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江湖

三生石上  第一二六回.刑天舞戈向天笑 三生三世常伴君

章節字數：4206  更新時間：19-01-21 11:51

    顧非從來沒有如此與被人生吞活剝的恐懼接近。驚魂不定的他，才被楊南丞摟在懷裏，一句擔憂還不曾出口，那狂笑著的楊倚天忽然又飛身過來，在楊南丞肩胛一掐，道：

    “來！為師的教你練劍！”

    話音才落，楊倚天便將楊南丞生生從他身邊拽走。

    楊南丞習武十數載，寒暑不輟，雨雪不怠，從小到大與人比武切磋沒有千場也有八百，卻沒有一次如同今日，讓他渾身一股寒意。許是因為這裏是千年冰洞之裏，許是因為麵前之人是那個劍魔，許是因為他重傷始終沒有痊愈，許是他右手此刻沒有半分力氣，又更許是，這個以他所愛之人的性命逼迫他背叛師門的人，是他的父親。

    楊南丞腦中有些混亂，不過他也很清楚，楊倚天的武藝劍法絕非浪得虛名。

    很顯然楊倚天並不是春風化雨的一代宗師，一句“教你練劍”便強抓了楊南丞丟到冰洞當中空曠之所，才拉開距離，便揚手立劍攻來。

    “若不想死便學著記下劍招”——楊南丞心中大凜避開第一招便已經明白過來，可是楊倚天的劍法實在太快。這第一招，劍刃刀光仿佛蕭蕭落葉洋洋灑灑，虛虛實實讓人眼花繚亂，而且每一招都直指各處要害。楊南丞躲開前三招想要尋個破綻回擊，卻發現楊倚天這招式根本無視退守防禦，隻是一味攻擊，強行以殺意和淩厲招式逼迫對手隻餘招架之勢，片刻便已落下風！

    楊南丞雖然從不曾習得劍法，卻也明白人身上各處穴道軟肋，招式需得進退攻守兼備方可與人周旋，楊倚天的劍招卻是霸道無比，隻攻不守，最厲害卻是叫人根本不是不攻擊，而是沒有辦法攻擊！

    雖然看得明白想得清楚，楊南丞卻跟不上楊倚天的速度，才三個回合便已經兩處見紅，若非楊南丞一身內力傍身絲毫不敢鬆懈，怕他好不容易被顧非救回來的一命就要嗚呼於此。

    ——難怪當年此人瘋魔江湖之中，無人可擋！怕是就算到了如今……

    楊南丞不過分神一想，楊倚天的劍刃又直指他的肩頭。

    就在這時候，顧非卻忽然出現在二人之間，對著殺氣橫生的楊倚天喝道：“住手！”

    “非弟！”楊南丞大驚，連忙收了真氣，上前兩步護在顧非身邊。

    楊倚天也是頗為吃驚，雖然停下腳步殺氣卻未褪，隻劍指顧非冷喝道：“找死！”

    顧非竟然毫無懼色，瞠目以視，道：“你堂堂劍魔楊倚天要我兩個晚輩死有何難！何必這樣折辱於人！”

    “……”楊倚天似乎有些動搖，“笑話！我楊倚天何時做過這等事！”

    顧非卻不等他說完，繼續道：“你劍魔武功蓋世無雙，我三哥受我拖累，剛從雪崩逃出生天驚魂不定重傷在身，更不是你的對手！如今，他顧忌我向你磕頭認師，你既然收他為徒怎生還這樣欺辱他！”

    楊倚天一哼鼻：“他既然是我徒弟生死都由我楊倚天！”

    “橫豎是死，我二人不必受你這般折辱！也好叫你死了報仇之心！”

    楊倚天一頓，咬牙切齒道：“哼！你是什麼人，我楊倚天怎麼教徒弟要你來說道！”

    顧非踏前一步，哼道：“你這教法我三哥遲早要辱死在你劍下！他若有三長兩短我知道我拚你不過，也不過一死！你不如現在就給我倆一個痛快！堂堂劍魔殺兩個手無寸鐵的江湖晚輩，這冰洞裏也傳不出去，丟不了你的人！！”

    楊南丞顯然被顧非言行驚到，而楊倚天也是麵容抽搐，咬牙切齒道：“好膽量！你真不怕死？”

    “反正你便是這殺人的打算！”顧非怒目相視半分不讓。

    楊倚天也不知是羞是怒，嘴角抽搐不說，握劍的左手也一陣顫抖。

    顧非如此有膽識，楊南丞心中寒意也隨之褪去，卻也生怕楊倚天出手，連忙將顧非護在身後：“你若動他就得先殺了我！反正二十年後還有人會掉到這冰洞裏陪你！”

    顧非聞言麵上含笑看了看楊南丞，與他並肩而立，卻忍不住輕聲道：“我不許你留我一人。”

    楊南丞笑著握緊了顧非的手。

    楊倚天那邊卻是手中咯咯作響，殺意更猛！忽然向著身側一揮劍，劍風將周圍冰層劃出一陣冰花：“你待要如何？”

    顧非與楊南丞正是患難真情濃且膩，笑對生死天人慕，不曾料到楊倚天竟然真的鬆口！

    顧非像是怕楊倚天改口，隨即開口倒還有幾分柔情：“我不許你傷他……”才開口，顧非倒是覺得有些好笑，怎麼自己竟然用這口氣與楊倚天說話，不禁似是嗔怪地看了楊南丞一眼，才改口道，“我三哥為人坦蕩一言九鼎，既然答應拜你為師自然尊師重教。可是他大傷才初愈，又才從雪崩中死裏逃生，剛才被你打傷在先，你且讓他修養些日子再隨你學劍也不遲。若是學劍，你也別傷他，否則你我二人性命不過舉手之勞，要再有人做你徒弟卻是今生再難來世無望！”

    顧非說完，那楊倚天沒有即答，隻冷笑著朝向顧非這邊，惡狠狠道：“好小子真是有膽量！想不到張三豐門下還有這樣有膽識的徒子徒孫！普天之下竟然有人敢這樣和我楊倚天說話！！你小子叫什麼！”

    顧非見著楊倚天一臉邪氣心中也並非不怕，聽楊倚天誤會他倒也不解釋其中關係，隻微微垂眼穩了穩口氣，才開口答了：“晚輩顧非。”

    “好小子，”楊倚天雙眼一虛手腕一轉，收劍當做拐棍杵在身前，“今日看在你膽量的份上，暫且饒你不死！若日後再敢無禮我就先吃掉你的舌頭！”不待楊南丞二人接話，楊倚天已經轉身，“明日再練，不想死，就給我立刻記下招式！”說完也不理會二人，顧自走到冰洞另一頭。

    這冰洞巨大而空曠，冰棱冰柱滿布四周，四麵有許多凹進去的小冰洞。

    楊南丞和顧非撿了距離楊倚天最遠的一處，尋到一個大小適中，稍有遮擋的小冰洞，進去稍作休息。

    楊南丞身上幾處劍傷，顧非脖子也見紅，好在楊南丞平時行走江湖身上總是帶著傷藥，兩人互相敷藥，顧非又再三確認楊南丞雖然右手扭傷，腿上幾處血口，但心口的傷口未曾被波及，才稍作放心。

    無意抬頭看了看遠處的楊倚天，楊南丞不禁皺了眉頭。

    雖然不過管中窺豹，楊南丞卻也深刻明白，這人一定就是當年瘋魔江湖的劍魔，這樣高超的劍技，當今武林之中除非是師傅張三豐，楊南丞不相信還有人能過敵過十招。可這個人真的就是自己的親生父親？傳聞中劍魔楊倚天早已命殞中原，怎麼會還活在這個世上？而且他一身傷痕累累，雙目失明，手足不全，到底當年發生了什麼事？還有他口口聲聲說要報仇雪恨，仇人是誰？他劍魔魔行中原武林，多少劍客成為他手下亡魂，見過他的人除了師傅以外都被他斬殺，他又能有什麼仇人？難道他就這樣在雪山裏二十年？而天意如此弄人，竟然叫他楊南丞這樣遇到了親生父親，還被他以自己愛人性命為要挾，背叛師門……

    背叛師門！想不到他堂堂武當楊南丞竟然會背叛武當另投他門！

    師傅他……

    楊南丞一生也算頂天立地的漢子，可一想到這“背叛師門”的罪責，竟鼻尖發酸，雙眼發脹，轉眼看著身邊顧非坐在身邊卻不住往冰洞裏張望，這才收了心思。

    ——不是早已決定不再過問江湖事實，如今還說什麼背叛師門……

    楊南丞輕輕拉了顧非的手，輕聲安慰道：“別擔心，總會有辦法的，一定有辦法逃離這裏。”

    顧非聽了他的話卻是微微一頓，抬手輕輕一巴掌拍在楊南丞的臉頰上，似是有些嗔怪又帶一分撒嬌：“丞哥，我可是堂堂七尺男兒，並非嬌滴滴的女子，不必如此為我擔心。”說完淡淡笑了笑，“丞哥才是，別那麼愁眉苦臉的，無論什麼事，我總會與你共喜悲同進退。”

    楊南丞一怔，倒是自嘲地啞然失笑：果然自己自詡豁達，哪裏能比得眼前的俊人兒，這樣叫他佩服又憐愛。

    顧非感覺楊南丞更緊地握了自己的手，與他十指相扣，輕輕遞過唇與他親昵地挨擦了一會兒，才又正色道：“雖說如此，方才我看了看這周圍情形，卻是許多不解。”

    楊南丞輕輕捏著他的手，問道：“怎麼了？”

    顧非道：“這裏光線不足，雖然不曾全部看清楚，卻似乎見不到什麼出口。我們落下之處的積雪仿若小山，怕也是再難出去。可，”顧非轉眼看著楊南丞，“那楊倚天既然說過要收你為徒日後要你為他報仇，那他定然是有法子出去，否則怎麼報仇？”

    楊南丞點點頭。

    顧非繼續道：“可我又想，他武功在丞哥之上，卻依然被困於此，真的是有辦法麼？江湖中傳聞劍魔早已歸天，他也說他二十年頭一次見到別人，怕真是一直在這冰洞裏待了二十年，若真是有辦法出去，他不是該早就出去了麼？有什麼原因要留在這裏麼？”

    楊南丞眉頭微微皺起，道：“方才我也見過，這冰洞裏各處都有劍砍過的痕跡，許是，他也想要劃破冰層出去。”

    顧非點點頭：“剛才我也瞧見一些，不過或許他雙眼失明，尋不到合適的冰層？”

    楊南丞輕輕搖頭。

    顧非也明白楊南丞的意思，楊倚天武功蓋世，在這黑暗之中行動毫無障礙，哪裏冰層薄弱自然也明了於心。如此一想，顧非未免有些泄氣，這楊倚天都出不去，他與楊南丞二人真的能出去麼？

    才一想，顧非又甩開這心思，道：“不過丞哥不必擔心，既然楊倚天能夠在這裏活二十年，你我二人也定然可以。”說罷，又調笑一句，“隻是要叫丞哥戒了喝酒了。”

    楊南丞聞言輕輕笑出聲，眉頭卻是解不開，緊握著顧非的手，心中不禁埋怨自己，總是叫這俊人兒跟著自己受苦受累。

    顧非見著他眼神便也猜到他所想，卻不以為意道：“不過待得日後你我出去，我便與丞哥一起喝個痛快，上次蘇先生家中的佳釀，你我便都去偷出來一一喝個夠！”

    聽顧非如此一說，楊南丞倒是想起之前二人在一起的愜意日子，不禁臉上浮出笑意，轉眼看著顧非星眸深望自己，楊南丞不禁抬手撫弄了一下顧非的唇瓣，輕聲道：

    “‘婢織奴耕，歲時供我，酒船茶灶。把人間萬事，從頭放下，隻山間老！’

    “若是你我離開這裏，我便與你遊遍天下名山大川，再不管那什麼武林大事，但求與你三生三世。”

    顧非雙瞳微縮。

    雖說患難見真情，可顧非知道，楊南丞性子豁達隨性，絕非輕易許下諾言之人，此刻卻於他定下三世情緣，何不叫他驚喜交加，感動萬分？

    “丞……”

    輕聲喚了一句，顧非已情不自禁撲到楊南丞身上一頓狂吻。

    佳人忽然情動，楊南丞倒是先紅了臉，隨即搶回主動，兩人在這小小冰洞裏不顧一切地糾纏撕咬，唇舌間的水聲叫整個冰洞都曖昧不已。

    悱惻纏綿的一吻罷了，兩人依依不舍分開來，卻以交疊的坐姿相籍。

    顧非呼吸依舊有些不穩，輕輕靠在楊南丞懷裏，回味著方才的激情與感動。

    楊南丞看著懷中人眼神有些吃吃，不禁淡淡笑著撫弄著顧非的發絲，喃喃道：“非弟果然是膽識過人呢。”

    顧非有些走神，頓了頓，才接了話，嘀咕道：“那動不動就要兒子兒媳性命的老丈人的誇讚，我才不要。”

    這回喚作楊南丞一頓，繼而明白過來，忍不住哈哈大笑：“哈哈哈哈……”

    顧非似是才反應過來自己方才說了些什麼，麵上一熱，倒也不改口，輕輕哼了一聲：“丞哥取笑人……”

    楊南丞笑著摟著顧非好一會兒才緩緩停下笑來，也不在乎是不是被遠處楊倚天聽到，隻又輕輕歎了口氣，喃喃道：“是啊，動不動便要人性命……”

    顧非輕輕捏了捏楊南丞的臉頰：“雖說他二十年來一心想要報仇，可你也要千萬小心些，你可是答應我要帶我到處遊山玩水的，我可不許你丟下我。”

    楊南丞看著顧非的臉龐淡淡笑了：“好。”說完便將人摟緊懷裏。

    顧非卻在楊南丞不曾注意的時候，輕輕皺了皺眉頭。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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