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離殤  第九十一章:深淵

章節字數:3294  更新時間:19-10-04 02: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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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黑血凝就的鐮刀與籠罩著蒼白光焰的獵刀在瞬息裏數次相交,迸出宛若煙火的火星與令人牙酸的鳴聲。

    對尋常人而言,預判是一件要結合周身複數感官一道完成的事情,包括聽覺,嗅覺,視覺乃至相對玄妙的氣機牽引,無論是磨煉筋骨肉身的武者亦或是相對養尊處優的魔法師,在交戰中判別對手接下來的動作以此在最大限度上規避傷害,都是一件需要長期的磨煉和適應才能掌握的技能。

    但阿詩蘭不同。

    她的能力便決定了她無需這樣刻苦繁瑣的步驟,她的視野在命運之流中的高處,輕易捕捉著任何生靈於下一秒的顫動。

    她自剛剛懂事的時候就被發覺擁有了這項技能,白津的祭司長在祝禱式上稱她擁有神降的雙眸,她看得見一切即將到來的危險,也辨得出任何吞吐麵前的謊言,尚還年幼的她披著白狐皮毛鑲邊的厚重披風,侍立在為王的姐姐身邊,稚嫩的臉上不見局促亦無笑顏,兢戰的臣子們從不敢在女王姊妹的麵前說謊,哪怕是最圓滑的擦邊的謊言,也會被幼小的公主捕捉於眼。

    人們都說,那是命運為白津降下繁盛的預言。

    真的是這樣嗎?阿詩蘭並不知道。

    她摒棄了其他一切感官,將全部的精力集中於視野,哪怕腥風撲麵,她也不閃不避,隻合著視野裏幻影的殘跡,輕巧地錯過發狂的凶獸一次又一次的撲擊。

    但這並非沒有代價。

    不到半刻鍾她便已經覺得雙眼幹澀,那隻是一個開始。持刀的右手腕處漸生一種遲鈍的酸麻,視力雖然暫且還能跟上月鷲的動作,但揮出的刀鋒卻漸漸差出了一點又一點——甚至那血鐮又一次掃向她雙腿時她不得不狼狽地後跳滾地,才拉開了那段危險的距離。

    待再站起時,她便覺察出了問題。

    獵刀上蒼色光焰仍舊如昔,但握在手裏的兵刃卻並非如往常般輕如雲絮——王庭的祭司們曾為小公主的貼身武器附加過數之不盡的咒語,而現在出了問題的,也恰恰是那些咒語。咒語本身沒有任何問題,隻是現下她的立足之地並非白津,那些古老的魔法和祝福正在被新世界的秩序法則壓迫著,難以發揮出真正的實力,拖累了獵刀握在手裏也比它本身的重量沉了不少。

    阿詩蘭無聲地咬了咬下唇,隻好怨自己是個蘭契——白津裏地位最高的統治族群,她和姐姐與雙親一樣都是自王庭深處錦繡堆中養起的金貴物件兒,雖有一身強大魔力,卻並無多少實際操持兵刃的經驗與能力。隻是在基礎上多加三成的重量,用了這樣短暫的時間便讓她有些承受不起,很難說再打下去會是什麼樣子。

    月鷲似乎從什麼微妙的跡象裏覺察到了阿詩蘭漸現的頹態,她粗噶地笑了一聲,殘破的身軀縱躍而起,血鐮向著阿詩蘭兜頭劃去,阿詩蘭倉促間隻好舉起獵刀試圖架住這一擊,卻不想月鷲不曾近前,已經殘損的右臂膀裏生出一截纖細髒汙的畸形黑骨,硬生生給血鐮安了一道長柄,冥視的視野瞬間改變,原本抵在胸前就能擋住的一擊立時挪去了頭頂,阿詩蘭舉刀不及,隻好盡力彎身後仰好別叫那一刀直接削掉腦袋,橫欄身前的左臂已做好挨上一擊的準備,卻未如預期那樣感受到染血鐮鋒的逼近。

    阿詩蘭猶自詫異,便聽破空一聲弦響,似是一聲“琤”的輕音,她旋身退開後抬頭才發現下揮的血鐮被格在半空,一道纖細灼亮的琴弦自月鷲身後勒住她的長鐮,任她如何努力也難一擊到底。

    惱怒的凶獸轉回身去撲向那礙事的人,自然又是蒲淩靜,許是路上跑的急,她似是丟了些束發的東西,原本光滑平整的平髻有些混亂的歪斜和蓬亂,但這並不影響她的出手淩厲——張手便是近百道琴弦織成銀色的細網,衝著魔物身上劈去,月鷲發出老嫗憤怒的咆哮,全不顧收攏的巨網隻向著操縱琴弦的蒲淩靜奮力襲去,蒲淩靜從容後錯一步,雙臂交錯收緊,細網便如兩堵釘牆一左一右向著凶獸身上割去,月鷲覺察到了危險的氣味矮身試圖躲避攻擊,卻仍是被琴弦邊角削去了近乎半張臉,其下滿是紅黑交錯,有如夢魘般的東西。

    月鷲因疼痛而哀鳴著,蒲淩靜收攏兩手琴弦凝成一股朝著老嫗的心肺處打去,阿詩蘭亦在同時躍起,獵刀橫揮斬向魔物的脖頸。

    楠焱祭半掩住凱瑟琳的眼睛,好叫她少看明朗月光下血肉橫飛的情景,縱有結界阻隔,血腥味仍舊遮掩不去,她努力睜大了眼睛,好使自己看上去沒那麼恐懼。

    隨著衝天血泉一道落地的,是某個骨碌碌滾來的物事,祭隻草率地掃了一眼,便拽過凱瑟琳叫她轉身,不是別的,正是那凶獸的腦袋,神情寧定於介乎人獸之形。左眼連帶小班張左臉已經全然不見痕跡,隻留一團紅黑的模糊血肉,此間仍在粘稠滴瀝,滿頭稀疏幹枯如雜草的灰白發色沾染血汙自顧自地結綹倒伏,祭隻匆忙一瞥便也扭頭不再細看,隻餘光裏看到阿詩蘭和蒲淩靜似乎正翻檢確定著那具無頭的屍骸。

    凶獸的隕滅是足以通報所有世家的大事,那意味著在德蘭之前,荒古之地又一曾經繁盛的族群無可回寰的覆滅境地,【骸骨之廊】裏的絕大部分凶獸們都逃不過這樣的命運,那新綠的王城林蔭裏容不下它們的獸性。

    祭跟凱瑟琳在原地又頗為不安地立了一小會兒,耳邊便漸起馬蹄聲音,是繞襲組的大部人馬盡數到齊,在確認眾人無事後來人都多少鬆了口氣,一道開始清理痕跡與收斂樣品,人群裏世家成員仍舊有著絕對的話事權,黎夜試圖搭手,奈何插不進去。

    呆立片刻後他似是注意到遠遠滾開的月鷲頭顱以及兩個不曾動彈的小女孩,這才近前來抬手破去阿詩蘭施下的防護迎兩人出來,因為凶獸已死,盡管阿詩蘭覺察到了結界的破壞也並沒有在意,但下一秒,變故橫生。

    黎夜不及撿起的月鷲頭顱忽地怒目圓睜,半朽的臉龐上浮出驚人的死氣與紅黑光澤,黎夜意識到事情不妙縱身一撲試圖拉住祭的衣領將她拽離攻擊範圍,但祭卻在那一瞬——真的隻是下意識地將凱瑟琳反手推向了黎夜懷中。

    接下驚魂未定的凱瑟琳的黎夜不及驚愕,便見那頭顱自獨目裏噴出一道黑色光弧直劈楠焱祭的胸口,惶急下祭抬劍試圖擋住,劍身卻仍被那一擊攜帶的力量推動,狠狠抽在了自己胸口,當下心肺一陣翻湧,幾乎就要在喉嚨裏嚐到那並不陌生的腥甜了。她隻努力咬住了牙關不讓那一口血噴出來,若真是堅持不住噴一口血,下一秒必定眼前發黑站立不住,更無半分活路。

    她看也不看那毛發稀疏的朽爛白骨,隻壓低了身子努力向荒澗邊緣跑去——荒澗之下的獸類,凶獸也要掂量清楚,雖難說月鷲在這樣狀態下還有沒有理智,但若是真的生出了忌憚之心,便是好的。

    隻惜她尚未跑出三步,身後便又響起了不詳的滋滋聲,正是光弧劈出的前奏,但她眼下已來不及回頭再一劍格住,撲倒在地大約也不能夠,就在她弓起身子預備接受那一擊的苦痛時,鼻端泛起一絲暗香,旋即便是一聲含血的悶哼。

    祭隻看見黑發散亂如同雲霧,指尖牽係著的灼亮琴弦崩散開來一閃即沒,眼看屍骨獨目即將再生一擊,蒲淩靜反扣手臂,攔住祭的肩頸一道向身後的荒澗倒下去了。

    那是和凶獸所有的全然不同的力量!那道黑光觸在弦上時便如跗骨之毒,頃刻間將大半琴弦染就墨色,沉浸其中的精神被撕扯蠶食,失掉掌控力,下一瞬便無法支持地崩斷了。

    ——那不對!

    蒲淩靜在一擊重創的劇痛下,異常清醒地想著,她不是沒有同影化的魔物交過手,但那種連精神力化物的控製權都能蠶食的力量,絕非單純經曆影化就能擁有。她努力地自腦海裏隻字篇章中翻找對應情況,但劇痛一再襲來,她終是支持不住,意識潰散,軀殼攜著祭一道向下墜落。

    處理月鷲屍骸的人們早在第一擊彈出的時候便意識到不對了,隻是在場的其他人都不似蒲淩靜的速度有秘術加成,陸續趕到澗邊時隻能看見濃鬱的霧氣間一點細小的灰影不斷墜落消失不見,朽爛的頭顱還欲甩出第三擊,便劈頭蓋臉地遭到無數鎮壓咒術,那濁白瞳中紅光閃爍狀如瘋獸,正欲張嘴撕咬疊加滿身的禁製符咒時,破空一道銀光襲來,穿透天靈將其死死釘住。

    那是一柄頗具古式的銀色長劍,不像東方的造物,也與西方的佩劍不完全相同,一十三枚空槽被常青藤紋樣串聯纏繞劍柄,散發著無形的寒意和威懾。

    劍鋒捅穿頂骨向下刺穿上顎自下頜透出,直將那半朽的首級牢牢釘住,那東西顫抖了一下,幾乎不存的唇舌間迸出嘶啞的鳴聲,旋即驟然靜止,成為再無力量與生機的死物。

    眾人抬眼看時便見是那位年輕的第二十三任星空學院院長,滿頭白發蕩在還殘留了些帶血腥味的風中,如白幟又如錦繡。

    他大步向荒澗邊緣走來,身後跟著的女祭司琳默然垂首,劍柄微提徑直拔出,凶獸的頭顱無聲顫動,旋即化為蒼白的灰燼灰飛煙滅了。

    長劍在他手中熔融為一灘灼亮的銀色液體,最後化為鐫刻了常青藤紋飾的指環停留右手,他向周遭掃過一眼,隻見了被黎夜抱在懷裏幾乎昏死過去的凱瑟琳,當下臉色便更難看了。

    作者閑話:

    忙忙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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