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5541 更新時間:18-06-08 11:13
逸塵說慈雲既然看重我家的秘笈,想必不會輕易罷手,而且我家全員陣亡隻留我一顆獨苗,連頭發絲都不需要動便可知,秘笈一定是在我的手上,這事不會有差,所以目標明確範圍單一,隻要消息確鑿援軍到位,拿我必須是手到擒來不費吹灰之力,本來籌劃周密隻等我怕死講實話,如今一夜間秘笈沒了人也逃了,可謂人財兩空蝕把米。
依了慈雲小肚雞腸的性子,這會子必定氣得團團轉,恐怕不會耽擱上房揭瓦的時間,隻要慈雲不會善罷甘休,總有一日還會主動來找我,再者退一萬步說,放眼整個江湖,我是唯一從空靈岸裏活著逃出來的人,這是件極有優勢的事,我也就是個天生不愛聽八卦,天生不愛傳八卦的性子,不然回頭賣消息,把空靈岸的具體地理位置形態地貌一並打個包傳出去,到時峨嵋別說是區區一間地牢,就是清音殿恐怕也得永無寧日,所以慈雲還是忌憚我的存在。
逸塵這一回賭得是慈雲的心思,賭得是順水行舟的請君入甕,拿本莫須有的秘笈請慈雲親自來捉我,到時一箭雙雕人贓俱獲也算報仇,我私以為這法子甚好。
一連十日峨嵋沒有任何動靜,十二日仍是沒動靜,十三日貴人率先忍不住。
“小白臉,你這法子到底行不行得通?咱都等多少天了,為何還不見到有人來?我再說一遍,你別瞎耗時間耽誤我們四小姐去泉州的行程。”
彼時逸塵正遞了兩封署了我名字送到客棧來的書信,微黃色的牛皮紙信封火漆封口,沒有寄信人的落款,信封嶄新經手不多,一封是嵩山派的吳雪廷吳掌門寄來的,洋洋灑灑寫了兩大張信紙,有用的話一句也沒瞧見,入目之字皆是無用。
無非是人死不能複生,叫我節哀順變之類,既挑不出刺又無比違心的漂亮話,不過有幸得到他老人家的親筆書信一封,我也已經很是受寵若驚,他這人素來對江湖之事持中立態度,既不偏了哪個門派也不向著哪個門派,永遠的明哲保身。
另一封是華山派紀掌門的長子,紀鉉路哥哥寄來的,我對他的印象也不太深。
三年前三哥帶我去靈溪大會觀賽,賽後發榜的時候曾經見過一回,好像個子比較高人長得比較瘦長,不過那時天色擦黑,我也隻是瞧了個大概。
之前聽三哥說紀掌門是年前才沒了的,生前共有兩房夫人,紀鉉路哥哥是他正房夫人僅有的獨生子,有個弟弟叫做紀元甄,是二房夫人所生,因二房夫人並沒有正式過門,所以也不是明媒正娶,因此在紀家沒有名份,隻能算是填房,按中國五千年曆史的老規矩,他那弟弟自然要算做是庶出,身份地位要差不少。
他們這一幫人都比我要大上好些年紀,所以我對他們也都不是太熟悉,更談不上有了解,我之所以能夠如數家珍,還得仰賴三哥與他們之間的良好邦交關係。
三哥之前當家,與他們之間互為利惠互相走動,近在咫尺的關係不容置疑。
隻是這一回他信裏的事,也叫我很是無奈很是傷情,信上字數不少,主要開講諸多家務瑣事,自打他爹沒了,繼任新掌門這件事便鬧得整個華山雞犬不寧,他弟弟想當掌門想得頭疼發瘋,偏偏又沒有真本事,隻會做些暗地裏拉幫結派擠兌人,或者是安插他娘親身邊的小丫鬟,往茶水裏麵投個毒下點瀉藥之類,委實拿不到桌麵上來講得卑鄙勾當。
近日他爹潑婦一般的二房夫人,又想到個新穎的好法子,不曉得從哪裏尋來位巫師,給紀鉉路哥哥的娘親下了降頭,後來法術管用又把人軟禁起來,逼他無論如何要把掌門的位置讓出來才肯放人,言下之意便是小子來老娘走,你要你的娘親,人家兒子要人家兒子的掌門位置。
接下來便是長篇大論的哀婉悲歌,哀婉他娘親生他不易,悲歌他娘親持家不易,意思表述準確無誤,這會子家務紛爭得厲害,雖則他心裏麵十分想要幫我,可委實是無暇他顧分身乏術,望我念在三哥的情麵上大度見諒。
我捧著那張白紙黑字字字珠璣的信紙,無奈的甚麼話都說不出。
所謂人一走茶便涼,大抵便是這意思了,三哥畢竟有過人之處,想要上趕著來抱大腿的絕對不在少數,即使三哥斷袖,那一份壓倒性的氣勢也還在,當初我不大明白,不大明白三哥的過人之處在哪裏,如今我已經完全明了,這一刹那我的確明了通透,我與三哥相去甚遠,痛心的答案不言自明,遙不可及,原來如此。
貴人探頭發問:“四小姐心情不好?這信上都說甚麼了?”
我默然,燭花下陷一剪成明:“都是借故推脫的好借口,正經話無非是叫咱們自力更生。”滿心淒涼難以言表,於是冷笑話脫口而出“貴人,你說咱們是不是該自力更生的去等死?還是該自力更生的去找死?”
貴人側身扭頭回避我的話題,半躬的身子顯然心存疙瘩。
我揚手遞過信紙:“逸塵哥哥,送信的人如何曉得我住在這裏?”
風聲恰巧在這時盛大肆虐,燭花更加灼熱觸目,逸塵把信紙和信封湊到火苗旁邊道:“每個門派都有自己的消息來源,這事沒甚麼好奇怪,你以為咱們做得天衣無縫別人就該甚麼都不曉得?其實天衣依然有縫,這跟領兵打仗一個道理,知己知彼百戰百勝,曉得對方的破綻出現在哪裏,才有可能正麵進行防禦。你放心,能來送信的都是心腹,即便不是心腹,嘴巴也都嚴得很,如今沒人有膽插手你的事,沒人有膽放著好日子不想過,所以你的秘密守得住。”
貴人開始悠閑:“小白臉,我剛剛問你話呢,你做甚麼又岔開話題?”
逸塵盯著手中被火舌舔舐的信封,紋絲不動轉過身:“你急甚麼,慈雲沒動靜恰恰說明她很看重這一次的行動,這會子一定是在嚴密部署,你想報仇就得沉得住氣,咱們就在這裏靜靜的等,等慈雲先動手。”
燭火憧憧下他的身形巍然挺拔,眉間眼角神色淡淡,卻有無限的可能。
貴人訕訕的嗤笑兩聲:“我就是想聽你當著我們四小姐的麵再起一回誓,瞧瞧這仇你到底有沒有決心報。等歸等可不能幹坐著,簫城難得來一回,這裏好玩的地方多了去了,你得抽空帶我們四小姐出去逛一趟。”
我欲攔貴人的大嘴巴,搶話在先:“這裏一個小鎮子有甚麼可逛的。”
貴人嘿嘿一笑語氣高昂:“四小姐你還不知道吧,這裏有家專賣翡翠瑪瑙的鋪子名叫俏色坊。”說著嘖嘖兩聲滿眼向往“裏麵寶貝應有盡有,好著呢!”
我也笑笑,抬手指指自己清爽的淺青長衫:“這世上寶貝自然是應有盡有,未必全數都要揣進自己兜裏,再說除了三哥的安排,你何時瞧見我戴過首飾?現如今路費都不夠用,萬一我瞧上了翡翠白玉水晶瑪瑙,你們拿甚麼買給我?”
貴人不能接受我的論調:“四小姐你就隨便挑,萬一有瞧上眼的,就把小白臉賣到勾闌裏邊去換錢。”說著又是嘖嘖兩聲“就他這姿色一晚上六百兩值吧?”
逸塵一邊正領口一邊斜眼盯他:“你是怎麼產生這種想法的呢?”
貴人心虛:“把你賣了換錢哄我們四小姐開心,是你上輩子修來的福分!不過是秤杆子稱東西,兩頭平了買賣自然成!買東西的是我們四小姐,誰管你!”
逸塵指尖觸著領口冷笑,懶得搭理貴人:“你真是精於算計。”
貴人在逸塵麵前素來不是善茬,出指如風一根手指頭捅到他的鼻尖底下,惡形惡狀故作地痞流氓:“你可以吼得再大聲些!當心爺找個下三流的勾闌給你住!”
逸塵還算厚道,起身拂袖靜立窗前目視他方,房間內一下子安靜許多。
他本來不同意貴人的安排,怕我大傷初愈體能跟不上,回頭再出個閃失他隻有自行了斷去酆都給三哥請罪,後來覺得主動出擊也是個不錯的主意索性允了。
簫城自古便不是兵家必爭之地,不需要易守難攻的有駐軍,也不會時常見到王爺侯爺各種爺,蕭城很繁華,先時由避難的流民組成各個階層,時間久了便有些三不管的意思,龍蛇逐漸混雜,官府也懶得在此多費心神,於是更加難以控製。
整個鎮上給人的感覺是過度閑散,有經營各色小吃,兵器,綢緞和鞋子衣裳的正經商鋪,也有圖小利的商販在街邊擺攤,零零散散七七八八礙手礙腳,地麵上臨時用包袱皮擺的小攤子,捏麵人的,畫糖畫的,算命先生在狹窄的鼻梁上架了副西洋來的半碎眼鏡,喊破了嗓子招徠生意。
貴人講解我調侃:“俏色二字當真俗到了家,放著靈寶齋翠珍堂之類現成的名號不要,偏偏挑了這樣兩個字,這不是擺明了叫人家想入非非。”
貴人死腦筋,被花粉嗆得揉鼻頭打噴嚏:“為何俏色二字便要想入非非?”
我抬頭笑,很默契的不予點破:“這你自己想。”
逸塵麵帶淺笑:“掌櫃的給自己鋪子起名,沒道理要一一請示不相幹的人。”
貴人難以保持愉悅心情,沒好氣接話:“又沒有說你!你凶個甚麼勁!”
三人轉過兩條街,俏色坊的牌子還沒瞧見,頭頂便有了動靜,腳步聲很輕步距間隔短,應該是個女子,亂哄哄的鬧市街頭竟然還能聽到房瓦搖動的聲音,可見這人輕功一般,房瓦之上有玉器撞擊的輕微聲響,我與逸塵相視一笑,是妙音。
按了他的計劃我與貴人一路穩住妙音,逸塵自己一路伺機而動,彼此之間心有靈犀無需點破,我遞了個眼神給貴人繼續演戲,貴人會意大嗓子再現:“三少爺咱去平京麵莊吃東西去?小白臉你去不去?”
逸塵擺手,不動如山的身形略顯寒駭:“你們去吧我還有事,回頭客棧裏見。”
因我這段時間持續假扮三哥,所以做戲必須做全套,無有商量,薄唇輕啟送出一道漂亮的弧線,逸塵下手精準,直接攬住我負過重傷的腰身,動作不歇繼而轉濃,俯身相擁避開傷口,萬千心事凝於一吻。
眼前美男柔出一腔溫情,落吻膠著覆在心尖,我再次猝不及防入了心。
浮雲遊過染上暖色,眼前的溫柔裹著隱忍,深鎖的眉頭更顯風塵,寫意的盛夏,寫意的荼蘼殘枝,謄出濃墨淡彩的綠意,逸塵在那濃稠的綠意的襯托下更加好看,我偎在他強健而不過分的胸肌前迷醉,感覺這是自己生命中屈指可數的傾城眷戀,然後小心肝叮咚一下開竅,腆著臉結結巴巴的道:“你長得真好看。”
逸塵有些愣神,歪著腦袋打量我微微笑了,交頸低語:“你們先走我來處理。”
這句之後我很快意識到自己的失態,正色斂神退後一步,拉起貴人絕塵而去。
出了麵前這條小街,往西過兩條胡同便到平京麵莊,那胡同裏本就隻有這一家店鋪,老板娘前幾日卷了財產同情夫一齊跑路,做掌櫃的沒了抓手,一氣之下在鋪子裏拋了跟麻繩吊死了,現如今整條胡同裏死一般的寂靜,青天白日也沒人敢涉足,淒淒慘慘戚戚的胡同是逸塵計劃的最終地點。
貴人在前我在後,妙音呆在屋簷上,先是駐足觀望,很快便跟上我們的步伐。
委實是個天賜的良機,右手擋在寬大的袖籠裏,下意識握緊飛雲扇,渾身的血液都為之振奮,隻消抬抬手便能立馬送她歸西,我在心底預演,預備一擊了事。
妙音素來是個沉不住氣的火爆性子,瞅準機會擦著貴人後背俯衝下落,我護住貴人轉身騰空鎖喉,妙音的長發在空氣中披開飛散,腳尖點地暗器頻出,銀光閃動利器險險,擦過我的肩胛削段貴人的發梢,飛來的利器被逸塵精準咬住,順手點了她的穴道,一套動作完成的幹脆又利落又毫發無損。
貴人鬆了一口氣,胡同裏無聲亦無人,胡同口有濃霧飄來,極細如沙。
該死的傷口再次疼得要命,忍疼逼她進牆角,飛雲扇的尖角刺破她脖頸處最薄弱的肌膚,手上力道的加重傷痕愈加深入,盡量學懂三哥的優雅浮華。
尖角上挑傾斜,傷痕再次拉長,圓滾滾的血珠子一個接一個往外冒,妙音被點穴連還手的力氣都無,在我的手下哭得噼噼啪啪,手掌心裏掐出紅印,光線在她臉上烙下斑駁的陰影,深深淺淺宛若灰塵。
我盡量放平嗓音:“妙音姑娘,這點疼便受不住了?我還當你鐵布衫護體不曉得甚麼叫做疼,怎麼你當初折騰本少死去活來時,不曉得本少也會疼?”
風聲凝滯,貴人的目標比我明確:“三少爺,快點殺掉她!”
妙音望著我念念有聲:“薛慕滼,你就是個轉世的妖孽!那樣小的山洞你也能逃出去,你別是生了翅膀吧!我師傅這一回真的要被你給害死了!就是因為你跑掉激怒了炎一大師,他已經發話,你和我師傅隻能活一個!你若是想活我師傅就得替你死!滅門那一夜你到底是如何活下來的?我懶得同你廢話,交出秘笈咱們兩清!有了秘笈才有同炎一大師談判的資本,我才能成為新一任的掌門!”
逸塵冷聲:“小滼是妖孽那你們是甚麼?小滼關空靈岸這事如何解決?”
妙音的情緒徹底失控,抓著逸塵的衣擺哭得稀裏嘩啦:“這位公子,我曉得你和薛公子的關係,我們不是故意的,我和師傅我們隻要秘笈,求求你行行好,勸勸薛公子就把秘笈交給我吧,這一回我不能再失手,我若再失手,不隻是我,還有我師傅和幾個知情的師妹,大家都要死掉了,炎一大師是不會放過我們的,求求你們把秘笈交給我吧!隻要有秘笈我甚麼都能做!”
逸塵氣勢凜凜興師問罪的樣子要多好看有多好看:“你少跟我裝瘋賣傻,秘笈的事待會再說,先說關空靈岸的事,給我個滿意的答複,興許可以死得痛快點。”
抓住逸塵衣衫的手指開始鬆脫,妙音小聲抽泣:“對不起。”
逸塵斂眉掃過她一眼,周身寒意冷的料峭:“如何解決?”
哭聲益發低微,妙音驚得滿頭冷汗:“這事隻有師傅說話才作數。”
“你們這一回是做了搶秘笈的打算而來,除了你還有幾個人?”
“還有兩個師妹,”
“住在哪裏?在哪裏碰麵?你今兒若是回不去,往後的事如何傳遞消息?”
妙音視死如歸,仰起臉三緘其口,逸塵一手捏住她的下巴,迫使她抬頭直視,我聽到下頜骨碎裂的哢嚓聲:“最後一遍,在哪裏?”
妙音的唇角有鮮血淋漓而出,嗓音因為疼痛而含混,臉孔上猩紅濡濕一片:“悅來客棧二樓,我今兒出門時交代過,若晚上不回去她們便回峨嵋保護師傅。”
逸塵鬆手,然後嘩啦啦,妙音的下巴徹底掉了下來,掉得骨碎肉裂形容驚悚。
逸塵背對我,評得聲聲入耳:“野獸傷人是為地盤,峨嵋傷人是為秘笈,我隻想問上一問,秘笈與人命孰輕孰重?姑娘可曾用心思考過?”
妙音額前的碎發搭下來,下巴完全碎裂導致口水迸流,倚著牆壁踉蹌不穩。
逸塵冷然直視:“你的下巴換小滼妹子一條命,很值!小滼,要不要殺掉她?”
“要!”
我本就抱了置她於死地的念頭,想也沒想忍疼抽出她的佩劍,銀色利劍脫鞘亮光猶如冰冷鍘刀,妙音怔忪流口水,一雙杏眼早已失去往日的斑斕色彩,我撲上去一劍穿心:“妙音姑娘,你既然喜歡說我是妖孽,不如直接去酆都說好了。”
殷紅的血水圍繞劍身寸寸洇開,順著劍刃落下,落到我麵前的地麵上,霍然雲開日光普照,我拽著她的衣領又刺進幾寸,她的腦袋搭上我的肩頭,圓圓的發髻上斜插了隻翡色的翠玉鳳頭釵。
往日的積怨霎時化為一股冷冰冰的濕氣,濕氣縈繞在身體四周,繼而鑽進手臂和雙腿的骨縫,冷氣像是活的,逐漸爬滿我的四肢,又爬上我的心口,心口有種開閘放水的難受之感,水流傾瀉而出是三哥蒼白的臉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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