個力量不可能由別人來教你怎麼控製,至多能在發覺你不對時拉你一把,畢竟是生根於靈魂的,隻屬於你的東西。”
這力量所指向的不僅僅會是過去,倩曼望著祭一時之間的默然想到,隻是或許是因為剛剛離開故土的不安定感,她還從未試圖將這力量鋪向將來。
畢竟世間所有的先知,都是在以自己的方式預見未來。
祭一時間有些失神,她想起數日前暮宮的那個夜裏,由一位黑噬的成員所講述那個故事裏,三個永遠被留在了回鄉路上的少年。那時候她也曾依稀看見過隔過水霧的江麵,兩旁樓館輝映著的燈火落在暗色的江水中,蕩成迷離朦朧的碎金。
那時候……也是一隻伸來的手,阻止她向著未曾經曆的過往墜落下去。
人的感情有時候是一種難以形容也難以保存的東西,就仿佛是一枚被遺落在已然忘卻的舊書中的書簽,當發現它的時候或是殘存些微印象或是徹頭徹尾的茫然,它所象征的那段情緒或者感情,就隻是文字,是由筆墨寫就的符號,隔了時間和字紙,無法直接穿透。但若是撇開過往的痕印從頭讀起,字就不再僅僅是字,而成為可被追溯的線索,可被理解尋求的真實。
祭扼住自己想要深想的念頭,像是強迫自己隻是看了一眼那枚書簽之後就合攏這本舊書,情感上驟然作結並不好受,但終究沒有再一次出現之前的情境,再度引動那份她尚不熟絡的力量。
倩曼安靜地望著她,那雙眼中似乎含了那麼些微的讚許,又似乎自始至終都空落落的,沒容下任何東西。
“她……裏墨的事,她的目的,最後被她的兄長知道了嗎?”祭最後低聲說。
“誰知道呢,”倩曼的聲音裏有一種可查的輕盈與無謂,“但這樣的事既然能被當成故事流傳幾千年到現在,他作為切實統率過一個國家的王,如果一點都沒有聽說過,也不太現實。”
“……是嗎。”祭喃喃道。
如果世界上真的有人付出了包括自己生命在內的巨大代價隻為成就另一個人,那位受惠者在知情之後,應該是怎樣的反應呢?
是震驚?是悲痛?是無法理解不能相信,又或者什麼也沒有,隻是心安理得地接受?
那些已然遺失了的東西,能在最後換回什麼?
她好像有些懂得,但又好像有什麼關鍵的地方,未能明晰透徹。
但唯有一點是她能肯定的,倩曼是一早就決定要給她講這個故事的,從她決定將【裏墨之淚】送給自己的時候起,從自己離開極東的那個時候起,不,還要更早……可能早到自己在某個不可知的時間與她做下交易的那個時候起,甚至早到自己作為至尊之位的繼承人出生的那個時候起。
她暫時無法確定倩曼一定要講這個故事的理由,可能是勸誡,也可能是在暗示什麼,先知在達坦納的民眾們心目中近似神明,她無所不知,無所不察,無所不見,無所不能。
她仍在思考著,就聽到那扇通向天台的門從內側被輕輕地敲了三下,片刻後無聲地被打開。
純素的白色,即使在無星無月陰雲密布的雨季夜裏,也仍是耀眼的。
一身祭司長袍眸發皆白的亞伯在打開門後向邊上讓開,隨他一道的人便隨之邁了進來,有如覆雪的白發一絲不亂地垂至腰際,用來束發的那條黑色緞帶不知在什麼時候被解了開,大概是因為時間倉促,並沒有從裏到外都置換過,隻是在與會時穿的黑色襯衫外套了一件直及腳踝的白色長風衣,最後披了一件慣見的世家長袍,垂曳及地,領口袖口袍裾處繡滿的堇青色火焰徽飾熠熠如生。
力量與撫慰並存,第八愈之世家達伊洛家族。
見有人來,倩曼也就不再那樣有失形矩地在房簷邊坐著了,祭落後她半拍也跟著站了起來,見她提起裙擺如那夜般向洛歐斐再度行了一個屈膝禮,祭便意識到,她是時候離開了。
這次沒有等到他出聲喚,祭主動向他走了過去,倩曼給她的那隻黑色小盒子被捏在掌心,禮服的袖子雖然寬大但輕薄鬆垮,委實沒法藏任何可能的東西,但好在洛歐斐也並未注意到這點——他自始至終都盯著仍舊站在原處的倩曼,隻在祭走近時微微伸了一下手示意她握住,祭原本沒做打算,伸手少不了慢了些,洛歐斐看也沒看,直接反手鑊住她的手腕,扣在了自己身側。
雖然稱不上痛,但那也不是慣常用的力道,祭怔愣一瞬,後知後覺地意識到可能是因為站在那邊的倩曼的緣故。她並不是很能肯定地向倩曼所在的地方望了望,又往身邊的洛歐斐麵上望了望,兩人的麵上都看不出什麼分明的情緒跟意圖,但祭多少還是能感受到兩人之間的隔閡——可能並不恰當,但麵對倩曼的時候,洛歐斐似乎並不願去維持那種哪怕僅是出於禮節上的平和。
“達坦納對外界的封鎖會持續到明日,由於甜夢酒的效力,絕大部分來客會等到後日再啟程。”倩曼向前邁了兩步,仍舊維持著一定的距離感,“院長閣下選擇今夜連夜離境,經荊棘地,黎明時即可抵達洛格萊特,再經其中托夫裏斯的界路,最快五天後抵達西恩特邊境,確實是最恰當的時機了。”
洛歐斐麵無表情地看著她。
“南部形勢已趨於穩定,風之世家聯合部分國家的軍衛與大貴族的私兵仍在維持秩序,有所窺伺者的注意力仍舊會放在那裏,院長閣下可以放心。”她平靜地道。
他似是得到了想要的答複,不甚明顯地點了一下頭,大概也不想再廢話什麼,攜著祭便沿來路離開,祭隻來得及看倩曼最後一眼,迷蒙的夜色裏形如少女的先知遍身無飾的黑色長裙,夜風堪堪拂亂她的鬈發,透出一對被遮掩的尖耳,與一點並不分明的笑容。
隻是那一眼,讓祭生出一種莫名切實可信的預感來——她們絕對會再次相見的,就在不久的將來。
洛歐斐攜著她沿長階一路下行,兩人並未再經過宴廳,而是從另一道門進到瑟戈伯特宮另一邊的庭院裏,已再度被做好偽裝的黑色馬車正停在那兒,巴洛森站在一旁,臂彎裏搭著一件白色的長鬥篷。洛歐斐直至領著祭到了近前才鬆開了攥著她手腕的手,從巴洛森那兒接過鬥篷抖開,俯身將祭裹了個嚴實。
祭有點無措地眨了眨眼,她多少能感覺到洛歐斐的心情——如果有的話——不是很好。
洛歐斐蹲下來看了她一會兒,末了微不可察地歎了口氣,他拍一拍祭的肩膀,道。
“走吧。”
祭趕緊點了點頭,照舊是洛歐斐先上去,然後再把對於陡峭階梯過於嬌小的祭拉了上去,祭站定時聞到了些不太強烈的酒液味道,轉臉看凱瑟琳果然已經窩在座位裏,裹著鬥篷跟薄毯睡得很熟了,或許是飲酒的緣故,雙頰泛著鮮豔的粉色。祭在她身邊坐下,洛歐斐已坐到對麵,巴洛森最後上來,將門鎖住後伸手敲了敲馬車的前壁板,候在不遠處的、被王城安排來駕車的侍從迅速行動起來,車輪軋過庭院小徑,發出有節奏的輕微響聲。
祭的隻疑惑了一瞬隨之釋然,巴洛森作為世家的管家,自然也是一應勢力的關注對象,幾天下來恐怕在不少人那裏都混了臉熟,更遑論早有往來的其他世家,王城安排的人至少會送出內城,足夠避過眼下那些仍沉醉於宴會和酒液之人的耳目。
洛歐斐鬆了鬆領口,偏頭看到巴洛森的麵色,道。
“說。”
巴洛森稍稍遲疑了一下,壓低聲音道。
“摩德羅爾的消息已到,承寧公主下降澤彙關守將鍾家長子,已於三日前禮成。”
洛歐斐點了點頭,澤彙關是北芸南檀國境上的一處關隘,可稱商貿重地,通常情況下無戰火之憂,果然即便是在這灘渾水中吃虧不淺的北芸,也不想更不敢同世家撕破臉皮。
“然後……是今日早些時候,”巴洛森的聲音越發低了,“淩都宮城傳出消息,嫻妃楊氏暴斃薨逝。”
裝作睡意正濃的祭渾身一抖。
“傳出?”她聽到洛歐斐似是質疑了一句,旋即眼瞼一涼,便知道他看出自己沒睡,便也乖順地睜了眼,原想說什麼的巴洛森也不再出聲。
盡管短暫,但祭瞳中一瞬閃逝的惶惑,仍是毫無保留地落入了洛歐斐的眼中。他頓了頓,撤了手,隻輕聲問。
“睡不著嗎?”
祭迅速地搖了搖頭,小聲辯解。
“我不是有意……”
年輕的院長似是不準備聽,修長冰涼的手指攏住她的眼睛。
“睡吧。”
或許是錯覺,但那道聲音在她聽來既像是勸誡又像是命令,迷蒙與昏晦緊隨他的話語降臨。
“……如院長閣下所想,”巴洛森道,“隻是為了不誤公主婚期……據稱使臣自達坦納歸國當夜,楊氏已遭縊殺。”
“手腳倒快。”墜入夜色的前一秒,她最後聽得他的聲音。
車駕由獨角獸牽引著行過無人的王城內廷,垂落下來的白紗簾幔遮去不時落進廂內的燈火,年輕的院長微微垂著眼睛,如一雙白翼的蝴蝶棲於眼瞼。
管家沉默良久,終是不太確定地輕聲問了一句。
“您同達坦納的那位先知大人……”
正摩挲著食指上古舊指環的手指隨之一頓,巴洛森當即噤聲。
“還不是時候。”他微微轉頭望向隔過簾幕與車窗的王城長街,似是無謂,又似漠然。
作者閑話:
裏墨的故事勉強算是個隱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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