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4897 更新時間:18-10-11 08:07
暗門之後是一間空曠的大廳,黑暗中的風正是從大廳裏刮來,上百盞長明燈同時被風席卷,火焰齊齊往上一竄。
可能是丁允行的錯覺,他總覺得那燭光有點說不出的詭異,火焰的顏色過分鮮豔,呈現出血一樣的赤紅。
嚴格說來,這不是什麼大廳,更像是某個邪教分子粗製濫造炮製出的祭壇。
上百盞長明燈按照某種特定的規律,整齊地排列著,如果有一隻眼睛從天花板的角度往下俯瞰,就會發現組成的圖案是兩條圓轉如意的陰陽魚,魚眼處砌了一口巨大的池子,和酒店門口那尊漢白玉水池頗有幾分神似,隻不過池子裏翻湧的不是噴泉水柱,而是粗大的灰色藤蔓,濃霧一樣四下蔓延,難以想象的龐大身軀纏繞在一起,就如絞殺獵物的巨蟒。
火光肆無忌憚地燒入視線,丁允行隻覺得兩隻眼睛都被那血紅色的燭光晃瞎了,下意識地伸手去揉。誰知不揉還好,越揉眼睛越難受,往外直淌酸水,擦都擦不幹淨。
魏離察覺到不對,往前站了站,擋住丁允行的視線:“那燈有問題,你轉過身去,先別看。”
事關生死,丁總絕不會在這個節骨眼上和魏小姐唱反調,立馬聽話地背轉過身,一邊用衣袖擦拭淚水,一邊急著問道:“現在該怎麼辦?對了,這些燈對你沒影響,你能把燭火都熄滅了嗎?”
魏離丟給他一塊手帕,往前走了五六步,平舉起一隻手掌,掌心凝出一束幽藍色的光。她輕輕一托,那光陡然懸空浮起,斜插入晃瞎人眼的燭光中,就似一隻船槳沒入水波,逆著水流輕輕巧巧一攪——
平地驀地卷起狂風,千百盞長明燈在風中獵獵顫抖,忽而整齊劃一地爆出燈花,整片地麵隨之一陣戰栗,好像某個藏在地底的怪物被驚醒,發出駭人的咆哮。
魏離退了兩步,穩如泰山的臉上頭一回露出錯愕:“這是……反陰陽聚魂陣?”
丁允行:“……”
陪著魏鬼差抓了這麼多回厲鬼,丁總的唯物主義信仰早被自己團吧團吧丟進垃圾桶裏。聽見魏離口中蹦出天書似的名詞,他不僅能淡然以對,還十分虛心地不恥下問:“反陰陽聚魂陣是什麼鬼?”
魏離:“陰陽魚知道嗎?”
丁允行一邊在心裏嘀咕“廢話,隻要是中國人都知道”,一邊連連點頭。
“陰陽魚的黑白相間、首尾糾合代表互體化育與對立同根,是萬物運動變化的本源——反陰陽則是反其道而行之,取陰陽互克之道為囚魂之所,強行扣住魂魄為己所用。”
丁允行的眼睛幾乎轉成兩盤蚊香。
魏離知道以丁總理科男的腦回路,說深了也聽不懂,盡量直白地做出解釋:“簡單來說,就是利用長明燈排布出反陰陽魚的陣法,將魂魄扣在裏麵,方便自己驅使,是一種非常歹毒的法術。”
丁允行艱難地吞了口口水,努力跟上魏小姐的講解:“等等……你是說這些燈就是困住魂魄的籠子?這、這也太玄乎了吧,誰特麼以後還敢點蠟燭啊。”
魏離:“這不是普通的燭燈——以出生不超過七天的嬰兒魂魄為燈芯,因為嬰兒的魂魄最為純潔,也最容易與肉體分離。再以煉化過的屍油與童男童女心頭血為油,如此製作的長明燈才有聚魂禁魄的效用。”
她話沒說完,丁允行已經覺得胸口一陣煩悶,差點幹嘔出來。
他一邊捂住嘴,一邊顫巍巍地指住那堆不斷翻滾的藤蔓,悶聲悶氣地問:“那又是什麼玩意兒?”
“那叫魘藤,”魏離皺了皺眉,“要取童男童女心頭血,手段極其慘酷,那些孩子死後怨念太重,入不了幽冥黃泉,隻能徘徊人世。施法之人將這些孩子的怨靈收集起來,以人血澆灌,久而久之,就會催生出這種不生不死的怪物。”
丁允行簡直快站不住了,使出吃奶的力氣才沒讓魏離看出他兩腿直打哆嗦:“怎麼會有人種出這種鬼玩意兒?養盆栽的品味真夠奇葩的。”
“聚魂陣是用來禁錮魂魄,魘藤則是用來煉化魂魄,”魏離說,“人的魂魄有很多用處,可以收為式神,也可以用作煉製法器的材料,甚至能幹脆吸取其中的精神力——越是意誌力強大的魂魄,就越有煉化的價值,比如……”
沒等魏鬼差舉例說明,丁總脆弱的神經線已經忍到極限,他突然衝到一邊,把方才咬牙咽回去的一腔酸水原原本本地嘔了出來。
魏離:“……”
她能說不認識這個慫包男人嗎?
然而緊接著,魏鬼差的臉色忽然一變,就聽一個聲音緩緩響起:“我還在奇怪,普通人怎麼認得出反陰陽聚魂陣……想不到區區寒舍,居然能得冥界尊使駕臨,真是三生有幸。”
這是一個男人的聲音,似遠實近,飄飄忽忽,也不知隨著哪陣風卷來,餘音不絕地在空曠的祭壇上飄來蕩去。
魏離將丁允行扯到身後,一直微微散漫的眼神驟然凝聚:“何方鼠輩如此大膽,既知本座來曆,也敢班門弄斧!”
那男人發音有些古怪,帶著奇異的卷舌音,像是剛學會說中文沒多久,措辭卻十分準確:“我有何不敢?都說陰陽殊途,尊使是冥界中人,貿然插手人間之事,怕是不好和十殿閻羅交代吧?”
魏離一挑眉梢:“閣下居然知道冥界的規矩,看來也不是尋常人,隻是你既然知道冥界中人不能隨意插手人間事,怎麼沒聽說過冥王曾明令禁止煉化魂魄,鬼差遇到修行之人幹出這種不是人幹的勾當,當可就地格殺,就是鬧到十殿閻羅之前,那幫糟老頭子也不會有二話。”
丁允行:“……”
明知時機不對,他還是忍不住默默吐槽了一句:背地裏褒貶上司真的好嗎?
如果讓魏小姐知道丁總此時轉著什麼念頭,她大概會懟回去一句,十殿閻羅可算不上我的正牌上司。不過眼下,她全副精力都在那幕後之人身上,一邊鬥著嘴皮子,一邊轉動手腕,那懸浮在空中的藍光仿佛慢鏡頭下的花苞一樣旋轉,緩緩打開花瓣,下一秒,萬千花瓣激射而出,無形之光與怨毒滋生的魔物當麵鑼對麵鼓地撞在一起,兩邊硬碰硬,居然拋灑出一片晃眼的火星!
事實證明,魏小姐“凶殘”兩個字不是白得的,那魔物發出一陣劇烈顫抖,疼極了似的不住顫栗,藤蔓瘋狂翻滾著,濃霧漸漸散開些……露出被包裹在當中的、一個蒼白的人影。
那人影籠在一片極為柔和的白光中,看不清五官眉眼,隻有隱隱綽綽的輪廓。然而魏離分明感覺到,濃霧散開的瞬間,那“人”抬起頭,往這邊“看”了一眼。
她驀地瞪大眼,瞳仁在極度震驚中收成一個針尖大的小點。
那人影突然劇烈掙紮起來,更多的藤蔓卻源源不斷纏繞上去,附骨之蛆一般越收越緊,要將“他”拖入濃霧深處。
魏離想也不想地衝上前,刀刃一樣的幽光迎著肆虐翻湧的藤蔓而上,短兵相接之際,萬千幽光聚攏為一處,破空時隱隱裹挾著風雷之聲。
那男人的聲音適時響起,帶著幾分顯而易見的驚訝:“元神化劍,你居然是劍修?”
魏離一言不發,全神貫注地操控著那一道殘影,虛光之刃切入藤蔓深處,以無厚入有間,所到之處不費吹灰之力地撕開一道裂縫。
被藤蔓纏裹住的人影突然顫抖起來,籠在周身的白光逐漸微弱,像是發出一聲聽不見的痛呼。
魏離似乎意識到什麼,虛光之刃猛地頓在半空。
“您已經發現了吧,”男人的聲音聽上去很輕鬆,“這位聞警官的意誌力十分堅忍,這麼多天下來,魂魄依然沒被完全煉化——可就算隻有一小部分,他畢竟和魘藤相融合了,你出手攻擊魘藤,所有的傷害都會轉嫁到他身上。”
丁允行:“……”
魏小姐是怎麼個反應,丁總不知道,反正他自己差點拍案而起——居然玩傷害轉移,這特麼也太缺德了!
這還沒結束,就聽躲在幕後的男人輕笑了一聲,仿佛一記提示音響起,緊接著,上百盞長明燈裏的火光應聲往上一竄,灰色的濃霧翻翻滾滾,衝著魏離和丁允行照直卷過來。
丁允行驚呼一聲,不敢置信地揉了揉眼,那濃霧裏擠擠挨挨,沙丁魚罐頭一樣浮現出無數張猙獰扭曲的臉。
是亡靈……那陣灰霧居然如一道天然的柵欄,塞滿了橫死的亡靈!
丁總膽子再大,突然和這麼多鬼魂打上照麵,也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冷戰。亡靈們發出聽不見的痛苦嚎叫,露出白慘慘的牙齒,不顧一切地越過陰陽之間的那條界限,撲向新鮮的血肉。
丁允行“臥槽”一聲,動作敏捷地……往魏離身後一躲。
哪怕被一群餓瘋了的厲鬼包圍了,魏小姐依然麵不改色,她用手在空氣中畫了個圈,虛光之刃立刻打橫散開,如一麵張開的盾牌,將一人一鬼差密不透風地擋在中間。
魏離抬起頭,視線穿過肆意蔓延的灰霧與濃霧中一張張慘淡貪婪的臉,和那個籠在白光中的人影看在一處。
或許是錯覺,她竟覺得那麵目模糊的人影輕輕一“眨眼”,眼角隱約有水光凝聚。
“允行,”魏離的視線一動不動地戳在那個人影身上,頭也不回地喚了一聲,“我需要你幫我個忙。”
呆在原地的丁允行光速回魂:“你說。”
“現在情況緊急,我沒法在不傷害他的情況下擊退這些亡靈,”魏離淡淡地說,“我現在送你去人間與冥界的交界處,你沿著黃泉路走下去,一直走到忘川之濱,去三生石旁的忘憂司找一位文姬司主……”
丁允行越聽嘴巴張得越大,幾番想插嘴,卻始終找不到機會。
魏離沒時間解答他的疑問,一口氣把話說完:“……找到文姬司主,你對她說,是阿離問她借一盞引路的明燈,她聽了自然會明白。”
丁允行:“等等,那個什麼司主,她……”
魏離不待他把話說完,徑自從兜裏掏出兩個白玉鈴鐺,丟到丁允行懷裏:“帶著這對鎮魂鈴,可以幫你指路——記住,找到文姬司主之前,絕、對不能跟任何‘人’說話。”
丁允行:“可是……”
他話音沒落,就見魏離衝他打了個響指,下一秒,空氣毫無預兆地發生扭曲,丁總甚至來不及表示反對,已經身不由己地被扯進一個看不見的漩渦。
狂風呼嘯,刀子一樣從耳邊刮過,丁允行不敢睜眼,隻能用手臂擋著臉。過了好一會兒,肆虐的風聲終於平靜下來,他小心翼翼睜開一隻眼睛,隻見魘藤、亡靈,還有那上百盞用血澆灌的長明燈全都消失了。
他站在一片花叢中,血紅的彼岸花如火如荼,花叢盡頭籠著一層薄霧,濕潤的風長途跋涉而來,隱約裹挾著一縷嗚嗚咽咽的琴音。
丁允行:“……”
他還沒答應呢,那女人居然趕鴨子上架!
可惜胳膊擰不過大腿,到了這份上,丁總除了硬著頭皮走下去,著實沒有第三條路可走。他咬了咬牙,一邊在心裏狠抽魏鬼差的小人,一邊從懷裏掏出鎮魂鈴,微風吹過,白玉鈴鐺滴溜溜地撞在一起,“叮”一聲餘響綿長。
花徑深處的霧氣恍如被一隻看不見的手撥開,稍稍退後了些。
丁允行左右打量一遭,心裏生出某種怪異的熟悉感,總覺得這景致似曾相識,卻又死活想不起在哪看到過。他默默給自己鼓了鼓勁,沿著小路往前走去——說也奇怪,他每往前走一步,小路盡頭的薄霧就往後退一丈,分海似的讓出一條通道,引著他走出彼岸花叢。
鮮紅如血的彼岸花一路開到河畔,河水昏黃,河麵籠著一層薄霧。丁允行捏緊鈴鐺,估摸著這就是魏離說的忘川,聽著那隱隱約約的琴音似乎是從河水上遊飄來,於是逆著水流方向尋過去。
不知是魏小姐指路指的靠譜,還是丁總方向感太好,這一路居然出奇的順當。往前走了五六百米,丁允行停下腳步,隻見河邊立著一塊大石頭,上麵依稀有幾行字樣。不遠處是一間小小的酒館,門前立著一根望杆,杆頭一盞玻璃繡球燈隨風搖擺不定。
那石頭上的字是繁體古文,丁允行理科出生,連蒙帶猜,也隻看出最開頭的三個字似乎是“三生石”。
眼看目的地就在眼前,丁允行反倒不忙著走了——他陪著魏離又是打怪又是刷副本,蹭了一頭一臉的灰,不用看都知道自己現在是副什麼尊容。他往河邊上一站,就著水麵的倒影,伸出兩根手指梳理起自己淩亂的頭發來。
可能是丁總平時人品實在不怎麼樣,照個鏡子都能照出毛病,就見昏黃的河麵上,他隱隱綽綽的倒影忽然無風自動,奇異地扭曲起來。沒等丁允行反應過來,一隻蒼白幹瘦的人手從影子裏伸出,一把卡向他咽喉。
丁允行:“……臥槽!”
這一下突如其來,丁允行根本來不及反應,就在這時,方才頓住的琴音重新響起,幽幽咽咽,不絕如縷。那不請自來的手登時像是被火燙了,嘩啦一下縮回水底。
丁允行驚魂未定地盯著已經恢複平靜的水麵,好半天才回過神。他僵硬的扭過脖子,循著琴音看過去,就見酒館門口懸著一塊木匾,上麵題了三個字。
那匾額仿的是簪花小楷,婉轉嫵媚,筆意動人。可惜丁總對書法沒有研究,一番俏媚眼全做給了瞎子看,他走到跟前,仰脖端詳半天,勉勉強強認出開頭和最後一個字分別是“忘”和“司”。
“忘什麼司……應該就是那個什麼忘憂司了吧?”丁允行一邊喃喃嘀咕,一邊伸手去推酒館大門——讓他想不到的是,這門沒關嚴實,隻是虛掩著,一推之下,門板“吱呀”一聲響,悠悠蕩開半邊。
這一下驚動了酒館裏的人,不論男女老幼,全都整齊劃一地看向門口,眼神是如出一轍的麻木漠然。
被十幾雙眼睛齊刷刷地盯視著,丁允行忽然有種大庭廣眾之下做賊被抓包的錯覺,以丁總的臉皮之厚,居然也透出一點熱氣。他幹澀地滑動了下喉嚨,努力拗出一個僵硬的笑臉:“那個,不好意思……請問忘憂司的文姬司主在嗎?”
丁允行沒有發現,在他開口說出第一個字之後,酒館裏所有人的目光瞬間變了。
作者閑話:
三生石上的題字為“三生石上舊精魂,賞月吟風不要論。慚愧故人遠相訪,此身雖異性長存。”都是繁體小篆,所以丁總看不懂O(∩_∩)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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