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江湖

三生石上  第八〇回.今夕何夕行而擁 明珠不負尤恨嫁

章節字數：3423  更新時間：18-07-24 11:43

    楊南丞顧非二人離開千金台出了城門，向著驛站打聽，竟然還真有這樣一個人打馬南下。

    楊南丞本要趕緊追上，轉頭卻見著顧非眉頭微皺似有所想，心中不禁埋怨自己隻顧著追查線索，卻是不顧身邊人，趕忙拉了顧非往那驛站外茶寮先做休息。

    顧非心中有事，倒不曾在意楊南丞這邊的動作，待得坐下看茶，才回神般，見著楊南丞一臉歉意，心中自然明白他想，麵上淡淡做笑卻是輕輕搖頭。

    “怎麼了？顧兄？”楊南丞略有心急，“楊某是個粗人，這一路辛苦，楊某不懂體恤還望顧兄……”

    “哎，”顧非聽得這話擺擺手，麵上淡笑，“非也非也，楊大哥言重了，大哥一路照顧小弟周全，我自是明了於心。小弟這是想事入了迷，叫你見笑了。”

    聽他這樣說，楊南丞也才坦然，端了茶水喝了一口，一副心中大擔落地的表情。

    顧非見他如此又淡笑了一回，才又斂了神色：“楊大哥，”

    “嗯，你說，”

    “方才那七姨太所說的事若真，”顧非再想了想才低聲道，“他所說的盜走那東西的人，我想應該是，”

    楊南丞看著他。

    “司空鏡花。”

    楊南丞聽著這名字，端在手中的茶盞一頓，原喝在口裏的茶汁也瞬刻變成一口苦水，叫他哭笑不得。

    司空鏡花，傳聞中的“天下第一盜”，道上萬兒響當當，江湖人誰人不知哪個不曉得這個盜神的名！皇宮內院孤島迷蹤沒有他不能去偷東西的地方，傳聞這世上就沒有他偷盜不來的東西！他楊南丞這是作了什麼孽，這小小“聖蓮令”周折不斷，居然最後還落在這賊爺爺手裏？！

    顧非見他不語，怕是他不相信自己，輕聲解釋道：“方才聽那七姨太講那偷兒外貌，加上手上排做一行的三顆黑痣。我師兄曾與這位司空鏡花交手數次，期間我也算是曾有一麵之緣，若非萬一，小弟料想這偷盜之人應該是他了。”

    楊南丞聽顧非解釋，知道他是誤會，連忙擺手，又將手中茶盞放下：“不不，楊某並非不相信顧兄，隻是感歎這事情一波三折，至於那人身份，楊某自然唯顧兄馬首是瞻。隻是這小玩意兒，落在這賊爺爺手裏，怕是你我一路辛苦又要竹籃打水一場空了……”

    想及此，楊南丞不得不擔心，若不能向那黑衣人交代……

    顧非知道他所想，看他眉頭忽然緊鎖，麵有戚戚，輕按了按他的手背：“楊大哥別擔心，事在人為。”話雖然這樣安慰著，想想這神偷離開半日之久，他們想要再尋找到線索，也並非易事。

    楊南丞聽他安慰，也稍作寬心，卻不免擔憂。

    二人追著線索一路南下，又向東行了七八日路，卻是忽然斷了線索。

    車馬勞頓，二人就近落腳在距離龍泉山幾裏地外的小鎮，龍泉鎮。

    此刻楊南丞正摩挲著手中的青瓷茶碗，心神卻是飄遠。

    他與顧非分別打探司空鏡花的去處，他在酒肆茶館裏並未得到什麼線索，隻得先一人回到了客棧，等著顧非回來。

    眼見著日落西下，燈火初上，客棧門外才走來一人。月白短衣，支手在額向著外頭張望了一下，轉頭過來卻是一臉清麗俊秀，本是冷若冰霜的清澈雙目見著在桌邊的胡渣男人卻是露了笑意：

    “楊大哥。”

    楊南丞聞聲忙笑著迎了上去：“回來啦，辛苦顧兄。”

    二人坐定看茶，可惜顧非這邊也是無果，正要閑話兩句，店家店小二卻是笑臉過來，手裏端了熱菜，尖銳的聲音吆喝著：“哎！小心燙著小心燙著！”

    楊南丞心道自己坐在這裏發呆哪裏有叫上飯菜呢，正要開口問了卻見著顧非對他淡笑，心道這玲瓏人兒固然是將他這邋遢道士照顧周到，心念其好也不複贅言，可低頭看了桌上的菜肴卻是有些尷尬笑了笑。

    這裏是南地，爽口辣椒他楊南丞倒是不怕，可這鮮紅熱辣的主菜卻是五六條二寸不足的去頭小魚。

    他楊南丞不敢自稱大俠卻學了大俠喜歡大酒大肉，雖然說之前一回看了顧非吃魚一時貪嘴，可平日裏卻是怕了這帶刺的小物。

    顧非在那邊看著楊南丞微微尷尬卻又不曾出聲，麵上微微一笑，抬手取了竹箸，對齊順平雙手遞過：“上次鄉村野外，小弟失禮好叫楊大哥吃了一回村夫做的蒸魚，一路舟車楊大哥也是辛苦而來。南地人靈地傑，廚藝也是高超，想這川味小魚，定能得楊大哥的歡心，不妨一試？”

    楊南丞一頓，尷尬點了點頭，“這番盛情，楊某……卻之不恭。”

    舉箸夾了一條小魚魚尾，本隻想嚐上一口，卻怕是那廚子刀工不利，一條小魚都被他夾了起來，叫他不禁又多一層尷尬，看那竹筷上小魚顫顫悠悠，滴答而下的鮮紅湯汁倒是叫人胃口大開，楊南丞打定心思丟人就丟這麼一回唄！

    誰料卻隻是一口入喉。

    川菜獨有的麻辣爽快叫人食欲一震，口中鮮爽麻辣卻絲毫不能掩蓋這魚肉的獨特口感，仿佛柔嫩之極的豆腐卻有著魚肉特有的清香滑膩，而且舌尖明明預感咬到密密一排魚刺，但那魚刺卻仿佛不忍破壞這魚肉的口感，也是細膩柔軟，隻是小吮一口就骨肉兩分，口中留著滑嫩魚肉，隻有竹筷上掛著整條魚骨！

    楊南丞驚訝地看著手中魚骨，還真是一整條的魚骨頭，不曾吃淨的魚肉如同口感一樣粉嫩柔軟，湯汁厚足，再看這魚骨頭也是一樣透明柔韌！

    “這……”

    一時間楊南丞倒不知該說什麼，隻是驚訝地看著顧非。

    顧非依舊淡笑著，將楊南丞放在手中細看的魚骨輕輕撚出來放在桌上，輕聲道：“楊大哥喜歡就好，這魚喚作‘紅娘魚’，要說生得卻是奇怪，好在魚肉鮮嫩這魚骨柔若如絲。雖然說不上什麼上等佳品，倒是叫小弟略敬綿薄。”

    聽了這魚的名字，再看顧非毫無生分地將自己手中魚骨撿盡，楊南丞這大老粗倒是禁不住麵紅。

    恰時，這客棧掌櫃不知道什麼時候堆著笑臉迎將出來拱手寒暄：“哎喲，這位想必就是來自京裏的公子爺了吧！我這山野小店有公子爺出入那叫個蓬蓽生輝，蓬蓽生輝啊！”聽掌櫃說話倒像是從北方來此做生意的。

    二人一路而來，顧非的身份不曾聲張，雖然也曾到衙門詢問線索，卻沒有再做其他吩咐，一路也算是守口如瓶。聽這掌櫃話裏的意思倒是聽那店小二多嘴了才知道從京城來了達官貴人，趕緊出來打招呼。

    不過不愧是江湖裏滾爬的行家，雖然此刻客棧並無他人，隻見顧非眼色，那掌櫃也識趣之極，笑了稱是不複贅言。低頭見了桌上盛肴不禁又多嘴一句：“這天上月老，地上紅娘，這魚兒可是稀罕物，喜氣喜氣，吃了喜氣！公子爺與這位大爺慢用，有什麼事盡管吩咐，小的這就先退下了！”

    本是無事，這掌櫃一張羅，倒是叫顧非麵上微微發熱，他一心隻想著楊南丞怕魚刺才沒有領略過魚肉的鮮美，而這紅娘魚有刺似無骨又滑嫩鮮美，才叫楊南丞一嚐，倒不曾想這什麼名諱之間什麼講究，這回換做他有些尷尬起來。看了看楊南丞果然也是一言不發。

    “楊大哥，別見怪，這魚確實並非蜀地所產，不過之前去往州府那邊打探消息，正巧了看見州府大人家有這什物。小弟料想楊大哥不曾嚐過不如一試，這才討了幾條，借花獻佛了！”

    顧非所言非虛，這紅娘魚的確是海邊產物，上納到了州府，但是若非他體貼入微，又何來他楊南丞的口福？

    算算這日子，二人相識結伴也一月有餘，一路噓寒問暖相互體恤，言少卻心細如塵的顧非如何好，叫這風流少俠怎麼可能不曾半點動心？就算是現在也是心中漪瀾不斷。

    隻是他楊南丞這時候哪裏敢有造次？莫日晞的情癡，江若初的情深，哪一段自己曾理得清楚？又還有什麼臉麵去做他想？那時義正言辭說自己心中有了江若初便不再有莫日晞，這會兒卻又忍不住情動，楊南丞真是在心裏好好地扇了自己幾個耳光！看顧非如此真率性情自己做此齷蹉之想豈非更是不當？

    楊南丞心中思緒反複，好容易壓抑下去，見著顧非卻是擔心地看著他，心中更是懊惱，猛然舉杯一口飲盡，揚天長笑。

    ——楊南丞啊楊南丞，不是大俠學別人風流什麼？！你這半點花花腸子怎麼對得住顧非知己情真？！

    “楊大哥？”

    顧非見他一時有些癲狂嚇了一跳，趕緊起身，怕是吃魚吃出問題了麼？

    楊南丞再低頭，臉上卻一掃陰霾，印堂微紅，又舉杯相邀：“哈哈哈，顧兄視楊某一介粗人為知己，楊某一路感恩！一時感慨萬分，容楊某敬顧兄三杯！請請請！”

    忽然而來的性情之言叫顧非心中一頓，想到楊南丞本也是豪爽之人，隻是一路心中有事淤積在胸，此刻發泄出來總是好的，也不做他想，舉杯相飲：“有緣結識楊大哥，是小弟的福分。”

    看顧非一杯見底絲毫不以為意，楊南丞心中掠過一絲細不足察的苦笑。

    ——自己本是一介武夫，學人家什麼四處留情！學人家什麼多情卻被無情惱？！

    顧非自然並非無情之人。

    原本一麵之緣楊南丞卻救他於水火；雖然自己隱瞞實情與楊南丞同行，楊南丞卻對他信任有加無半句質疑；分明是萍水相逢尷尬相識，卻一路受他關懷備至知寒知暖，顧非卻又怎麼能不懂男人的溫柔體貼，有怎麼能說沒有半點心悸。隻是他雖行事從來坦蕩無遮，卻於情事少做癡想，縱然偶有心動之時溢於言表卻不自知自覺。

    楊南丞對顧非的欣賞顧非也觀於眼體於心，楊南丞刻意的掩藏卻也被顧非善解人意地按下心底，而楊南丞這廂又苦於自己一身情債未還，卻逢上如此佳人。

    正是所謂相思相憶無窮極，各自相思各不知，月明千裏輾轉側，恨不相逢未嫁時。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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