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長明燈十

章節字數:4467  更新時間:18-10-13 08: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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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連著兩宿奔波刷副本,還見縫插針地來了趟黃泉一日遊,好不容易放鬆下來,丁允行立刻覺得兩片眼皮石塊一樣沉重,不由自主往一起耷拉。

    然而他心裏存著諸多疑問,無論如何不敢放任自己睡過去:“我一直想不通,那個鬼祭壇為什麼設在酒店裏?這每天人來人往的,他就不怕一個不當心,被人發現了?”

    魏離給依然昏昏沉沉的聞止掖了掖被角,又用手背探了探這男人額頭,發覺他有點發燒,於是給他打了一針消炎藥,這才打手勢示意丁允行和她一起退出臥室。

    “祭壇周圍設有結界,尋常人根本聽不見裏麵的動靜,入口又在大廈頂層,不可能有人‘誤闖’進去,”順手掩上臥室房門,魏離淡淡地說,“至於為什麼選在酒店裏……大概是因為酒店客人眾多,生氣充足,方便遮掩亡靈的死氣。”

    丁允行一邊聽,一邊抖落滿身的雞皮疙瘩:“這到底是什麼人,該不會真和應氏有關係吧?那我們……那你接下來怎麼做?這鬼祭壇害了那麼多人,你不會就這麼眼睜睜看著吧?”

    “反陰陽聚魂陣是禁術,隻要有人以此邪術害人,必定打入十八層地獄,永世不得超生,”魏離說,“義妁已經回冥界報備此事,想來冥王會下令徹查,隻不過……”

    她忽然一頓,丁允行忙追問道:“不過什麼?”

    魏離歎了口氣:“咱倆在祭壇上鬧出這麼大動靜,那幕後之人又認出我是冥界中人,恐怕早把痕跡抹得一幹二淨,就是冥王派人去查,大概也查不出個所以然來。”

    丁允行先是咬牙切齒,繼而滿頭霧水:“這到底是什麼人,喪心病狂地害死那麼多人?他就不怕……不怕遭天打雷劈?”

    “我不知道,”魏離輕聲說,“但我知道反陰陽聚魂陣——陰陽師一門雖起源中土,卻在日本發揚光大,如果我記得沒錯,反陰陽聚魂陣如此陰毒詭邪,正是陰陽術師的手筆。”

    丁允行聽得雲裏霧裏:“陰陽師……那是什麼鬼?”

    魏離默默看了他一眼,忽然覺得自己該給這小子開個職業培訓班了。

    “陰陽五行之道最早由戰國時代的齊國人鄒衍提出,隨後輾轉傳入東瀛,簡單說來,陰陽道就是以陰陽學說為基礎,結合天文、立法、占卜而形成的一門道法,可以預測祥瑞吉凶、施展咒術,算是日本神道的一部分。”

    丁允行被一連串聞所未聞的名詞攪得一個頭兩個大:“你、你是說這個害人命的祭壇是那個什麼鬼的陰陽師折騰出來的?他幹出這種挨千刀的事,是不是腦子裏有坑?”

    魏離:“……”

    她無語地看了丁總一眼,好半天才冒出一句:“你以為誰都跟你一樣是和平大使嗎?”

    丁·和平大使·允行登時無言以對。

    不管怎樣,能把人一根頭發絲不少地救出來已經是最好的結果,問明了前因後果,丁允行繃緊的心神驟然一鬆,連心心念念的佳釀珍藏都忘了討,整個人往沙發上一躺,沒多會兒就睡著了。

    魏離往他身上搭了條毯子,眼看這小子睡得人事不知,又折回臥室,將聞止手腕上的點滴流速調慢,自己拉了張椅子在床頭坐下,拿著一卷不知從哪個犄角旮旯裏翻出來的泛黃古卷,權當打發時間。

    不知過了多久,窗外已由墨色深沉轉為天光微明,一整夜就這麼不聲不響床上地溜過去。魏小姐手上的書滑落地上,蜷在椅子裏閉目養神,看著像是睡著了,可當床上的男人發出細微響動時,她立馬無聲無息地睜開眼,眼皮往下一垂……看到一隻包著繃帶的手輕輕覆在自己手背上。

    魏離:“……”

    她順著這隻傷痕累累的手一路往上,就見聞止睜著眼睛,正一瞬不瞬地盯著她。昏睡了一天一宿,這人嘴唇毫無血色,幹的脫了皮,他卻微微勾起嘴角,露出一個極淡的笑意。

    他喉嚨啞得說不出話,隻能翕動嘴唇,無聲地說出兩個字——謝謝。

    這男人看著年紀不大,可不知哪來那麼多煩心事,長年累月壓著眉頭,眼神顯得比實際年齡大了許多,沒有一絲一毫青年人的朝氣,倒像是一個年過遲暮的老人。

    可這一笑卻蕩盡陰霾,仿佛刺穿沉沉暮靄的一道天光,撥雲破月之後,讓他整個人都“亮”了起來。

    魏離轉過身,拎起茶壺倒了杯熱水,小心扶起聞止頭頸,喂他喝了。聞止抿了下嘴唇,舌根嚐出一絲甘甜,似乎是加了冰糖的菊花茶。

    忙完了手上的活計,魏小姐就像完成一樁例行公務,這才有心思回了他一句:“沒什麼好謝的,你弄成這樣,我也有責任,幫你這一回,就當是還你的人情吧。”

    聞止沒力氣說話,隻是微微搖了搖頭。

    他不用把話說出口,魏離也知道,這男人的意思是“這不關你的事”。

    魏小姐沒有丁總那套“四海之內皆熟人”的本事,沒法眨眼間就跟一個半生不熟的男人稱兄道弟起來,雖然人家看起來似乎跟她挺熟的。當兩個同樣不善交際的人湊到一塊,結果毫無疑問,隻能是互相大眼瞪小眼地……冷場了。

    魏離摸著鼻子,正搜腸刮肚著該說些什麼打破此刻沉悶的氣氛,就聽“咣”一下,客廳沙發上那位不知什麼時候醒了,他大約是常來常往,已經和魏小姐混熟了,就這麼大剌剌地推開門,頂頭便撞見“執手相看”的一幕。

    丁允行:“……”

    丁總摸了摸後腦勺,意識到自己來的不是時候,忙不迭將已經踏進門檻的半隻腳收回來,訕訕一笑:“那啥,我就是個路過的,你倆不用管我,繼續,繼續就好。”

    魏離:“……”

    您就算要借故回避,也找個像樣點的理由成不?

    事實證明,魏鬼差的揣測半點沒差,冥王派來人間的鬼差在麗貝卡酒店裏外轉了幾遭,卻連一根頭發絲也沒發現,好像那密道自己長腿,就這麼憑空蒸發了。

    鬼差回冥府複命後,義妁敲響了忘憂司的大門,和白衫如雪的忘憂司主隔案對坐。文姬拎起烏銀提梁壺,給她和自己各斟了一杯,女鬼差盯著那盞推到自己跟前的琥珀色酒漿,一皺眉一咬牙,梗著脖子灌了半杯下去,一張臉登時擰成了苦瓜,恨不能把舌頭吐出來。

    文姬單手托腮,饒有興味地瞧著她:“這是我親手釀的碧桃釀,小阿離每次來恨不能掘地三尺全部翻走,怎麼到你這兒就跟喝毒藥似的?”

    義妁苦著一張臉,好半天才能開口說話:“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平時隻喝茶,從不飲酒的。”

    文姬用嫌棄的目光瞥了她一眼,那意思大約是“本司主親手釀就的珍釀,旁人想求一星半點都求不來,你還挑三揀四,真是有眼無珠。”

    “對了,”她忽然想起一事,“前兩天來借燈那小子,就是跟小離子定契約的那個,到底是什麼路數?阿離眼光也不算低了,怎麼千挑萬選,就選中那麼個貨色?”

    義妁:“阿離說她欠了那小子人情……”

    她話沒說完,忘憂司主已經勃然大怒,猛地一拍桌案,酒杯酒壺齊齊一跳。

    “她欠了人情,就能拿我的珍釀去還嗎?”文姬柳眉倒豎,黃泉之主的千萬煞氣瞬間從眉心的桃花妝裏卷過,“別以為背著我我就不知道了,那小子身上一股碧桃釀的味道,我離著二三十裏遠都聞出來了!”

    義妁:“……”

    您這是人鼻子還是狗鼻子?

    然而黃泉之主威武霸氣,火力全開之下,連冥王都未必敢當麵招惹,義妁這個跑腿送信的更不敢肆無忌憚地懟回去,隻能適時轉開話頭:“阿離說轄區有陰陽術師以邪術禁錮死魂,但據負責調查的鬼差回報,並沒發現絲毫異樣,所有痕跡都被清理幹淨了。”

    文姬把玩著手心裏的白玉酒杯,懶洋洋地說:“沒有就沒有唄……那是一個大活人,又不是屍體,明知自己已經暴露了,難道還一動不動地戳在原地任你們去抓?”

    義妁眉頭緊皺:“我擔心的不是這個施展邪術的陰陽師,而是阿離這次救回來的人。”

    文姬把玩的動作一頓,散漫的眼神終於微微凝聚。

    “我第一次見到那人就覺得莫名眼熟,隻是一時想不起來曆,回冥府後遍翻典籍,才恍然記起是在哪裏見過,”說到這兒,義妁話音一頓,文姬登時會意,輕輕打了個響指,半卷的湘簾無風自落,將兩人身影以及對話內容密不透風地遮掩起來。

    不知過了多久,垂落的湘簾才重新卷起,文姬長長吐出一口氣,喃喃自語:“我早就知道那小妮子不是什麼安生的主,可她也太能給我惹麻煩了,撿回個凡人小子就算了,這回居然跟大逆罪人牽扯不清……是真覺得自己脖子太硬,沒人砍得動嗎?”

    義妁露出擔憂的表情:“我就是怕她一條路走到黑——大逆罪人,生前身後已被刻在誅魂台上,根本沒有轉圜餘地,她要是執迷不悟,恐怕連自己都得牽連進去……”

    她是滿腹憂慮,心急如焚,忘憂司主卻眼神放空地發起呆來,好一會才回過神:“原來是他……這倒真是命數,既然命中注定,那就非人力可以挽回,你我也不必著急跳腳,靜觀其變即可。”

    義妁:“……”

    聽不懂,能說人話不?

    文姬歎了口氣,遇上腦回路不在一個頻道上的同僚,隻能把話掰開揉碎說清楚了:“還記得當初阿離是怎麼入冥府的嗎?”

    鬼差的調查結果送到冥王案頭的當日,魏離就已收到消息,她倒沒覺得驚訝,匆匆掃了個大概,隨手將冥界版iPhone扔到一邊,端起剛熱好的湯藥遞給病床上的聞止,非常言簡意賅地說:“喝了。”

    聞警官:“……”

    熱騰騰的藥碗飄出一股難以言喻的味道,攻城掠地般直衝腦門,效果堪比生化武器。他不著痕跡地一皺眉,問道:“這是?”

    “神醫開的方子,說要趁熱喝才有效用,”魏離把藥碗往前送了送,一臉的麵無表情,那意思大約是“趕緊接著,端久了我手酸”。

    聞止皺眉盯著那碗黑漆漆的藥汁,表情很是難以言喻,如果一定要找個方式形容,那大約近似於“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複還”。

    隔著一碗冒著銷魂味道的藥碗,魏鬼差和聞警官大眼瞪小眼片刻,終究是魏離先反應過來:“你……該不會是怕藥苦吧?”

    聞止:“……”

    他捂住胸口,微微咳嗽了兩聲,臉色蒼白孱弱,耳根卻悄悄泛起紅暈,像是煮著一汪熱血。

    魏離恍然大悟,卻也沒說什麼“良藥苦口利於病”之類的廢話,思忖片刻,這姑娘十分幹脆地端著藥碗走出臥室,隨即又在聞止錯愕的目光中折返回來,碗裏的湯藥非但沒少,還多了……一把調羹。

    魏小姐大大方方地在床頭坐下,舀起一勺藥湯,不容分說地塞進聞止嘴裏:“阿妁親自開的藥方,你要是不喝完,我可是會被她嘮叨死的。”

    聞止猝不及防,被她硬灌了滿口苦藥,差點直接噴出。然而他一抬頭,發現魏小姐離他不足半米,一張嘴鐵定要噴人臉上,隻能一咬牙根,愣是把苦藥咽了下去。

    也許是他臉上的表情太過悲壯,魏離忍不住問了句:“你這是吃藥還是服毒啊?”

    聞止別開臉,嘴裏一片苦味,實在是不想開口說話了。

    可惜,這隻是個開頭,為了確保將神醫“趁熱服用”的醫囑貫徹到底,魏鬼差幹脆拿過藥碗大權,很有耐心地一勺勺喂進聞止嘴裏。聞警官整個人僵在原地,就像被老虎摁在爪子下的野兔,連掙紮的餘地也沒有,隻能一口接一口把苦藥吞下喉嚨。

    整個過程,實在是……痛並快樂著。

    不多會兒,一碗藥喂完,連藥渣都不剩一點,魏離總算滿意,又從抽屜裏拎出一個玻璃罐子,撿出一粒塞進聞止嘴裏。

    這一回,聞警官是實打實地愣住了,那玩意兒脆嫩多汁,酸甜爽口,似乎是糖漬的青梅,更有一股特別的異香,不知是用什麼法子炮製的,入口生甘,回味無窮。

    他錯愕地看著魏離,實在是自打八歲後就沒碰過蜜餞糖果,頭一回碰到有人敢往他嘴裏硬塞,居然不知該作何反應。

    魏離偶一回頭,就看到聞止視線一瞬不瞬地戳在自己身上,還以為是蜜餞不合他口味,於是很無辜地一攤手:“我這裏沒別的甜食了,你要是不喜歡,等我下回去找文姬,看看還有沒有別的口味。”

    聞止:“……”

    他該怎麼和魏小姐解釋,這其實不是蜜餞品種的問題?

    偏偏這個節骨眼上,還有人出來裹亂,隻聽吱呀一下,臥室虛掩著的門被人推開半邊,丁允行的腦袋探了進來,笑得見牙不見眼:“那你下次去,能順便多拎兩壇酒回來嗎?”

    魏離:“……”

    魏小姐隨手從玻璃罐裏撿出一顆蜜餞,照準丁總的腦瓜殼丟過去,丁允行早料到她會有這一招,猛地一縮頭,蜜餞砸在門板上,又彈落地麵,咕嚕嚕滾出老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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