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4654 更新時間：19-01-28 11:59
丞哥，你千萬別死！！
顧非的心中隻有這一句話。
雲楓山距離京城百裏之遙，顧非摟著奄奄一息的楊南丞打馬飛奔，一路趕到京城老禦醫陳霆家中。
這陳霆曾是先帝禦醫，傳聞乃是京城之中醫術最為高明的大夫，懸壺濟世，妙手回春。如今陳霆年事已高，其子陳悅和在禦醫院就職。雖然同為朝臣，顧斯其人卻最恨結黨營私，私下鮮少與其他朝臣來往。這會兒顧非可不管是千年雪蓮萬年人參，隻要能夠救楊南丞，他顧非什麼手段都使得，什麼人都用得求得！
可惜這老禦醫雖然醫術高明，其子也是不負盛名，顧非跪求二人相救，父子兩看他是丞相之子自然傾囊相助。但楊南丞劍傷極深幾乎傷及心脈，這老禦醫父子雖然使勁渾身解數才將他從鬼門關搶回來，卻沒有任何法子可以保他平安。
“這人傷得實在太重，心脈受損，這一路流血不止，雖然這會兒一口氣總算續上了，可怕是……”
顧非不死心，他不相信自己的男人就這樣輕易死了！
向老禦醫磕頭磕得鮮血汩汩，求得了當年先帝所用的一個續命延氣的方子，顧非帶著這一口氣說沒有就沒有的楊南丞往北而去。
京城的大夫雖然已經醫術高明非一般尋常大夫可比，可除了這些人，一定還有人可以救楊南丞！
與九疆分別之時，九疆曾說他人在北方，滄州洗月湖。
——如果能找到神醫九疆！丞哥一定有救！
顧非一路向北，馬不停蹄，晝夜不分。
楊南丞始終昏迷不醒，連同囈語也沒有一句。楊南丞心口的傷口仿佛要和顧非作對似的，眼見著總算止血，半日後又染紅一片，楊南丞的臉色更如同白紙，氣若遊絲朝不保夕。可顧非半點放棄的念頭也沒有過，每日以人參雪蓮為楊南丞續命；楊南丞沒有知覺無法張口下咽，所有食藥顧非都以口相渡；北方天氣寒冷，白日裏狐裘相擁，入夜了顧非就摟著楊南丞為他取暖；遇到山路車馬不行，顧非就背著楊南丞一路步行……
就這樣，顧非無日無夜守著楊南丞，一路詢問，總算找到了九疆所說的，坐落在滄州不歸山山腰之中，洗月湖邊的“水雲小築”。
白雪紛飛中，那宛若滄海一粟的“水雲小築”顯得如此遙遠！
時值深冬。
顧非久居長安，雖然也見識過寒冬徹骨，這滄州的寒冬卻非別處可比，更不提這裏是雪山之中。大雪滂沱，天寒地坼，雪深及膝，車馬已經不能通行，沒有聽從山民的勸說，顧非冒著風雪，駝著比自己高出半個頭昏迷不醒的楊南丞，緩慢向著那救命之處而去。
一個月的奔波和不眠不休，顧非的俊俏臉龐早已凹陷，星眸也失去光彩，眼神卻依然堅定如初。他顧非也不過是個尋常人，自己心愛之人命在旦夕，他當然也忍不住落淚，看著奄奄一息的楊南丞他的淚無聲而止不住，可他卻從沒有想過要放棄。他要他活著，他要他的男人活著！
他本是性情淡薄之人，他本是少談情愛之人，他本是心無所貪之人，可卻也是固執到底之人，他認定了這個人就是他顧非一生所愛！
可他也不過是個普通男人，雪虐風饕沒有絲毫同情這癡情的俊人兒。寒冷，疲勞，困乏，搶奪著顧非每一絲力量和呼吸，身上的楊南丞的溫度也越來越低，顧非痛恨著自己此刻的無力，若兩人分別之時自己與丞哥同行，若自己得知獅王嶺之事能早一刻趕到，若自己像丞哥一樣武藝高強內力深厚，若……明明就在眼前！明明就在自己眼前！
丞哥……不要死……
低聲呢喃著，也鼓勵著自己，可終究顧非無力地趴倒在雪地中，眼前越來越模糊，是困倦或者失去知覺他也分不清楚。隻是在閉上眼的一刻不知道是否出現幻覺，他感覺到了一個人影靠近了自己和楊南丞，顧非瘋狂地用盡了最後一絲力氣抓住了那個人影：
“救……救……丞……哥……”
說完卻昏死過去。
難以名狀的噩夢伴隨著尖嘯聲，蹂躪著顧非本已疲憊不堪的神經。猛然從噩夢中驚醒，睜眼卻見到輕紗羅帳，顧非一時失神，又猛然彈跳起身，搖晃不穩地衝出了陌生的房間。
“丞哥！”
推開門，刺骨的寒風叫隻著單衣的顧非打了個哆嗦，映入眼的卻是被自己嚇到的，門外不遠處的亭中的人兒。
那是怎樣的一番風骨！淡茶色的發順在雪白的素衣上，那清絕不似人間的仙人兒一樣的人兒矗立在一片雪皚皚之中；那仙人兒看了自己一眼，那眸子裏卻不知道是不是自己錯覺，帶著一絲盈盈可人的綠。那謫仙一樣的人兒隻看了顧非一眼，不曾一字半言隻是低手輕輕撫摸著手邊的一隻雪白小鳥。
“……”
被眼前的景象驚豔到，顧非愣了一愣。
“顧小兄弟，你醒了！”
九疆的聲音響在另外一邊。
顧非循聲衝了過去：“九……丞哥呢！丞哥呢？”
看著焦急的顧非，九疆忙拉住他的手安慰：“不急不急，不急……”
“丞哥呢？丞哥他，丞哥……”心神慌亂，隻見一滴清淚落下。
床榻上，消瘦了一大圈的楊南丞平靜躺著。
顧非激動地撲到他麵前，張嘴卻說不出話來，隻能拉起他的手放在心口，顫抖著另外一隻手撫摸著楊南丞凹陷的臉頰，那微弱卻平穩的呼吸總算讓他放下心來，臉上出現了長久不見的淡笑。
“獅王嶺的事半個月前我也聽人說了，本來想趕過去卻想著怕錯過你就到山下等你，結果還是錯過了。還好小爺他見著你。”九疆輕聲開口，“他也是命大，這劍傷幾乎斷了他的心脈，好在他一身內力傍身，又有你一路為他續命，總算是趕上了。隻要這三日能熬過去，定然無事。”
顧非聽到這句更是放心地落淚，
丞哥……
轉眼三日過去，顧非寸步不離，可楊南丞卻絲毫沒有醒來的跡象，不得不叫他更為擔憂。
又將養了三五日，總算見著楊南丞緩緩睜眼，顧非一時不顧抱住了他，可楊南丞仿佛失了魂魄，雙眼木然，不言不語，不吃不喝，該說是沒有任何反應，就仿佛已成為了一具行屍走肉。
九疆細心為他檢查了一番。
“九老哥哥？”
九疆歎了口氣，看著顧非：“命是保住了，可……”
“九老哥哥！”
“你別急你別急，”九疆又歎氣，“命是保住了，心脈也無礙了，身上的傷勢是真的沒事了，可……”
顧非看著呆然的楊南丞，咬了咬牙。
“所謂心結，”九疆直搖頭，“若他自己不解，怕是……”後半句他並說不出來，身為一代神醫，自己的知己如此這般他竟無能為力，又何嚐不傷心痛楚！
“丞哥……”
看著一動不動仿佛木頭人一樣的楊南丞，顧非心疼萬分卻也一時不知所措。
三天，又飛逝而過。
楊南丞依然不言不語，就算是顧非以口相渡給他食物和水，他也呆然不動，死咬牙關。
顧非見到他這副模樣，心中就酸楚難擋，卻不在他麵前落淚，隻輕聲相勸，柔聲相求，可他的聲音卻似乎無法傳到楊南丞的耳中。
三天不吃不喝，再繼續下去，就算是鐵打的人也受不了！何況楊南丞還是一個大傷初愈才撿回了一條命的人！
顧非看著固執的楊南丞，心中也是百般糾結。對這樣無助的楊南丞的心痛，對導致楊南丞這樣的人的憤怒，對讓楊南丞執著的人的嫉恨，對楊南丞的責備的不忍，對自己後知後覺的苦澀，對失去楊南丞的恐懼，將顧非也逼到了崩潰的邊緣！
緊握著楊南丞的手，本是柔聲的勸慰，也漸漸變成了狂風驟雨！
“丞哥！為什麼！那些傷你之人，為何你要為他們而死了心！世間大有疼你憐你之人，為何不為他們活著！為了我活著！！為了我……”
——
——
嵩山少林，百年古刹，少林武僧行俠天下又慈悲為懷，少林在江湖中素有“泰鬥”之美名。
六年前，一位年僅十五歲的少年人策馬疾馳到少林山門，少年人飛身下馬，一人挑釁少林眾僧，叫陣少林金身羅漢陣，狂言輕易可破少林百人銅人巷，何其囂張跋扈可謂百年不遇！這位十五歲少年人就是當年的楊南丞。
楊南丞大鬧少林寺，憑借一身武藝膽量，前後傷了少林三十七位僧眾，引得達摩堂主事率眾徒親自前來一會。達摩堂六師兄一介武癡，與楊南丞大戰六十回合不分勝負，這武癡便是後來的達摩堂主事了塵大師。這大鬧少林之事最終由少林方丈枯禪大師出麵才得以終止了結。此一役，叫少林上下對這位囂張卻囂張得有理有力的楊南丞記憶深刻，而楊南丞也與了塵二人不打不相識，解下不解之緣。大鬧少室山的事也成為後來的笑談。
這場險些造成少林武當兩大武林泰鬥敵對的鬧劇起因，就是因為楊南丞的師侄餘天堯等人在山下被兩個年輕少林寺僧欺負了，少年人的口角之爭變作一陣亂鬥，最終卻險些轟動武林上下。
楊南丞從小無父無母卻從不曾抱怨，在武當，他的師傅就是爹爹，他的師兄師侄就是兄弟家人。楊南丞三歲習武，十二歲武藝已經難逢敵手，繼承師傅張三豐的絕世武藝之外，更繼承了他老人家的豁達豪爽，因此楊南丞從來不會恃強淩弱自視高人一等，可是卻也從來容不得任何人對武當無禮，從來不許任何人對他的家人妄加評斷。
餘天堯十年前來到武當，楊南丞對這位溫柔纖弱擅長彈琴撫曲的師侄又愛又疼。大鬧少林寺以後，餘天堯陪著他受罰卻落下一身病灶，楊南丞愧疚不已，自罰一年不下武當山，連同脾氣也改得仿佛變了一個人。
可是楊南丞沒有想到，他這樣偏愛的師侄，卻被九蓮魔宗綁架！
尋找餘天堯的途中，楊南丞結識了江若初這樣一個妙人兒，楊南丞愛他憐他，這種愛憐和他對餘天堯的愛憐有些相似又有許多不同。但他從沒有忘記過要將自己最疼愛的餘天堯救回武當。
楊南丞才不過二十一歲，情動韶華風流本性，又更是天生一副心懷天下的俠骨柔腸。
為了救餘天堯，為了不傷及餘天堯，他做了許多艱難的決定。他愛江若初，從來沒有想要背叛更或離開他，然而這一切，這一切的一切，都在瞬間化為最鋒利的劍刃刺入楊南丞的心口裏。
江若初要逼迫他供出莫日晞是滅門陳家的殺人凶手，江若初要逼迫他以背叛的姿態來證明自己的心裏有他，江若初要他當著世人的麵許諾他。楊南丞對自己說，是自己將江若初逼迫到這樣的地步，自己和莫日晞之間一段無意的露水情緣傷了他的心，自己一心行俠卻忘了對他嗬護愛憐，一切都怪自己沒有好好地守護他，所有的事都是自己的過錯；
可是，
餘天堯的話，楊南丞卻連為他找一個借口都找不出來。
“在幕後策劃抓走江湖門人，造成我武林混亂，借機奪取我中原武林的，就是他！”
“暗中殺害陳家上下，迫使江南各門派互相猜忌爭鬥的幕後黑手，就是他！”
“因為，他是劍魔楊倚天的兒子！”
楊南丞不明白，不明白，不明白為什麼一個自己視為家人，視為兄弟，視為自己最重要最心疼的人，卻要用這樣的言語來傷害自己！
馮府之中匆匆一麵，又匆匆一別，楊南丞心中再見餘天堯的欣喜以及再度分別的遺憾，還有無盡地悔恨和疑問，甚至是餘天堯所言他楊南丞是劍魔楊倚天的兒子這件事，和此時此刻餘天堯的背叛相比都不值一提！
他楊南丞到底做錯了什麼！
可憐他一直問心無愧天地之間，卻被最至親的人背叛到體無完膚！背叛到連同一句反駁的話也說不出！！
胸中的鬱結憤慨仿佛巨石壓迫在楊南丞的胸口，又仿佛千萬鋼針插在他的心中！眾人驚訝或惡意的眼神，瞬間湧向他的殺意，還有師兄劉昌雲的默認，更讓他猶如亂箭穿心！苦楚難擋！
眾叛親離，讓楊南丞已然絕望，就在這樣的時候，卻見到出離憤怒的江若初竟然向著手無寸鐵的餘天堯下了殺手！
神經反射一樣，楊南丞奔到了兩人之間！
當冰冷的，江若初的劍刃刺向他的心口的時候，楊南丞終於欲哭無淚萬念俱灰！！
為何！為何！！
為何我最至親之人要背叛於我！為何要陷我於不義！！
為何我最摯愛之人竟然不懂我的心！竟然忍心傷害我至親之人！！
為何！！為何！！！
哀莫大過於心死！
他不想活了，他不知道為什麼還要在這樣的世上活著……
——“丞哥！為什麼！那些傷你之人，為何你要為他們而死了心！世間大有疼你憐你之人，為何不為他們活著！為了我活著！！為了我……”——
為了我活著……
這發自顧非內心的呐喊，也仿佛醍醐灌頂，將楊南丞封鎖的心解開。
楊南丞的眼中不在是荒蕪一片，他看到了，看到了他的師傅，看到了他武當的師侄，他看到了，看到了淩雪安，看到了白宵，他看到了，看到了顧非……
他看到了顧非為了他隻身爬上雪山山腰，他看到了顧非為他喂水哺食，他看到了顧非為他添衣擦身，他看到了顧非為了他奔走四方，顧非為了他磕頭求醫，顧非為了他怒火中燒大打出手，顧非為了他怒喝群雄，顧非為了他……
楊南丞的臉上慢慢爬下淚來，雙眼漸漸恢複了清明，顧非不顧一切地將男人抱進了懷裏。
丞哥……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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