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5144 更新時間:18-06-08 12:00
集雲堂可不是個甚麼好地方,位置是在裏院,整體空間原本就不大,距離庫房倒是近得很,距離庫房近也沒關係,我這人對於居住條件,隻要條件不允許還是比較好湊合,但就算是庫房,也不至於一天十二個時辰都在不停進出搬運東西。
雖然我也曉得做鏢局沒法子,主顧便是衣食父母,父母們交來了貨物,做子女的必須責無旁貸,責無旁貸麻溜接貨去押運,但是我二叔為人忒不厚道,我來到集雲堂整整三十六個時辰,三十六個時辰裏沒有合過一眼,照這速度下去,我離精神崩潰的邊緣已經不算遙遠。
三天三夜不眠不休,我對他的暗戀親切已經蕩然無存,僅剩頭痛的想要撞牆。
身在異地心煩意亂,今兒早上他來找我,我也沒有讓他進門,而是果斷選擇把他關在門外,倒不是不想見他,隻是我的身體已經完全不受控,完全沒有力氣去搭理開門的事,拒絕了逸塵我指天起誓,發誓不要呆在這裏然後徹底崩潰。
我在自己的房間裏睡不著,逸塵那裏又不能去,就算同他換了房間,還不曉得他那裏是不是也是噪聲超標,噪聲超標的能殺死人,萬般無奈之下,坐在桌旁開始默默流淚,默默懷念三哥的存在,懷念睡在三哥懷裏撒嬌的昔日光景。
若是三哥還在,我還能有個地方去哭訴。
若是三哥還在,我也不需頂著壓力到處跑。
於是開始追憶自己上輩子究竟犯下了甚麼錯處,何至於這輩子倒大黴。
據說曼珠沙華的香氣能使人記起上輩子的事,我決定以後養一盆試試。
默默哀傷默默流淚,於是再一次記起貴人遷就我的好,決定回趟客棧。
一來是瞧瞧貴人的情況,二來也可以找個僻靜地方睡個安穩的回籠覺。
我的性子必須是說幹就幹,三哥說我行動派,逸塵說我沒腦子,南宮墨說我大無畏,無論如何坐以待斃不是我的風格,大喇喇走出乾元鏢局,大喇喇走上泉州街頭,順路買了份新上的酒釀青梅,隻是味道不是太如意。
貴人看到我回來比任何時候都要開心,拉著我大有口若懸河的架勢。
我在酒釀的助眠下渾身輕飄飄,倒在床上虛虛浮浮的道:“貴人,有甚麼話有甚麼事咱們待會再說,我如今已經三天沒有合過眼想先睡會,你若覺得無聊可以去桌子旁邊坐好,順便把你的嘴巴閉緊,想到甚麼要告訴我的便拿紙筆謄出來,待會我醒了咱們一條一條慢慢看成嗎?”
半睡半醒中夢到許多小時候發生的事,夢中的景象很清晰就像昨日。
那時我才記事,三哥攢下壓歲錢偷偷溜下山,給我買了很多漂亮的花裙子,其實我那時覺得自己穿上花裙子分明很好看,但說出來的話卻是不喜歡,三哥聽後委屈得不行硬拽著我說好看,他拽我我便哭,後來被小丫鬟告狀到老爹的麵前,老爹抽著煙袋鍋子給了三哥一腳,說三哥翅膀硬了,連自己的親妹子也欺負,三哥憋著氣卻硬是不給老爹認錯,隻是拽著我說我穿花裙子好看,我大哭說自己不想當個女孩子,說我也要穿他的長衫,老爹最煩我又哭又鬧,隻得逼三哥翻了件長衫出來給我,這事才算沒有繼續鬧下去。
後來三哥斷了,斷得徹徹底底,斷得十頭牛都拉不回來,每次別人問起他尷尬的取向問題,我總是選擇避而不答。隨著年齡的增長我明白了許多事,明白了私生活被公之於眾的煩憂,明白了身不由己的不快活,明白對一個男子來說,選擇了男子比低能還要難堪,所以潛意識裏我總認為三哥非常不容易,總認為自己的默許是個偉大的行為,因為我放棄了世俗的偏見,一直守在敢於鬥爭的三哥身邊,為了三哥我可以甚麼都不計較,為了三哥我願意出自本心,直到三哥去世,我對他的崇拜仍然有增無減,任何人都不能動搖我對三哥的崇拜。
再後來素月被老爹娶進了門,當我聽說素月是來續弦的之後,發自內心討厭她,討厭她闖進我家的生活,素月進駐我娘親的房間,這意味著我連老爹也一並失去了,我難過得躲起來偷偷哭了好幾天,時常抱怨生活的變幻無常,抱怨生活中有無限不可調和的矛盾,卻無法不去適應這樣的生活。
但是三哥說了,以後無論遇到甚麼樣的事,他總會陪伴我照顧我,不會讓我形單影隻的闖世界,就算是形單影隻,也會盡可能多為我打點好一切,三哥還說要我不要想太多,他負責為我開路收拾殘局,而我隻需要擺正身份做好他的妹子。
這一覺睡得很舒服很解乏,除了三哥我還夢到了大美人,再一次夢到大美人。
夢中景象分分離離混混沌沌,我夢到自己好像才十三四歲,大美人帶我去參加靈溪大會,我同他走在一齊幾乎沒有人不看他,幾乎所有人都在讚歎他的美貌,讚歎他完美無缺如同畫中仙人,雖然我與他分別沒多久,但已記不住他的樣貌,我還能記住的隻有他的清高,和站在我窗下清高美麗的樣子。
他的臉孔是美麗的,美麗的與眾不同,美麗的不甚真實,同別人比起來簡直美的不像個真正存在的人,大家見到他也都會駐足觀賞,如同欣賞一尊美麗的神像,就連梅嬰都會歎息,說穀主你怎麼可以這麼美。
然後我還夢到了他蒼白冰冷的側臉,能秒殺一切的側臉,最後尖叫著哭醒。
即便如此我還是感到很舒服,因為我終於恢複了睡眠,終於睡著了一次。
自打大美人死後,我便再也沒有安穩的睡過一次覺,從最早的不能入睡和無法集中注意力,到後來的整夜噩夢纏身而且容易驚醒,離開萬香穀後,有一段時間必須依靠酒精的刺激,才可以勉強熟睡一小會,但就是那一小會,都會不由自主夢到大美人,然後再哭著驚醒過來。
失情失意失去,酗酒抑鬱挫敗,這事對誰都不能講,講也講不清,大美人走了,就像他從來不曾存在過,不管我走到哪裏,看到的隻有他的身影,這感覺很入骨,好比我的胸口被人刺穿了一個大洞,冷冰冰的疼痛無法填補,但同時我也感到欣慰,因為隻有我心底的疼痛,才是他唯一存在過的證明。
我其實很想找梅嬰聊聊,覺得隻有她才會明了我的心情,明了我的相思入骨。
可是她還在萬香穀,離我也太遙遠,我不曉得她是如何度過這段時間的。
貴人急於告訴我的事,不外乎是吃飯和美人,聽說他住的這一層入住率極低,除了他隻有最東麵的兩間房裏有人住,兩女一男一行三人,那男子沒甚麼看頭,據說生得比他還要粗壯結實,滿臉亂胡茬不看也罷。
貴人看我不接話自行接話:“若四小姐近來口味刁鑽,想來瞧瞧也無妨。”
我於是擠兌他:“你這是身上的花毒解了,閑來無事皮緊了找鬆?”
貴人不敢在大美人的服喪期惹我不快,於是做個小伏低狀繼續講八卦。
兩個女子一高一矮,矮的那一個長得還能看,瞧年紀同小禪差不離,樣貌還好就是性子忒刁蠻,他因是在樓下大廳裏側麵瞧過幾眼,所以印象並不太真切,高的那一個長得有點意思,一張小臉生得那叫一個風華絕代,頗有大美人的風範。
我回望著他氣結的口齒不清,仿佛過了一年的時間,我終於想出要吼他的話。
我記得之前在鼎泰宮我曾經說過,哪壺不開提哪壺必須是貴人的專利,在我的心傷已經不流血,正在逐漸結痂長肉的時候再次提起大美人,這必須是貴人能做得出來的事,我真覺得他是皮緊了找鬆,真覺得改日有空一定要找個機會,賞他幾個大耳刮子發泄心頭之恨才好。
可平視他的一臉迷茫,又覺得還是算了,他本來就是個不開眼的傻子,生就的性子難畫的骨相,我若日日同他斤斤計較,總有一日不曉得因何而氣死。
我真的想不出,風華絕代這詞除了大美人還有誰能配得上,他說得我心動。
我想見他說得那女子,那生得風華絕代的女子,我想看她到底有多像大美人。
問明白她的住處,這一晚上便沒有再回乾元鏢局,我躲在長廊的桁架上,可以借著夜晚陰影的遮蔽俯視全景,一切就緒後我開始扳手指頭數數,一個數一個數數過去等她的出現。
一個時辰過去又一個時辰過去,她還是沒有露麵,下一輪的一個時辰又一個時辰,她還是沒有露麵,我懷疑她是不是已經退房,還是今兒晚上不打算回來了,當我等得快要睡過去的時候,突然木質樓梯上傳來一陣腳步聲。
走路的腳步聲極輕,顯示這人的輕功極好,她的臉藏在風帽底下根本看不清,隻能看到她的個子很高肩膀很寬,風帽底下露出一段線條完美的尖下巴,下巴上的肌膚雪白雪白,從我所在的角度迎著月光看過去,倒是很有些大美人的感覺,隻不過她走路的步調比大美人快得多。
她一步一步走近我所在的廊下,我的一顆小心肝止不住狂跳起來,驚懼加驚喜,有一瞬間我開始異想天開,異想天開的希望她就是大美人,有些一廂情願的希望大美人根本就沒有死,死去的那個根本就不是大美人,一廂情願的期盼他隻是戲弄了我,同我開了個不大不小的玩笑,標準的大美人式的惡作劇。
就像活不見人死也沒見屍的三哥,說不準哪一日,他們倆會一同從我身邊的角落裏鑽出來,然後對我做個鬼臉,說他們隻不過是去酆都裏轉了一圈,正巧酆都大帝四缺二,留了他倆陪大帝搓麻將,如今麻將搓完大帝也就放他們回來了。
終於她走到了我躲避的桁架下,整個空間的時間都在這一刻靜止,就像等待被重置的時光回圈,永遠停留在需要被重置的那一秒,然後重置萬物皆保持依舊。
她在我的身下抱著雙臂定定站了一會,然後抬手把頭上的風帽摘下來,仰頭衝我風情萬種的笑了一下,我在她的笑容裏嚇得差點掉下來,她那一張臉真的是與大美人有幾分相像,特別是那一頭柔順的長發,柔軟未綰的墨色,鬆鬆堆在脖頸兩旁,發絲遮住半張臉,相似的扮相不相似的感覺。
我已經斂了內力,按理說她是看不到我的,我應該隻是自己心虛。
長廊上根本就沒有點燈籠,也沒有任何亮光,就連月光也很暗淡,她根本不可能在這樣一個光線暗淡的室外環境中,借到任何一點亮光來環視四周,也根本不可能曉得有人在桁架上偷窺她,除非她的武功比我高。
可是剛剛她笑的那一瞬間,我還是覺得她已經看到了我。
女子特有的直覺,她那笑就是專門準備了笑給我看的,可是那是一張甚麼樣的臉,絕不能用風華絕代來形容她,她還配不上這高雅文藝的辭藻,如果非要形容的貼切,倒是用得上狐狸精這三個字,隻有那樣才會更形象,也更貼切的形容出她的樣貌。
事後我回到集雲堂,躺在床上再一次回想了當時的場景,覺得她真是隻暗夜裏憑空冒出來的狐狸精,不是就像而是就是,她就是一隻憑空出現的狐狸精,說不失望是假的,她摘下風帽的那一刻,我真的發自內心希望她就是大美人。
集雲堂我根本不想回去,可不回去又不行,我若不回去便隻有留宿在客棧,而且客棧裏本也沒有為我留房間,所以我在這裏沒有住的地方,若要留宿隻有重新開間房,而我又不是一個手頭十分寬裕的代理少掌門,所以這是一條不甚平坦的荊棘小道,雖然回集雲堂真的特別需要勇氣,但總比浪費錢要好。
自打入住集雲堂,身邊的怪事便以連貫的速度在發生。
本來鼎泰宮一役後,我自認自己的心肝通過驚嚇鍛煉已經十分強健,大事小事好事壞事,隻要不算太出格我統統可以接受,特別是經曆過逸塵的拒絕,經曆過南宮墨的調戲,經曆過大美人的死亡,我覺得自己很能看開,可即便如此我也不能接納我二叔的小妾芝瑤。
芝瑤是我活了二十年以來,見過最三姑六婆,最沒廉恥,最淫蕩成性的女子。
她的破壞力堪比火藥,比之慈雲妙音沉煙和千羽,都要討厭一百倍還不止,芝瑤喜歡搔首弄姿,自打見到逸塵便再也沒有消停下來。
一連三夜,每天晚上必定要經過我的窗前,繞過庫房摸到逸塵的房門前。
其實我很想勸她省省,勸她不要去作死,依我對逸塵的了解,她想進門絕對沒可能,但是她產生了這種奇特的想法令我很惱火。
芝瑤喜歡穿豔色,顏色愈豔她便愈自信,日日扮得桃紅柳綠粉麵含春,發髻上斜插了支流蘇金步搖,走起路來一步三搖晃,恨不得要把屁股扭下來。
其實她打不打扮在逸塵麵前都沒戲,但是逸塵沒戲不代表大家都沒戲,鏢局裏有的是低俗之士愛給她捧哏,我能想見小禪罵她惡心的表情。
芝瑤是第一件怪事,怪得已經有些離譜,還有第二件怪事。
第二件怪事是入住集雲堂的當天晚上,我和逸塵分別被人給伏擊。
說伏擊不恰當,那黑衣人並沒有要傷害我的意思,他的目的很明確,就是要翻查我的隨身行李找秘笈,我晚飯回來當場抓了他的正著,他也沒有要還手的意思,他若還手我還會思前想後,他不還手我隻想弄死他,外加他親口承認來翻秘笈,我便不能虛情假意放虎歸山,於是做事有始有終,送了他去等投胎。
那人穿夜行衣,沒有任何門派的身份證明,他說是老先生派來的。
老先生?老先生是誰?我認識嗎?或者說我應該認識嗎?
這人到死也沒說個明話出來,第二日一早我才曉得,昨兒晚上同一時間逸塵也遭到了伏擊,那人也是一身夜行衣,也是沒有說明白老先生是誰,逸塵在沒有機會跟我統一口徑的情況下,選擇了與我一樣的做法,不留活口。
我一直遭人追殺,按說沒甚麼好驚奇,可這事怪在老先生的消息忒靈通。
我和逸塵傍晚才入住集雲堂,兩個時辰後他的手下便殺過來翻秘笈,這事難道不是巧的離譜?有外人闖進乾元鏢局竟然沒人曉得?我可不信沒瞧見的托辭。
逸塵要了我的東瀛仕上研,拆開過了一遍目,又把自己身上那把錡刀抽出來,兩下一比對還是決定把他的錡刀換到我的手裏,我的仕上研留給他,對於遭到伏擊的事沒有過多評論,隻是叫我提高警惕,隨時防備我二叔。
這事就算他沒有囑咐我也會防備,我對我二叔已經有些懷疑,隻是沒有抓到他的把柄,所以暫時沒法十拿九穩,我之所以懷疑他不為別的,就為這幾日在鏢局裏沒有見過他,他承諾幫我報仇的事石沉大海,沒有方案沒有對策更沒有人,事到如今我若還是一味騙自己,騙自己說他沒問題,那就是我不正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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