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4683 更新時間:18-11-01 08:08
回程路上,車廂裏一片安靜,透過後視鏡,聞止和丁允行互相交換一個眼神,不約而同地有些惴惴。
聞止偏過頭,偷偷看了眼魏離,隻見這姑娘似乎又回到了剛認識的時候,總是眼神陰沉、麵無表情,好像天塌下來也不能讓她眨一眨眼皮。
聞警官自知理虧,給自己做足了心理建設,又深呼吸兩下,這才低聲道:“我們不是有意跟蹤你,隻是、隻是……”
很遺憾,不論“解釋”還是“編借口”都不是聞先生的技能點,他“隻是”了半天,也沒掰扯出一個說得過去的理由,隻能隔著後視鏡,求助地看了眼丁允行。
丁總幹咳兩聲:“那個,我們隻是有點不放心你,畢竟大晚上的,你一個女孩子……”
後視鏡裏,魏離眼神冰冷地一挑眉,丁允行後半截話登時消失在喉嚨裏。
很顯然,這個臨時掰扯出來的理由沒能糊弄住魏小姐,她語氣漠然地問道:“你怎麼知道我在這兒?”
丁允行雖然以撩騷為人生樂趣,可眼下魏小姐心緒不佳,不知什麼時候就會撕下偽裝,露出“人形殺器”的真麵目。
為了生命安全考慮,他收起一臉賤相,老老實實地答道:“我在你手機裏安了一個追蹤定位的小軟件。”
魏離:“請問你是閑著無聊吃飽了撐的嗎?”
丁總從她八風不動的語氣裏聽出強壓的火氣,有些訕訕地揉了揉鼻子,聰明地保持了沉默。
連舌燦蓮花的丁允行都铩羽而歸,聞止隻能在心裏默念了三遍,臨場依然磕絆一下,才順暢地發出聲音:“……對不起。”
魏姑娘一不留神踩猛了刹車,雪佛蘭撒著歡地狂奔出去,兩位男士同時往前一栽,差點被安全帶勒出內髒。
聞止顧不上隱隱作痛的肋骨,趁著勇氣還沒完全消散,一鼓作氣地把話說完:“是我不對,以後不會了,你別生氣。”
魏離:“……”
這姑娘大約有點吃軟不吃硬,丁允行變著法地犯賤隻會讓她怒氣值爆表,可聞止輕輕軟軟的一句道歉,就讓她不知所措起來,因為不知該說什麼,所以隻好保持沉默。
這一回,丁允行沒心思留下蹭飯,雪佛蘭一停穩,他就迫不及待地跳下車,人已經跑出去老遠,大概是覺得這麼落跑不太地道,又半路折回來,小心點了點魏離肩膀:“是我攛掇阿止來找你的,跟他沒關係,你……你別把賬算到他頭上,別欺負老實人啊。”
魏離無喜無怒地看了他一眼:“我今天不想再看到你,能先滾嗎?”
丁允行揉揉鼻子,從善如流地滾了。
丁總跑了,聞警官卻沒地方去,隻能硬著頭皮跟著魏小姐回了公寓。眼看魏離冷著一張臉,沒有“揭過這篇”的意思,他突然想到什麼,手伸進懷裏摸了半天,掏出一個小小的黑木盒子:“這個……送給你。”
最後三個字像是被他含在舌頭底下,聲音輕微且含糊,不仔細聽幾乎聽不清。魏姑娘板著一張八風不動的臉,肩膀卻不易察覺地繃緊了,一字一句僵硬地問道:“這是什麼?”
魏離盯著那方小木盒,就像盯著一個不定時炸彈,半天沒有抬手的意思。
她不動手,聞警官索性自力更生,盒蓋打開後,出乎魏離意料,裏麵不是什麼要人命的凶器,隻是一根寸許長的發簪,通體深碧,觸手溫潤,不知是翡翠還是岫玉,簪頭雕作一朵芙蓉。
魏離把那根發簪拈在手裏,翻來覆去地瞧了一會兒,抬頭看著聞止:“給我的?”
聞止點點頭,表情還算正常,耳朵尖卻悄悄泛起血色。
這禮物應該是投了魏小姐的喜好,她沒直接摔回聞先生懷裏,而是對著鏡子,往自己腦袋上比了比,忽然想起一件事:“你賬戶不是都凍結了,哪來的錢買這個?”
聞止從耳朵尖到耳根一路燒得通紅,微微別開眼:“在我接受審查之前就買了,隻是一直放在子輿那兒,最近才拿回來。”
魏離挑起半邊眉梢:“你接受審查前咱倆還不熟吧?你買這個做什麼,打算送給誰?”
說來也怪有意思,魏姑娘看著木木訥訥,似乎除了抓鬼,天大的事也不往心裏去,可在某些不經意的細節處,卻又異乎尋常的敏銳,往往一語切中要害。
聞止被她看得臉皮往外冒熱氣,眼睛不知看哪才合適,聲音像是含在喉嚨裏:“原本就是打算送你的……”
魏離:“……”
她嘴唇剛一動,聞止就忙不迭地問道:“你……咳咳,你和肖教授是怎麼認識的?”
這話題轉得很是僵硬,魏離扁了扁嘴,看在玉簪的份上,好歹沒用一句“我怎麼認識他的和你有半毛錢幹係”打發了聞警官。
“逛博物館時認識的,”她轉過頭,對著鏡子打量半天,還是散開長發,左一擰右一繞地盤起發來,“肖教授學識淵博,和他聊天挺有受益的,正好他每周三晚上有公選課,我就去蹭個旁聽位。”
魏小姐那雙手抓鬼時極其幹脆利落,猶如切瓜砍菜,卻對付不了繞指柔的頭發絲,半天也沒盤出一個能見人的發式。聞止實在看不下去,很自然地接過滿把青絲,黑綢似的長發絲絲縷縷纏繞在他指間,既馴服又妥帖,不多會兒就綰出一個清爽漂亮的發式。
他衝魏離一伸手:“發簪給我。”
魏小姐整個人僵在原地,活像一截直挺挺的木頭——也許是她想多了,可在既定俗稱的觀念裏,一個男人給一個女人梳頭綰發,是一種十分親密的舉動,甚至帶著幾分“耳鬢廝磨”的意味。
而她雖說和聞止住在一個屋簷下,一起打過怪、刷過副本,關係不能說不熟稔,可就目前這個“閑聊三句鐵定冷場”的模式,怎麼看也和“親密”離著相當長的一段距離。
聞止可不知道就這麼幾分鍾的光景,魏離的思緒已經從“倫理傳統”到“人際關係”兜了一大圈。他小心插好玉簪,又退後半步,左右端詳片刻:“好了。”
魏離抬頭看著鏡子,發現這人盤發的手藝確實不錯,黑油油的發髻上露出一截青玉簪頭,鬢發映得微微生綠。
魏姑娘滿意地點點頭,由衷讚美了一句:“手藝比我好。”
聞止笑了笑:“之前特意練過一陣。”
魏離:“……”
她又不知道該怎麼接話了。
一天之後,懷揣一顆八卦之心的丁允行想方設法從聞警官嘴裏撬出他和魏小姐的這段對話,聽完後當即一捂臉,整個人就是大寫的“一言難盡”。
“你真和阿離交往過嗎?”丁總扯著嗓子嗷嗷叫喚,“不是,就你這情商水平,當初怎麼追到她的?你確定你沒認錯人嗎?”
這一晚,他倆本該陪著魏離出去巡視“領地”,不料魏鬼差臨時接到一個電話,不知是誰打來的,她還沒聽完就變了臉色,也顧不上交代一句,著急上火地衝出門去,留下兩位男士“獨守空房”。
麵麵相覷片刻後,丁允行死拉活拽地將聞止拖出來,打算找個清靜又安全的地方好好來一場“男閨蜜”之間的談心。可惜他掰著手指數了一遍,清靜的地方不安全,安全的地方不清淨,權衡半天,還是在聞警官的建議下不情不願地來到“霍亂酒吧”。
來之前,丁允行做了一打心理建設,思考該用怎樣的嘴臉和酒吧主人打招呼。誰知這一回,酒吧雖然照常營業,酒吧主人卻不見蹤影,隻有一個眉眼清秀的小姑娘在吧台前招呼客人。
沒見到義妁,丁允行反而樂得清靜,跟小姑娘要了一杯葡萄酒,揪著聞止喋喋不休:“說清楚,你當年也是這麼和阿離聊天的嗎?她沒一腳踹了你真是個奇跡。”
聞止:“……”
聞警官雖然天生一張冷臉,脾氣卻真不錯,哪怕幾次三番被丁總打擊“低情商”,也沒見他發火,很實誠地有一答一:“當年……我沒怎麼追過她。”
丁允行:“……所以一直都是阿離追你?”
聞止沒吭聲,默認了。
“咣”的一下,丁允行將酒杯重重摜在吧台上,眯眼瞪著聞止,眉眼口鼻全方位無死角地叫囂著“就你這情商為負的死人樣怎麼會有女生看上你老子實在很不爽”。
聞先生很有虛心好學、不恥下問的精神:“那我該怎麼說?”
丁允行抓了把頭發,將高腳杯裏的紅酒一飲而盡,然後放下酒杯,抬起頭——緊接著,聞止驚悚地發現,就這麼兩三秒的光景,這人好像換了副靈魂。
平心而論,丁允行長得不算太差,隻要別眯著眼露出一臉賤兮兮的笑,也能稱得上清秀齊整。然而眼下,他那雙眼睛裏收斂了所有的“油滑”和“騷氣”,似乎是專注地看著聞止,卻又不好意思一直盯著他瞧,不時垂下眼皮,眼睫閃爍著,學著聞止的腔調,含混而又無比認真地說:“其實,也不是很好……總覺得多漂亮的發型配你都要差一點。”
聞止:“……”
他手腕一抖,杯子裏的檸檬水東搖西晃,灑出來一小半。
別說聞警官,連招呼客人的小姑娘都有點看不下去,快手快腳地抹幹淨吧台,又往聞止的玻璃杯裏續了些檸檬水:“兩位有什麼需要,隨時叫我一聲就行,我家老板娘吩咐了,兩位要是過來,酒水一律免單。”
丁允行先是難以置信地瞪大眼:“這麼好?”隨即,這人以遠超翻書的速度將一臉“專注深情”一把抹去,十分蹬鼻子上臉地把空酒杯往小姑娘麵前一推:“麻煩來杯你們這裏的招牌調酒……是叫‘芳菲謝’還是‘謝芳菲’?”
小姑娘:“……”
她用兩根手指提溜起高腳杯,頂著一臉含蓄的嫌棄,轉身倒酒去了。被小姑娘一打岔,“現眼完畢”的丁總總算想起正事:“對了,昨天那個肖教授是什麼來頭?我跟你講,別看人家年紀大了點就放鬆警惕,有的小姑娘就喜歡這種溫文爾雅的‘大叔型’,你這邊沒放在心上,人家可說不準,萬一……”
聞止終於聽不下去了:“肖教授是阿離的養父。”
丁允行:“養父怎麼了?養父就能覬覦人家女朋友嗎?養父……”
他忽然愣住,抬頭看向聞止,一字一頓地確認:“養……父?”
聞止點了點頭。
以聞警官的性格,原本不願背著當事人議論這些蜚短流長,可惜當事人去地府遊曆了一趟,就像格式化了內存,非但前事不記,連性格都來了個一百八十度大反轉。
這麼一想,除了自己,丁允行好像也沒別的來源獲悉當年的舊事。
“我知道的也不是很清楚,”眼看丁允行眼巴巴地盯著自己,每一根睫毛都坳成“你不把話說清楚咱倆今兒個就沒完”的形狀,聞止隻能挑沒那麼敏感的大概解說一二,“阿離……她從小孤苦,不知道父母是誰,也沒別的親戚,從記事起就在市井遊蕩,成日裏偷雞摸狗,勉強混口飯吃。”
丁允行差點把眼珠子瞪脫眶,做夢也想不到跳出五行外、超脫七情中的魏小姐還有這麼段不堪回首的黑曆史,恨不能掏出手機,把聞止說的每個字都記錄在案。
“她就這麼吃百家飯長大,七八歲的時候,有一次在街上誤打誤撞偷了肖教授的錢包——那時肖教授還在讀研究生,他看阿離年紀小不懂事,就沒有追究,還把她送到孤兒院,以後每個月都去看望她。”
丁允行突然想到什麼,中途打斷他:“等等……我看這位肖教授也就四十上下,和阿離的年紀再怎樣也差不到二十吧?那他怎麼會成了阿離養父?這、這壓根不符合收養法啊。”
聞止微微歎了口氣。
“福利院的收益不太好,阿離初中畢業後,不準備繼續學業,隻想出去‘打工’。”他猶豫片刻,還是沒點明所謂的“打工”和丁允行常識性的理解可能有著微妙的差距,隻寥寥一筆帶過,“肖教授那時剛工作不久,聽說這事後勃然大怒,狠狠罵了阿離一頓,還告訴她,學費的問題不用她操心,自己可以墊付,條件是她必須完成學業,至少得讀完本科。”
“不僅如此,他還找了一切能找的關係,想方設法辦理了收養手續,和阿離有了‘父女’的名分,又把阿離接到身邊,盯著她讀完高中,考上大學——就是濟大中文係。”
丁允行:“……”
原來那丫頭簡曆上寫著的“本科畢業於濟大中文係”不是為了糊弄他胡編濫造的。
聞止將隻剩一個杯底的檸檬水喝光,潤了潤嗓子,慢慢把話說完:“肖教授雖然年輕,卻博學多才,且精通雜家,連看相占卜也頗有鑽研。阿離跟著他學了點皮毛,當年沒少在我麵前賣弄。”
丁允行:“……”
何止當年,就算這死妮子現在啥都不記得,也沒忘了賣弄這點能耐,頭一回見麵就往他腦門上貼了“姻緣淺薄”四個大字,還打上了十萬伏特的炫光特效。
搞了半天,原來是上梁不正下梁歪!
丁總揉了揉鼻子,吐槽完了,又覺得有點匪夷所思:“所以阿離是被她這個養父一手帶大的,而這個‘養父’隻比她大十幾歲?那當初阿離出事,肖教授也是知道的?可現在阿離又好端端地站在眼前,他知道是怎麼回事嗎?不會被嚇一跳?”
聞止捏緊玻璃杯,微微垂下眼簾:“聽阿離的意思,她沒把冥界的事告訴肖教授,不過以肖教授的聰明,未必猜不到——當初阿離出事,他曾替阿離占了一卦,卦象顯示阿離命星未絕,與故人還有重見之日。”
說到這兒,他好像一口氣用盡,中氣接不上來,沉默一會兒才輕輕續上話音:“不過,我猜肖教授大概也沒想到,再見麵竟會是這般光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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