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5087 更新時間：20-02-04 11:58
兩日後的一個清晨，我剛睜開眼便聽到一陣悅耳的琴聲從遠處飄來。六虛殿內從來沒有琴聲，是不是先生回來了？我一骨碌從床上起來，穿了件外衣，顧不得梳洗便往外衝，正好碰到阿紫端水進來，差點將她手中的水盆打翻。
“郡主，您還沒梳洗呢，哎呀，您倒是慢點兒。”阿紫連聲在後麵叫著，我的人已循著琴聲跑到東廂房的前院。
一顆繁茂蒼翠的鬆柏下，先生一身白衣勝雪，纖長白皙的手指輕撫琴弦，那天籟之音從他指間如溪水般潺潺流出。他神情專注，眉宇間盡顯溫潤之氣，整個人看上去不染一絲塵纖。遠處黛青色的山脈，更是襯托出他的風姿奇秀，神韻超然。
我摒住呼吸，頓在那裏簡直是看呆了，生怕我呼吸重了都會擾了這如詩如畫如癡如醉的美景。
琴聲卻戛然而止。
“過來吧。”他的聲音平靜如水，人卻沒有回頭。
我走到他身邊，看著他，不知為何突然感覺有些怯意，一時間忘了要跟他說什麼。
他的眼神裏無盡的慈愛，可能是看到我頭發太亂了，伸手理了下我的頭發。
“兩個月不見了，盈盈似乎長大了一些。在這六虛殿住得可還習慣？”
感受到他溫柔慈愛如往常，我的心也放開了。
“嗯，住得習慣。盈盈很喜歡這裏，阿紫也喜歡。”
“喜歡就好，在這裏可認識了些什麼人嗎？”
“嗯，盈盈認識了好多人，一真殿的無望哥哥，五玄殿的懷遠哥哥和他的師兄們，草藥穀的妙心姐姐，還有在無涯學堂裏認識了好多人，清揚道長，思淩哥哥，嗯，還有嫦羽，雖然她好像有些不喜歡我。”
我認真地掰著手指數著，先生笑著摸了一下我的頭說：“不用太在意別人對你的看法，但求自己心中無愧即可。”
“嗯，盈盈知道，先生之前就和盈盈說過，盈盈記著呢。”我突然想起什麼，從脖子上將小青取下一看，小青果然已經變得如往常般通透明亮，玉佩中央的那個紅圈也變得鮮紅。
“五師伯果然沒有騙我，小青之前生病了，五師伯說它太想念先生所以才生病，果然先生一回來，它就好了。”
先生輕笑了一聲，取過玉佩，看了看，將它掛在我胸前，一揚手將玉佩隱沒我衣內，說：“等你以後自己有了法力，這玉佩怕是也派不上用處了，暫且先戴著吧。”
“先生，懷遠哥哥教了盈盈無為守心法，盈盈已經學會了，您是不是可以教盈盈法術了？哦，草藥穀的各種草藥名稱，形狀，功效盈盈也都一一記下了，先生是不是可以帶盈盈去行醫救人了？還有，盈盈這幾日天天練劍，半點都沒有偷懶，先生若不信，可以考盈盈。。。”
我滔滔不絕地說著，就怕他不知道我有多努力。
他笑著打斷我的話：“盈盈先去阿紫那裏梳洗，吃早飯，完事後去淨池等我。”
什麼？淨池？為何他不考我其它的，偏偏要我去淨池？自從上次被五師伯騙去淨池受了驚嚇後，我都一直沒敢再坐上那石凳子。
我磨磨唧唧吃著早飯，阿紫奇怪我為何突然變了心情。
“怎麼啦？先生責罰你了？”
“沒有，先生要我去淨池，我最怕淨池。”我快哭出來了。
阿紫樂了：“郡主也有怕的東西啊，您隻要背《清心經》不就好了？”
想想阿紫說的話有道理，我這才定下心。
來到淨池時，先生已經盤腿坐在石凳上，那石凳紋絲不動，連周圍的霧氣也緩慢得像靜止了一般。
過了一會兒他睜開眼，從石凳上飄然而下道：“一切法門，一切修行都離不開禪定。欲入禪定，必須先打通任督二脈。眼、耳、鼻、舌、身、意是為人的六根，唯有六根清靜，不逐六塵，不散亂不昏沉，正念堅定，人身的元氣才能生機不絕，旺盛圓滿。當心靜久不動，元氣一步一步地積累到在一定的量後，氣脈自動會被旺盛的元氣打開。這個打開氣脈的過程也叫築基，接下來的百日，你須每日在這淨池內練習兩個時辰，靜心，采氣，積累元氣。你可用懷遠教你的無為守心法。一開始，心動不靜，氣脈不通，身體會有不適，你要學會用意念克製。前幾日我會在一旁撫琴助你平複心緒。等築基結束，我便可教你禦劍術了。你可記住了？”
“先生說的，盈盈都記住了。”我點點頭，硬著頭皮爬上了那張石凳，還沒等我開始背《清心經》，那石凳便開始轉了起來，我又開始焦慮不安。
“無為守心法，不用腦，用意念守心，放空自己，感覺在先天，在身上，在心間。”先生在一旁點撥。我調整了下呼吸，閉上眼睛，耳中聽到一陣琴聲。這琴聲非常好聽，卻感覺空空的不帶一絲感情，聽得真叫人沒有一絲欲念。我感覺我的心跟著漸漸沉靜，沒了一切念想，身體輕得像片羽毛般，在空中飄著，周圍似乎成了虛無，我感覺不到石凳的存在，聽不到一絲雜音，連先生的琴聲也聽不到，能聽到的唯有我的心跳聲。。。我似乎是睡去了一般。
這樣不知過了多久，我才“醒”了過來。
先生扶我下了石凳，笑著說：“不錯，盈盈比先生想的還要有悟性，以後沒有我的琴聲你也要做到這樣。”
受到了先生的讚揚我自然是樂不可支，以後的每日我都乖乖來到淨池練氣，覺得身子越來越通透輕盈。但過了幾日先生便不再管我，也不再撫琴相伴，我一開始有些亂了陣腳，心一慌便無法凝神。於是我自己琢磨出了一套方法，我假想著先生就在我身邊為我撫琴，這法子還真有效，慢慢的我便靜下了心。不出百日，我終於打通了氣脈，入了禪定。這是後話，眼下先生為了犒勞我，說是午膳後要帶我出去玩。
我別提有多高興了，來通靈山兩個月，我隻去了五玄峰，草藥穀，無涯學堂和空靈殿，其它地方都沒有去逛過呢。
“先生，我們去哪裏玩呢？”剛出了六虛殿，我便仰著小臉迫不及待問他。
他揚手在空中劃了幾下，一把劍隨著他手中的光突然橫在我麵前不動，我呆住了，剛想說話，他一把拉住我的手說：“雙腳踩到劍上去。”我懵懵然抬起腳，他順勢將我拉到了劍上。隻聽得他說了聲“起”，我的身子隨著他一起飛了出去，我驚愕得回頭一看，六虛殿已經遠遠拋在了身後。我再看腳下，那把劍像是被牢牢地吸在了我腳下，發著幽幽的亮光。
這就是禦劍術嗎？真好玩啊！我心中一陣狂喜，難道我已經可以禦劍了嗎？我再一瞧先生，他的手依舊拉著我的手，帶著我慢慢飛行，可是他腳下並沒有劍，隻有一道光。我於是驚奇地問：“先生腳下沒有劍，為什麼不會掉下去呢？”
“禦劍術是通過真氣操控劍體淩空飛行，修為達到一定境界時便可以憑借自身靈力，聚氣凝指，化氣為劍。”
原來先生腳下的是氣劍，先生果真是厲害啊。
先生帶著我圍著通靈山飛行，一路上時不時停下給我講解一下，哪裏是四清峰，哪裏是迷香穀，哪裏是二幻峰，哪裏是煉丹穀。他說通靈山上還有個蝴蝶穀，裏麵有數不清的蝴蝶。
最後我們來到一個叫月亮穀的地方。這月亮穀四麵環山，在碧藍的天空陪襯下，風景如畫，一條溪水潺潺流長，清澈見底，河畔百花齊放，爭香鬥豔。
“真美啊，先生，這裏為何叫月亮穀？”
“因為這裏的月亮又大又圓，與別處的不一樣。”
“真的嗎？”我瞪大眼睛，竟然還有這種事。
他沒有作答，臉上露出蘊藉的微笑，摸摸我的頭發，目光柔和深邃，裏麵似乎空無一物，又似乎有千言萬語，讓人看不透。
“盈盈喜歡的話，以後先生常帶你過來，可好？”
“好，對了，五師伯給盈盈起了個法名叫盈月，也有個月字呢。”
“盈月？”他愣了一下。
“先生以後還是喚我盈盈吧。”我歡快地跑到溪水旁，突然驚喜地大叫道：“先生，這裏有好多魚。”
我興奮地跳到凸起的岩石上，伸手去撈魚。可待我手一碰到水麵，魚兒便全遊開了，我折騰了半天，一條魚也沒抓住。
他在一旁靜靜地看了一會兒，手一指，一道光劃入水中，一條小魚像是被定住，在水中搖晃著尾巴，身子卻怎麼也動不了。我上去用手捧起它，放在麵前觀看。這小魚長得很漂亮，尾巴是紅色的，身子是白色的。離開了水，它的嘴巴一鼓一鼓的似乎很難受的樣子，我突然發了善心，將它放回水中，口中念道：“小魚，我放你回去，你回去找你爹娘吧。”那小魚入到水裏，並不急著離開，在我麵前甩了幾下尾巴，這才遊走。
我又在溪邊跳來跳去，一會兒撿撿鵝卵石，一會兒戲戲水，一會兒趕趕魚。先生隻在一旁靜靜看我玩耍，並不來管我，直到我的鞋子完全被溪水濕透了，他這才抱起我飛到一片樹林中，找了顆好大的樹，將我靠在樹幹上。這顆樹可真大啊，這樹幹比我的身子還要大上幾十倍，我估計我要用十雙手才能將它環抱住。他在我身邊席地坐下後輕輕將我的濕鞋脫掉，把鞋放在日頭裏曬著，將我的腳擱置在他的腿上，然後用絹布將我的小腳丫仔細擦幹，動作十分輕柔，我隻覺一陣陣暖意從腳心流到了我的心田。雖說我隻是個八歲的娃娃，但他這樣親昵的舉動還是讓我感到有些異樣和無所適從，我竟一直呆呆看著他說不出話來。要知道，連我爹爹都從未這樣對我。
在以後的歲月裏，我時不時會想起他用絹布溫柔專注地替我擦腳的情形，心中無限的感動，甚至感動到心痛。
他擦完後抬頭才發現我愣愣的眼神，微微一笑：“怎麼了？還冷嗎？”
我搖搖頭，喃喃道：“先生為何對盈盈這般好？”
他愣了一下，笑道：“因為盈盈也對先生很好啊。”
“那盈盈可以一直留在六虛殿嗎？”
“這個，”他遲疑了：“你我隻怕隻有八年的師生情分，我已答應你父王，待你年滿十六。。。”
“先生，”我急急地打斷他的話：“那盈盈就將自己定在十五歲，不再長大，這樣先生是不是就不會送盈盈走了？”
他又愕然了，摸著我的頭，笑笑說：“傻孩子，你有你今生的緣，不可能一輩子待在我身邊。”
我顧不得自己光著腳丫子，起身跪著挪步到他麵前，撒嬌道：“為何不可能，盈盈就想一直待在先生身邊，一輩子都不離開。先生依了盈盈好不好？盈盈保證不惹先生生氣。”
他遲疑了片刻，而後目光中泛起無限柔情，將我攬在懷裏，輕拍我的背，低聲道：“好，就依盈盈的，一輩子在先生身邊。”
“真的？先生說話可不能反悔。”
“不反悔。”
我的心裏這才像是吃了顆定心丸般釋然。
“盈盈已經將草藥穀的藥名都記住了？”過了一會兒他將我抱回到草地上，背靠著大樹，替我穿好了鞋子，說來也奇怪，短短半柱香的時間，我的鞋子已經幹透了。
“是啊，先生考幾個試試便知。”
“好，你且閉上眼睛凝神聚氣。”
我剛閉上眼睛，就聞到一股淡淡的草藥味，我嗅了嗅便脫口而出：“是香附子，可理氣解鬱，止痛安胎。”
“不錯。”
我睜開眼，先生手中卻是空空的什麼也沒有，我正詫異，他又讓我閉上眼睛。
這次我聞到的卻不知是什麼草藥，好像有聞過，但卻說不上來。
“這是有兩味草藥混合在一起。”先生提醒道。
我恍若大悟道：“是白豆蔻和車前子，白豆蔻有化濕行氣，溫中止嘔的功效；車前子，則有利尿通淋，滲濕止瀉，清肝明目，清肺化痰的功效。”
“盈盈果然很厲害，”先生讚許道：“你再聞聞這是什麼？”
我嗅了嗅，這個味道我在哪裏聞過，好像不是在草藥穀。我皺著眉，努力想著，終於記起。
“是六虛殿內的玄靈草。”我大叫道。
先生輕輕刮了一下我的鼻子，讚歎道：“ 你的小鼻子還真挺靈驗。這玄靈草百年開一次花，其功效甚過千年人參，可大補元氣。”
我睜開眼，心中美滋滋的：“先生，盈盈是不是可以給人看病，替人診治了？”
先生笑笑道：“草藥講究的是性味歸經，性有寒、熱、溫、涼四種，味有辛、甘、酸、苦、鹹五種。歸經就是把草藥的作用與髒腑經脈的關係結合起來，對症下藥。識得藥材是第一步，接下來你要多讀醫書，學習如何診病，並要知道藥材的性味歸經和各種禁忌。我書房中有一些醫學典籍，你可拿去多研讀。等你百日築基結束後，我便帶你下山替人行醫治病，讓你曆練一番。”
“真的嗎？”我高興得一下子跳了起來。
“我們回去吧。”他手一揮，不知從哪裏把那把劍召了過來，然後扶著我踩上了劍。
二人禦劍飛回了六虛峰。
晚上用完膳後，我來到了先生的書房，他正埋頭在書房內的案幾上看著什麼，見我進去，便從高閣上拿了幾本醫書出來遞給我。
我突然想到了什麼便說：“先生，我昨日在太虛鏡看到先生了。”
“哦？”他頗感意外地看了我一眼：“是五師伯帶你去看的嗎？”
“正是。先生，什麼是惹桃花？”
“惹桃花？”他微蹙眉頭，看著我慢慢開口道：“大抵是說男女長大之後，對異性產生傾慕，而惹出一段感情糾葛。盈盈何出此言？”
“是五師伯說先生到哪裏都惹桃花。”我如實稟告。
先生有些尷尬地笑笑：“五師伯說笑之詞，盈盈不必理會。”
“先生的意中人是誰啊？”我想起那日他在街上對那位女子說的話和他書房中畫中的少女，問道。
“意中人？五師伯又跟你瞎說什麼？”
“不是五師伯，是先生那日在街上對一位姐姐說自己已有意中人。”
他恍然大會道：“哦，那日說的話你還記得？那是我隨口說的。”
“那先生有意中人嗎？”我依然窮追不舍。
“。。。沒有。。。”
我嘻嘻笑道：“原來先生也會誆人啊！”
他被我逗樂了，笑道：“那不叫誆人，那叫推托之詞。”
“什麼是推托之詞？”
“就是找個理由拒絕別人。”
“拒絕就拒絕唄，為何要找個理由？”
“因為。。。”他一時語塞，想了想說：“如果很生硬地拒絕就顯得有些不禮貌，所以就編個理由推托，這樣才不唐突了別人，這樣雙方才不顯得尷尬，下不了台階。”
“下不了台階是什麼意思？”我又心生疑惑。
他笑了，把我拉到他身旁坐下，摸著我的頭說：“盈盈現在求知欲很強啊，好吧，我們就來說說這個下台階是什麼意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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