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青玉簪十四

章節字數:4378  更新時間:18-11-13 08: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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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丁允行醒來時,隻覺得渾身上下沒一處好地,從他恢複知覺開始,每一顆細胞都沸反盈天地鬧起革命。他嚐試著動彈了一下,下一秒就恨不能抓著頭發去撞牆,幹脆把自己重新撞昏過去,什麼也不用想,什麼都不知道。

    可惜,丁總的盤算沒能如願,就在他閉著眼睛,想就著這個姿勢重新進入舒服的植物人狀態時,一旁有人推了推他的肩膀:“允行,你醒了嗎?”

    丁允行:“……”

    他差點嗷一嗓子叫出來,張嘴卻發現嗓子啞得厲害,壓根發不出聲音,隻能演啞劇似的嘎巴了幾下嘴皮子,比劃出“水”的口型。

    聞止從捂暖和的礦泉水瓶裏倒出一瓶蓋的清水,小心喂到他嘴邊。

    一個瓶蓋的水滑過喉嚨,丁允行抿了下唇,又試了幾次,總算能發出聲音:“我……咳咳,我們現在在哪啊?”

    聞止扶他坐起身,丁允行探頭打量一圈,發現自己背靠著一道石壁,頭頂的天陰霾欲雪,被拔地而起的冰崖擠成狹窄一線,些許天光從不足十米寬的窄縫中漏下,勉強照亮了這片臨時營地。

    聞警官實在是個神人,他那背包裏除了水和高熱量食品,甚至還有一個小酒精爐。明亮的火焰驅散了雪域高原無孔不入的嚴寒,聞止就地取材,用空罐頭盒支起一個臨時鐵鍋,又拆了兩包牛奶倒進鍋裏,稍微加熱後,用廢棄的食品包裝袋纏了一圈,連“鍋”一起端給丁允行:“方才冰層忽然裂開,你我摔了下來,幸好這條冰縫不算深,底下就是岩石。隻是我看了下,兩邊的崖壁大概有十多米高,想爬上去恐怕比較困難。”

    顧忌丁總脆弱的男性自尊,聞警官這話隻說了一半——他自己要爬上去固然吃力,卻不是不可能,可再帶著一個戰五渣的拖油瓶……

    聞止考慮再三,認為自己還是留在原地等待救援更妥當。

    丁允行喝了兩口熱牛奶,覺得稍稍恢複了精神,身體各處的疼痛立馬變本加厲地叫囂起來。他揉了揉隱隱作痛的肩,齜牙咧嘴:“臥槽,我這身骨頭是從上麵掉下來時摔散架了,又被你重新拚在一起的嗎?哪都痛,連碰都不能碰。”

    “應該是在崖壁上蹭出的瘀傷,”聞止說,“我方才給你檢查了一下,身上有幾處淤青,好在沒傷到骨頭,也沒破皮流血,休息幾天就沒事了。”

    丁允行鬆了口氣,又喝了兩口牛奶,冷不防一抬頭,就見聞止正把酒精爐熄滅,衣袖挽起半截,手指和露出的手腕上溝壑交錯,全是刮出來的血口子。

    他又翻來覆去地打量自己,從十幾米高的地方摔下,基本全須全尾,除了幾處瘀傷,連塊皮也沒擦破,不能不說是一個小小的奇跡。

    丁允行稍稍一想就反應過來,登時有些不好意思——丁總雖然人賤嘴欠,卻不是不知好歹,抱怨的聲氣瞬間弱了下去,掩飾什麼似的揉了揉鼻子:“那啥……你手上的傷,不用包紮一下嗎?”

    聞止漫不經心地瞥了一眼,好像才發現自己受了傷,隨意在衣擺上擦了下:“沒什麼,就是幾個小口子,不要緊的。”

    他的態度十分自然,是真不把這幾道擦傷放在心上——可能對聞警官來說,這種小口子連“受傷”都算不上。

    丁允行越發不好意思,訕訕地問:“那我們接下來怎麼辦?對了,阿離之前說,如果走散了,就在原地等著,她會來找我們的。”

    提起魏離,聞止的眉頭登時緊緊皺起,形成一個曲曲折折的川字。

    丁允行這才想起摔下冰溝時看到的最後一幕,奔湧的雪浪當空砸下,海嘯一般鋪天蓋地,正麵硬扛上雪崩的魏離化成一個黑點,就如一顆微不足道的沙粒,裹挾在浪頭中,眨眼不見了蹤影。

    丁允行脫口而出:“阿離、阿離她……”

    “她沒事,”聞止生硬地打斷她,“阿離她……行走人間多年,遭遇的危機不計其數,那麼多生死關口都過來了,區區一場雪崩還奈何不了她。”

    丁允行片刻前的感動瞬間煙消雲散,火氣水落石出地湧上來,他很想反唇相譏地懟回去一句“什麼叫‘區區一場雪崩’,你沒看到她方才差點被砸成肉餅嗎”,然而嘴巴一張,卻發現這人嘴唇和臉頰一片慘白,仿佛血色都隨著劃開的血口抽幹了,收拾行囊的手微微發抖,試了好幾次,依然拉不開背包上的拉鏈。

    丁允行登時明白,這人並非不擔心魏離,而是太在意了,以至於不敢去設想那個最糟糕的可能性,便如一道陳年的舊傷疤,埋在皮肉之下,看著不礙事了,可稍微一碰,仍舊痛得死去活來。

    他微微歎了口氣,把自己挪過去,安慰似的拍了拍這男人顫抖的肩:“別擔心,阿離那麼強悍,肯定沒事的。”

    聞止勉強對他笑了下。

    丁允行岔開話題:“那我們現在怎麼辦?是在這裏等著,還是想辦法離開這兒,去跟阿離會合?”

    聞止把滿腹翻江倒海的擔憂強壓下去:“阿離那邊不知道是什麼情況,還是要盡快找到她——之前你昏迷不醒,我發現冰溝那頭有風吹來,可能有出路,我們不妨過去看看。”

    丁允行活動了下凍得發僵的手腳,可能是那兩口牛奶見了效用,他覺得幾處瘀傷沒那麼沸反盈天地鬧騰了,立刻迫不及待地一躍而起:“那還等什麼?咱們趕緊走吧,早點離開這鬼地方就能早點找到阿離。”

    聞止猶豫了片刻,似乎不確定丁總這副戰五渣的身板撐不撐得住高強度的體力消耗。然而,對魏離的擔憂始終如鯁在喉,他最終點了頭:“你要是覺得撐不住,隨時告訴我。”

    上輩子屬小強的丁總豪情萬丈地拍了下胸口:“放心,我現在精神好得很,就算要從這兒爬上去也沒半毛錢問題!”

    事實證明,裝逼的人總是容易遭報應,丁允行一句話沒說完,過大的動作幅度牽扯到肩膀上的瘀傷,他整個人就跟摁了暫停鍵一樣僵在原地,保持著一個半身不遂的姿勢,好半天才緩過勁來,衝聞止僵硬地齜了齜牙。

    聞止默默轉過頭,肩膀可疑地抽搐了兩下。

    既然決定出發,聞警官沒再多廢話,很有效率地收拾好行囊,把兩個背包甩上後背,扶起丁允行,摸索著往冰溝一頭走去。

    隱約有風從裂縫深處刮來,呼嘯著擦鬢而過,帶下細碎的雪末,撲簌簌落了一頭一臉。丁允行把臉上的冰渣抹去,搓了搓凍得發麻的雙手,估摸著已經走了將近半個小時,前方地勢忽然變低,一道斜坡深深紮入山體深處。

    聞止忽然頓住腳步,從背包裏摸出備用手電,穿透力極強的光束打入裂縫深處,被黑暗一口吞沒了。

    這冰溝盡頭儼然是一個深不見底的石洞。

    氣流從洞中湧出,撞擊在石壁上,帶出嗚咽的鳴響。電光火石間,聞止已經做出決斷:“這洞裏可能有古怪,你站在我身後,無論發生什麼都別離開我三步之外。”

    丁允行瞧見這人凝重的臉色,把到了嘴邊的疑問咽回去,聽話地往聞止背後挪了挪。

    兩人一前一後地走進洞裏,手電在石壁上打出曲曲折折的光影。單調的腳步聲此起彼落、無始無終,前方突然無中生有地“長”出一道石壁,攔住兩人的去路。

    丁允行傻了眼,忍了又忍,還是沒忍住:“不、不是說這條路是通的嗎?這堵牆是哪來的?”

    聞止放下背包,往前走了兩步,拿著手電上下照了一圈,又把手摁在岩石上試探了一會兒。片刻後,他說:“石壁縫隙裏有風流出來,這石牆之後必定有通道。”

    丁允行學著他的樣子,也把手掌按在石壁上,半天沒感覺出個所以然來,隻能翻了個白眼:“那也得先想辦法砸了這麵石牆,不然……你會穿牆術嗎?”

    聞止把丁總的冷幽默當空氣忽略了,一邊摩挲石壁,一邊耐心地解釋:“這石牆的顏色和兩邊石壁有細微的差別,應該是有人故意為之,既然是人為,就一定有開啟的機關,隻不過要多花點時間找到罷了。”

    丁允行狐疑地看著他:“你確定?我怎麼覺得這就是一麵普通的石壁,哪裏能看出機關的影子?”

    聞止笑了笑,沒說話,依然仔仔細細撫摸過每一寸石壁。丁允行百無聊賴地蹲在一旁,托腮看著他忙活,不時打亂了一下進度:“欸,你們當警察的是不是經常和機關暗道打交道?我看你做這種事挺熟練的,是不是見多了熟能生巧?”

    聞止:“不是經常遇到。”

    丁允行眨巴著眼,露出純粹的好奇:“可我看你怎麼好像很熟悉機關的樣子?難不成是自學成才?”

    這一回,聞止笑了笑,沒接話茬。

    他的眼神忽然微微凝聚,手指摁住石牆右下角,嚐試了幾個角度,猛地往裏發力。隻聽很脆的一聲響,那塊石頭居然是活動的,被他硬生生推了出去,露出一個差不多有成人手臂大小的圓洞來。

    熹微的光線從石洞裏漏出,丁允行的嘴巴頓時張圓了。

    聞止挽起衣袖,試著把手臂從洞裏伸進去,上下摸索了一番,說道:“這石壁背後有六條鐵栓,都是活動的。鐵栓上有刻痕,有些是連續的,有些是斷開的,如果我沒猜錯,每一條鐵栓應該分別對應易經八卦中的一爻。”

    丁允行:“……”

    他沒來由地想起頭一回見到魏離時,魏小姐給他占的那一卦,“姻緣淺薄”四個字嘎嘣脆地砸在腦門上,不由一陣蛋疼。

    他抓了抓頭發,湊到聞止跟前,一提褲腳蹲了下來,跟他頭並頭地打量那個圓洞:“可易經一共有六十四個卦象,這裏到底是哪一個?”

    這一回,丁總問到了關鍵點,聞止收回手臂,長眉緊鎖,顯然有些猶豫不決。丁允行陪著發了一會兒愁,突然一拍腦門:“反正總共就六十四個選項,實在不行咱多花點時間,每個都試一下?”

    聞止默默轉向他,用眼神詮釋著“異想天開”,還自帶炫彩閃光效果。

    如果給“機關工程”單獨設一個專業,那聞警官的水平足以上台授課,而丁總也就剛夠進教室旁聽的資格。他無辜地和聞止對視片刻:“怎麼,這主意不行嗎?”

    聞止斟酌了一下語氣,不輕不重地說:“建造石門的人不可能大方到讓外來者隨便亂闖,我們的機會隻有一次,如果試錯了……”

    丁允行:“如果錯了會怎麼樣?”

    聞止推了下鏡片,十分淡定地回答:“也沒什麼,隻是我剛才注意到,這洞裏似乎有金屬反光,要是猜得沒錯,一旦試錯了,機關自動觸發,這條胳膊就會被切斷。”

    丁允行:“……”

    他幹咳一聲,眼神上天入地地打了一圈轉:“你當我什麼也沒說好了。”

    聞止啞然失笑,沒跟門外漢的丁總一般見識。他沉思片刻,忽然想到什麼,從衣兜裏摸出手機,飛快地調出一張照片。丁允行伸脖一瞅,發現是荊子輿發來的那張“地圖”,他似乎想問什麼,瞧見聞止專心致誌的神情,話到嘴邊愣是沒敢往外蹦。

    聞止把“地圖”放大,用手指著左下角的“等邊三角形”,說道:“照地圖推算,我們現在所處的位置已經很接近三角形的中心點——此地三麵環山,正合‘重山關鎖’之象,《象辭》中提到,‘兼山,艮,君子以思不出其位’,不妨以‘艮為山’之卦賭一把。”

    丁允行:“……”

    他雲裏霧裏地聽了半天,也隻聽明白一個“山”字,還沒來得及刨根究底,聞警官已經行動力高超地重新將胳膊伸進洞裏,飛快地移動鐵栓,擺布成兩山相疊的卦象。

    丁允行隻來得及叫出“等等”,就被一陣輕微的金屬撞擊聲打斷了,那動靜聽上去像是巨大的齒輪環環咬扣在一起,隨著齒輪轉動,石壁慢慢升了上去,被截斷的氣流迫不及待地從洞窟深處湧出,裹挾著一股難以言喻的氣味撲了人一臉。

    那是久不通風的陳腐、冷冰冰的潮濕,與某種古怪的香油味混雜在一起的氣味。

    丁允行一時沒防備,倉促地吸進去一口,那股氣息立馬長驅直入,一路攻城略地,從鼻腔刮到肺髒,差點把他嗆個半死。

    丁總忙用手捂住口鼻,使出吃奶的力氣,好不容易把咳嗽聲強壓下去:“這、這裏麵藏了什麼東西?生化武器嗎?”

    聞止沒說話。

    丁允行等了半天沒等到他答話,不由好奇地轉過頭,一眼掃過,視線仿如被強光晃過,突然有些目眩神迷起來。

    隻見石牆之後,千百盞長明燈首尾相連,燭光一路燒入洞窟深處,四下裏亮如白晝,兩側石壁上綿延不盡的圖騰壁畫也纖毫畢現地映入視野。

    丁允行:“……我們是來到山頂洞人遺址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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