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2997 更新時間：20-03-14 20:01
翌日天氣格外晴朗，清晨的日光晃得人不得不眯起眼睛，驛館院中的幾棵柳樹上幾隻鶯雀嘰嘰喳喳叫個不停，踩著柳條隨風搖曳，婆娑的樹影畫出婀娜的舞姿。
一陣暖風順著窗縫溜進室內，微微吹動著床簾，羅庭顏睜開眼，看見竇明娘正坐在鏡前梳妝，一片晨光中她盤起自己的發，銅鏡裏嬌俏的小娘子嘴角微微上揚，時不時捂嘴偷笑，甜的好似摻了蜜。
羅庭顏側著身微笑著看她，她與蘇烈定親時，蘇烈在閔北一帶雖是響堂堂的少年英雄，令整個閔北和周邊地區的匪賊聞風喪膽，但畢竟隻是一介布衣，竇侯怎舍得將自己的郡主許給他？也許是竇侯賞識蘇烈武藝和領軍作戰的才幹，但若要尋個有才幹又家世顯赫身份尊貴的青年才俊做郡主的夫婿也並非難事，更可通過結親增添竇家實力，為何偏偏相中了蘇烈？想起之前曾聽爹與幹爹說起，竇侯在駐地向來德高望重，但卻是個善於隱藏野心的老狐狸，選蘇烈做女婿，怕不僅是因為他的武藝和才幹，更因他出身商賈之家。蘇家經營著馬場做販馬生意，若是兩家聯姻，蘇家門楣低微隻能仰仗於竇侯，竇侯便可全權掌控蘇家，而且蘇烈那個憨貨，性格單純耿直毫無心機，定會對他的丈人言聽計從。簡而言之，蘇烈對竇侯來說，定然是個堪用，有錢而又聽話的好女婿。竇侯想得如此美好，可誰料他那寶貝郡主和蘇烈卻一點都不配合，真是人算不如天算。
蘇烈因為“小郡主”逃婚，自己也算欠了明娘一個夫君，可他絕不會放明娘回去與蘇烈成婚。沒想到的是，明娘逃婚竟也是因為自己，既然她都追到了眼前，那自己便補給他一個夫君好了。
竇明娘這小娘子也著實很與眾不同，每次與她見麵都能出人意表，雖早聽聞她性子野，不愛紅裝愛武裝，卻不知她如此有趣，既有女子的柔軟嬌羞，又似男子般自然爽朗，有她陪伴生活自是樂趣無窮。羅庭顏打算把她帶回家收作妾侍，有他爹在竇侯也不敢多說什麼，更不會再去為難蘇烈，隻是這次回家是他爹讓他回去迎娶碧雲妹妹，若自己帶著竇侯的郡主回去，怕是又躲不過一頓家法了……
“明娘。”羅庭顏起身，輕喚了一聲。
竇明娘立刻紅了臉，走到床邊拿起衣服伺候他更衣，低著頭應了聲，“夫君。”
羅庭顏笑笑，看看她手裏的衣服搖搖頭，“今日穿布衣。”
“為何？”竇明娘不解。
“隱藏身份遊曆江湖啊。”
“這麼有趣！那我也穿布衣！”竇明娘一聽立刻興致滿滿，她早就想遊曆江湖，但沒想到第一次自己出門就被騙的那麼慘，現在好了，有小王爺陪著她她就什麼也不用怕了！
“那我吩咐人去給你準備幾身，咱們這就啟程，讓他們三十裏外跟著就好。”羅庭顏道。
兩人身穿布衣騎馬而行，向著幽州的方向一路遊山玩水，羅庭顏未提當年他初涉江湖也同明娘一樣被人騙過銀子偷過馬，憑著這些年遊曆江湖積攢的經驗和結交的朋友，帶著明娘一路暢行無阻，明娘眼中隻覺著自己的夫君見多識廣慧眼識人武藝卓絕，心中敬仰之情猶若黃河之水滔滔不絕。明娘非是什麼深閨嬌娘，不嫌與他四處奔波辛苦，卻偏愛湊熱鬧打抱不平，有了小王爺撐腰，拔刀相助起來更是毫不猶豫，小王爺自然不能見著自家娘子被欺負而袖手旁觀，一路上竟莫名其妙的與她過了一把行俠仗義的癮。
牧川郡是連接著宸朝境內東西和南北商路的一處十字樞紐，往來的客商們押送著大批的綢緞，茶葉，瓷器，馬匹和牛羊彙集此處，漸漸形成一處頗具規模的大型坊市，有的客商長途跋涉將貨物運到此處交易，有的則隻是在此稍做休息，然後載著貨物繼續遠行。牧川郡雖不是溝通整個宸朝大陸唯一的樞紐，但此處物資豐富人口密集，江湖中各門派勢力紛繁錯雜，因此許多想要闖蕩江湖廣交朋友的遊子時常聚集此處。
時值仲夏，熱浪滾滾的從地麵蒸騰而起，道旁的樹林裏蟬鳴聲此起彼伏，聲嘶力竭得讓人透不過氣來。羅庭顏帶著竇明娘二人騎著馬跟隨在進城的人群裏，身邊的馬車上裝著滿滿的貨物，趕車的人汗流浹背，將手中的鞭子掄起來抽上一鞭子，隨著口中大聲吆喝，似是怕他那拉車的馬昏睡過去般，僅僅是這一個動作就又出了一股子汗，順著他的脖子往下淌。
兩人一路走來，炙熱的太陽將臉頰烤得滾燙，隻想快些進城尋個陰涼處好好的歇口氣。
雲客樓位於牧川郡東西坊交彙的十字路口，一樓大堂門窗大開，南北通透的過堂風吹著竹簾上下翻飛，大門外立著一個大大的牌子，牌子上寫著涼茶二字。羅庭顏和竇明娘路過門前，光是看著牌子就已口中生津，想也不想的就邁步走了進去。
小二引著二人來到大堂中間的一處桌子坐下，立刻動作嫻熟的為他們倒上兩碗涼茶。
“兩位客官先來碗涼茶，今兒這天氣可真熱，趕路辛苦了吧。”
“太好了，可渴死我了。”竇明娘迫不及待的端起碗，幾大口下去，舒服的長歎口氣。
羅庭顏笑笑，也端起碗一飲而盡，涼茶入口清甜，茶香中透著股微微的苦澀，雖不是什麼上等佳飲，但在這酷暑難耐時潤喉生津，降火去燥，全身感到一陣通透的舒爽。
“兩位客官可要住店？”小二一麵給他們二人又倒上一碗，一麵問道。
“一間客房，再準備些飯菜。”羅庭顏吩咐道。
“好嘞，這就去為您準備。”
羅庭邊喝著涼茶降暑，邊將這客棧打量一番，大堂裏的客人形形色色著實不少，北邊坐著一桌衣著體麵的商人，正神色嚴峻的談論著今年雨水過多對茶葉產量的影響，西北角的一桌坐著一群從西域來的胡人，嘴裏嘰哩哇啦的不知在爭執什麼，吵得那些商人不時皺起眉頭，南邊的一桌坐著一名衣著華貴的公子，帶著兩個家眷和幾個仆役，隻是人人都冷著張臉，氣氛凝重的有些古怪，而最讓羅庭顏感興趣的是西南角樓梯下的那一桌人。
因為牧川郡常有各樣人物往來，文人異士在此萍水相逢，時常聚在一處談天說地，於是店家便在靠著南邊窗戶的樓梯下，安置了一張足可供二十人飲酒品茶的長桌，此時正有一群人在激烈的高談闊論。
羅庭顏見他們皆是文生卻都腰間佩劍，大約也都是出走江湖的，自他們進門來從詩詞歌賦談到了朝中局勢，說到激昂處爭得個個麵紅耳赤。其中有一人尤為醒目，此人生得四方大臉濃眉虎目，不僅身形高壯，說話聲音更是中氣十足，但舉止卻端正守禮，言談有理有據，見解十分獨到。
“我們過去看看。”羅庭顏聽他們說得有趣，便忍不住帶著明娘一同湊了過去。
“幾位仁兄打擾了，方才見你們談得熱烈，不介意我們二人一起吧？”羅庭顏手中拎著一壺好茶放在桌上，拱手微微笑道。
這群人本就都是萍水相逢，自不計較來者何人，便給他們二人騰了地方一同閑聊。
“魏某認為開鑿運河本是一件造福於民的大業，可自淮陽引洛水入黃河，從迎澤引黃河入汴河，又引沁水向南入黃河，向北至渚郡，形成我朝東部以及中部的運河網絡，這將影響後世千年民生。”魏賢侃侃而談道。
“可你方才分明說皇上下旨開鑿運河非是明智之舉！”
“開鑿運河本身沒錯，隻是現下天時地利人和皆不足，先皇雖統一了天下，但我朝周邊頻有番邦作亂，各州郡藩王各自掌有兵權，內憂外亂不除何以開創大業？況且先前皇上已經下令修建淮陽為新都，又在西部修建長城抵禦外敵，國庫損耗甚重，若要開鑿運河，為充國庫勢必要加重賦稅，開鑿運河征夫至少百餘萬人，工期緊迫勞役苦重，恐會民不聊生啊。”
“那據魏兄所言，該當如何呢？”羅庭顏笑道。
“眼下最該做的是休養生息，養民以固國本，削減兵權，鞏固中央集權。”魏賢一番言論說完，熱得滿頭是汗，端起一碗涼茶一飲而盡。
羅庭顏點點頭，對他十分讚賞，這番結論之前在家中也聽爹和幹爹們提起，沒想到在這市井江湖中，竟也有一席布衣有著這樣的高瞻遠矚，看他年紀也不過二十有餘。
接下來眾人又一起談論了邊疆局勢，兵法謀略乃至醫道，羅庭顏與魏賢相談十分投契，便又對他留意了幾分。眾人皆是偶然相聚，談得興起久久不願散去，直到月上柳梢才互道珍重依依惜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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