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5734 更新時間:20-07-07 14:26
一場千年浩劫使鍾靈毓秀的通靈山變得一片狼藉慘淡,連夜的瓢潑大雨衝刷著地上,牆上,花草樹木上的血跡,卻洗刷不了每個人心中的陰霾。此次浩劫中,雖說空靈派弟子斬魔無數,但自己的損失也是慘重。九名弟子不幸遇難,數百名弟子各種程度的受傷。亦渺帶著眾弟子夜以繼日忙著救人,草藥穀和煉丹穀的草藥丹丸幾乎用盡。亦真和亦幻傷得很重,亦玄雖然給他們輸了真氣,服了六虛峰的玄靈草,但兩人的情況還是堪憂。他也不知道白梓林何時才能回來,遂自己急急趕去五原郡報信,不曾想在半路上碰到了往回趕的白梓林,素馨和已經昏迷不醒的盈月。
是夜,五玄峰峰頂上傳出陣陣簫聲,那簫聲聽來蒼涼空曠,其聲嗚嗚然,如怨如慕,如泣如訴,餘音嫋嫋,不絕如縷,直叫人傷懷悲切。
安妤看著那獨立在懸崖處的身姿,一陣感動一陣心酸,竟落下淚來。
那吹簫人意識到後麵有人,簫聲戛然而止。
“懷遠,”安妤走到他麵前,柔聲說道:“你還在為掌門師伯和二師伯擔心嗎?放心吧,他們兩個功力深厚,一定能挺過去的。”
懷遠沒有答話,一雙深邃的眼眸盯著遠方蒼穹,似乎在看著什麼,又似乎什麼也沒在看。昨日發生的那場浩劫,他至今都不敢相信是真的。他一出世便在通靈山,從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誰,這通靈山便是他的家,這裏的人就是他的親人,師伯師父師叔便是他的長輩。自他出世以來,通靈山一片祥和,別的門派對空靈派尊敬有加,妖魔更是避而遠之,更不要說有什麼戰事。如今魔教的人竟然猖狂至此,且法力超越了掌門師伯,叫他如何不憂如何不懼?
“懷遠,我來是想謝謝你昨日的救命之恩,要不是你。。。”安妤看著沉默不語,盯著遠方出神的他,也不知他在想什麼,於是說明來意。
“不必了,”懷遠開口打斷她:“大敵當前,殺敵是每一個通靈山弟子的職責。”
“你的傷好些了嗎?我給你拿了些玉露丸來。”安妤微笑著從懷中取出一個藥瓶遞給懷遠。
“已經無礙,不用了。”
他的臉色依然陰冷,口氣相當冷淡。安妤看著他的臉,心中徒生一絲寒意。一陣尷尬的沉默後,安妤將手縮了回去。
“通靈山幾千年都沒有人敢上門挑事了,我聽師父說空冥的道行和法力都平平,如今卻變得這般厲害,連掌門師伯都敗在他手下,那日四師叔和六師叔上天魔山沒有找到太虛鏡,如今空冥又趁他們二人不在,上山來奪太虛鏡,你不覺得整件事情很蹊蹺嗎?”
安妤說得沒錯,這件事的確很是蹊蹺,懷遠沒有吱聲。
“空冥昨日說要用誅仙手對付六師叔,可那日在天魔山他為何沒有對六師叔下手?太虛鏡設有上乘的口訣,沒有口訣斷然是奪不走的,為何昨日那秦天能輕而易舉將太虛鏡取下?”
“你想說什麼?”懷遠敏感的神經被挑起,質問道。
“這很明顯,我們通靈山內部出了細作,而這個人就是知道口訣的人。”
“你到現在還在懷疑師叔?!”懷遠一聲怒斥:“這口訣已被龍伢子探知。”
“龍伢子已被六師叔消除了對口訣的記憶。。。除非他沒有真的消除。”
“若龍伢子事前已經將口訣寫下或是傳授給別人了呢?”
“我原先也是這樣想,但區區一個龍伢子怎的就這麼大本事?隨意出入通靈山不說,還有本事驅動太虛鏡?如果沒有通靈山的人替他打點一切怎會如此順利?”
“龍伢子的功力有可能是藏而不露呢?就像空冥一樣,這誰能料到?就算通靈山真有內鬼,這個人也斷然不可能是師叔,以師叔的修為還需要和魔教中的人同流合汙嗎?你別再信口雌黃了。”
“也許他有什麼苦衷呢?比方說他有什麼把柄在龍伢子手中。人無完人,懷遠,我知道你一向敬重他,我也不願懷疑他。但你不覺得他不再是以前那個六師叔了嗎,你還記得八年前的那一年嗎?他每個月都要出去十天半月,之後就把盈月帶上了山。盈月她到底是誰,他三千年的修為,為何如此器重愛護這樣一個普通小女孩?這些你都沒有想過嗎?為了她,我看他可以做任何事。”安妤言辭激烈不相讓。
“休得再胡言!師叔是什麼身份,容不得你在這裏無中生有!再說我對你不客氣了。”懷遠的臉漲得微微發紅。
安妤冷笑了一聲,他越是不喜歡聽這些,她越想說。
“盈月就是個不祥之人,我早知道她來了,通靈山就沒有好事!”
懷遠忍無可忍,忽地用蕭抵住安妤的咽喉。
安妤的心徹底涼了,看著他發紅的眼睛,眼眶濕潤,哽咽道:“你也喜歡她,對嗎?”
兩人對視了片刻,懷遠終於鬆了手,一個縱身,飛回了自己的臥房。
安妤獨自一個,呆立在懸崖上,懷遠的眼神已經告訴了她答案,其實她也早知道是這個答案,隻是心中還存了一絲幻想,如今是自己把這一絲幻想弄滅了。一陣風吹來,她不禁打了個寒戰,五月的夜竟比寒冬臘月還要冷。
兩日後,白梓林抱著被他施了催眠術的盈月終於趕回了六虛殿。他的臉色陰沉得嚇人,自己修行三千年,什麼樣的妖魔鬼怪,什麼樣的疑難雜症沒有見識過,但盈月身上中的是什麼毒他卻無法識透,而且更可怕的是他無論怎麼給她逼毒,無論給她什麼仙丹都無法將那毒逼出來。那毒無色無味,無形無相,寄居在她體內,已經入骨入髓入心。
他幾乎快要崩潰,而通靈山發生的一切對他來說更是雪上加霜。
盈月的臥房內,阿紫正在照顧她。今天早上她見到白梓林抱著昏睡不醒的盈月踏入六虛殿,神色慌張焦慮,就知道大事不好,她認識的白梓林就算天塌地裂,都會保持沉著冷靜,不露聲色。
他如此失態的消息不脛而走,一下傳遍各峰。懷遠,陸潘和妙心聞訊趕來探望,一進門就見盈月安安靜靜躺在床上,蒼白的臉蛋依然秀麗,慘淡的嘴唇依然精致,渾身散發著一種異樣的美,就像是一個睡美人,絲毫看不出中了毒。
懷遠用手指搭住她的脈博,才發覺她的脈相極其微弱,弱得快感覺不到跳動,就像是瀕死之人的脈相。他心中一陣絞痛,一張臉頓時煞白。
陸潘和妙心兩人看他不說話隻是變了臉色,心下著急,問道:“怎麼樣了?”
他搖搖頭,無力說什麼。
陸潘一陣急火攻心,搖著他的肩膀喊道:“你倒是說話呀,她到底怎麼樣了?”
一真殿,亦真躺在病床上,眾弟子都守在左右。
亦真被破了金剛之身,元氣功力幾近散盡,此時已是滿頭白發,白須白眉,身子也是異常虛弱。白梓林給他輸了些真氣,待他感覺好些後,正準備傳些功力給他,卻被亦真製止了。
“梓林,我已經是廢人一個,別在我身上浪費你的功力。通靈山遭此劫難,我還指望你除魔斬妖,奪回太虛鏡,光複空靈派。無念,去把掌門令牌拿來。無望,去將你師叔們都叫來,哦,你二師叔傷重,就不用過來了。”
“大師兄。。。”白梓林知道他要做什麼,欲阻止,此時他哪有心思考慮這個。
亦真無力地擺擺手:“別說了,這掌門令牌本來就是你的,如今我也該交還給你了。梓林,別再推辭了,之前你任性執著,我也由著你了,但如今我已無力再做這個掌門,我希望你以大局為重,以通靈山空靈派為重。”
無念取了掌門令牌交給亦真,亦渺,素馨,亦玄也相繼趕了過來。
亦真見人已到齊,拿出掌門令牌說道:“梓林,趁大夥都在,我今日就將這掌門令牌交還給你,我這個代理掌門也做了兩百多年了,總算可以退位了。從今日起你恢複空靈派的掌門身份,望你能傳承發揚我派,莫讓魔界當道。”
白梓林手握令牌,心中無比糾結,望著眼前似垂暮的老人,心中有話卻也開不了口。
“你們還不跪拜新掌門?!”亦真一擺手,四周眾人立即跪拜著向白梓林行大禮。
這一切發生得這麼突然,白梓林根本就沒有時間思考,隻覺得胸口被一塊巨石壓著,壓得他快透不過氣來。他告訴自己要冷靜,隻要冷靜下來一定會有辦法解決這一切。
他來到盈月的房間,陸潘,懷遠,妙心正焦急地等著他,見他進來,立刻圍上前去。
“師叔,盈月她到底是怎麼了?用你的慧眼也看不出她是中了什麼毒嗎?”懷遠從沒見過他如此陰沉的臉色,心中又是涼了大半截。
“是啊,六師叔,您快想想辦法救救她吧,您神力通天一定可以的。”陸潘在一旁哀求道。
白梓林擺了擺手,聲音低沉又落寞:“你們都回去吧,讓我靜一靜。”
陸潘還想說什麼,被妙心一把拉住。三個人悄聲退出了房間。
他走到她身旁,在床沿上坐下,一隻手輕握她的手,這時他的心才慢慢平靜下來。這場景他很熟悉,從她小時候起,他經常在深夜她熟睡的時候,像個父親一般慈愛地看著她,然後輕握她柔若無骨的小手,隻是這一次她的手冰涼,而這份冰涼正透過她的肌膚,她的骨髓到達她的心髒,她的心正在被逐漸冷凍,無論他如何在她體內輸入真氣,也無法將這股寒氣逼走,這寒氣似乎要把她的心吞噬。
他也知道他給她施的催眠術隻能免除她毒發的痛苦,卻不能阻止毒性蔓延。
留給他的時間不多了,他握著她的手,閉上眼陷入了沉思。
她是什麼時候中的毒?在樹林裏的時候還是好好的,在他懷中卻突然痛得暈厥,難道是在樹林裏中的毒?不對,他擁她入懷的時候雖然動了情,但因為一直擔心她的安危,他一直保持著警醒的狀態,不曾發現有人闖入樹林下毒。在突厥王宮嗎?那裏有個蒙麵女子要殺她,不對,既然下了毒,又何必再用劍追殺?難道下毒的另有其人?那個救了她,會土遁術的人是誰?是龍伢子嗎?龍伢子在通靈山使過一次土遁術,再者龍伢子知道有人要害她必定會出手相救。那麼,毒是紮蘭下的嗎?紮蘭下了毒,所以被龍伢子一怒之下殺了,這也說得通。龍伢子和紮蘭看上去關係非同尋常,如果真是紮蘭下了毒,那龍伢子應該會知道是什麼毒吧?。
白梓林像看到了一線希望,騰地睜開眼。龍伢子,自己為何之前沒有想到去找龍伢子,且不管他為何會出現在突厥王宮,龍伢子應該會知道一些內幕,隻是現在恐怕他人還在遠隔千裏的邊關,如果現在去把他找回來,這來來回回少說也要浪費四天的時間,而她怕是等不了這麼久了。他想到這,眼中燃起的希望又一下熄滅。他又閉上了眼,苦思冥想起來。
那個蒙麵女子身形如此之快,力道如此之猛,會是素馨嗎?素馨要殺她為何等到現在?瑾墨青花!是了,她平日一直佩戴這玉佩,她根本無法下手。那一日在突厥王宮,紮蘭拿著瑾墨青花突然落水,有誰會知道瑾墨青花怕水的弱點?況且那樣高深莫測的毒紮蘭一個凡女子一個人不可能做到。難道真的是她?
他的心劇烈一顫,突然有一種很強烈的不好的預感。
感覺到一陣氣息,他騰地睜開眼,素馨已經飄然進了屋子。
“我來看看盈月她怎麼樣了。”她的聲音帶著一分急切,一分關愛。
他輕輕放開握著她手的手,將目光移至麵前那這臉上不動。麵前的這張臉純美無比,沒有絲毫邪氣。
她感覺他在注視她,心中微微一怔:“怎麼了?幹嘛一直看著我?看得我都不自在了。”他從來不會看她看那麼久,但這不會是她不自在的原因。
“真的不是你做的嗎?”他還是沒有將目光移開,似乎這樣看就能看穿她。
他的口吻淡淡的,卻猶如來自極寒之地,她的心跟著一哆嗦。
“你懷疑我?”她故作平靜,心中卻有一絲無法克製的慌亂,她知道自己無法再在他麵前演戲了。好在,演了八年的戲,她感覺有些厭煩了。
“知道瑾墨青花秘密的有幾個?素馨,你敢說不是你做的嗎?”他的目光深邃,犀利如箭,能穿透她的心。
素馨的心又顫了一下,這並不是她的疏忽,她並不是沒有考慮到這些,她隻是沒有料到白梓林去而又返,她以為那香引子要不了她的命,可是她不得不要她的命,為此將不惜任何代價。與他們同行去五原郡的途中,看到他們師徒情深,更是堅定了這個想法。
“欲加之罪,何患無辭,你若說是我,那就是。”她口氣淡淡地說著,心裏的防線卻已被擊垮,不過也沒有關係,她的目的終究還是達到了不是嗎,還需要那一層在他麵前終究是不堪一擊的偽裝嗎?想到這,她不再慌亂,心中甚至有一絲勝利者的喜悅。她微微笑著,用盛氣淩人的目光對視著他:“可是你有證據嗎?如今你雖是掌門,我若不承認,你又能奈我何?難不成還想橫施淫威,逼迫我認罪嗎?”
白梓林真的失望了,他以為她變了,以為她想通了,以為她不會再害人。這八年她在通靈山,對盈月慈愛如母,教她調香,授她香術,甚至在迷香穀的幻境中救過她的命,原來這一切都是做戲。自己也曾一度提防她,可是千防萬防,防不勝防。罷了,兩百年的執著,換來的終究是曇花一現。
“我隻是想知道你是如何做到的?”
她以為他會發飆,她也正盼著他咆哮,隻有看他痛苦才能讓自己心頭鬱結的仇恨化解一些,可是他的聲音依然平靜,仿佛隻是在和她討論一件平常事,她的心又隨之一顫。兩人對視片刻,她突然仰天大笑,她的心理戰輸了,但這又有什麼關係?真正輸的人是他白梓林,這一次她會讓他輸得很慘,讓他後悔從來不把她放在眼裏。
“這天下也有你白梓林不知道的事嗎?你知道這是為什麼嗎?因為你的眼裏除了她還是她,別的你從來都不屑一顧。”
“兩百年了,你始終還是容不下她,她是生是死我的眼裏也隻有她,生生死死我都會陪著她。”他的話語依然平靜,眼中還有一絲不可名狀的光芒。素馨不明白他為何能如此冷靜,兩百年前那個尋死覓活,幾近瘋癲成魔的白梓林去哪兒了?或許他真是累了,又或許他看破了這情愛,不再執著。
“哈哈哈,”素馨突然狂笑起來,笑得連眼淚都溢了出來:“白梓林,你做夢,你忘了你是不老不死,不傷不滅之軀嗎?你能陪的也估計隻有她體內的一魂一魄吧。莫不是還想把它煉化兩百年,讓她重新投胎不成?”
“蛇蠍婦人,原來你什麼都知道,你一早就盤算好,你就是要看我一生一世活在痛苦中,好,我成全你。”白梓林不動聲色地說完,猛地出掌朝她胸口一擊,素馨躲閃不及,身子晃動了一下,一口鮮血吐了出來。她用手拭了下嘴角的血,然後雙眼惡狠狠瞪著他。
“白梓林,我說了我不會認的,有本事就殺了我,我看你如何向其他人交代?”
“我白梓林做事從來不需要跟任何人交代,我會留你性命,讓你看著我如何痛苦。”白梓林說完,口中念訣,把素馨帶入了地牢中。
素馨在牢中歇斯底裏地大喊;“白梓林,你憑什麼把我關在這裏?我什麼都沒有做,一切都是你做的,你有本事就殺了我!白梓林!你給我回來!”白梓林不曾回頭,空蕩蕩的地牢中隻有她淒厲的叫聲回蕩著。
白梓林的確是沒有她作案的證據,把她關起來是不想讓她再有機會靠近盈月,而且他也不能排除素馨有勾結魔教人的嫌疑,通靈山最近發生的浩劫讓他不得不防。
他也深知素馨的脾性,她苦心經營的事情她斷然是不會說的,跟她再多說什麼隻是浪費時間。
眼下奪回太虛鏡是查找盈月中毒的唯一希望,雖然亦真有提醒他空冥之前的表現隻是假象,實則他深藏不露,今非昔比,其法力深不可測,自己就是栽在了他的誅仙手中。不管怎麼樣,盈月命在旦夕,天魔山他是非要再去闖一闖了。
他即刻禦劍去了天魔山,可是到了天魔山,他的希望徹底破滅了。整個天魔山空空蕩蕩,不要說魔,連半個鬼都沒有。
他腦中空空地回到通靈山,自己好久沒有這樣走投無路的感覺,這感覺隻在兩百年前有過,如今似乎又回到了兩百年前,讓他欲哭無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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