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2852 更新時間:17-11-27 18:10
在東方不敗的大殿後,杏樹林一直從前院綿延到這裏。隆冬臘月,杏樹林也是一片蕭索。滿目的枯枝殘葉中,不時可見斷口整齊的半棵樹甚至木樁,樹身留有清晰的傷痕,刀、劍,各式兵器,帶著幹涸到已經斑駁的血跡,望上去觸目驚心。
這裏曾變作戰場,廝打鬥狠以命相搏,卻除了這些殘枝斷樹點點血跡外,不見任何屍首。
再從殿後往深處走,才終於出了這片林子來到一處開闊地。一望過去,土堆緊挨著土堆,竟全是無名的墳墓。有佛珠被安放在墳墓入口,想來是安葬之人的慈悲心腸。
這裏究竟死了多少人,平一指不知,他隻知道當他拖著重傷的身子好不容易從冰湖底爬上來時,整個日月神壇已經空了。一個人都沒有。
順著打鬥的痕跡才找到這裏,看著這些被安葬的人,平一指知道,日月神教這一次是真的覆滅了。
神教弟子死傷無數,但想必那些所謂正派也傷亡不小。這一仗他們雖然勝了,卻也沒有心思砸神壇毀大殿來慶祝勝利了。帶著傷亡的門人,五嶽劍派退出了黑木崖各自返回門派休養生息去了。
在這些土堆裏,有多少人是被令狐衝殺掉的呢?平一指暗自想道。
見到他們心心念念的人突然出現在黑木崖,神教弟子定是萬分高興,均以為他是回來執掌神教抵禦外敵的吧。卻不知,站在他麵前的弟子在心有魔障的令狐衝眼裏隻是一道阻攔他前進的障礙,拔出劍,他大概一秒都沒有停留。
黑木崖之所以會被攻陷,其中定有一部分是神教弟子消極抵抗的結果。被信賴之人屠殺,心防崩潰的神教在五嶽劍派的群攻之下慘遭覆滅。
這些全都是平一指的推斷,是否真實這一點他已經不打算弄明白了。神教已經不在了,自己也輕易不會再回來。就讓這座空城以及那兩具終將腐爛的屍體一輩子陪著那個冰冷得毫無人性的令狐衝吧。
至此,這世上再無笑傲江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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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事情真的要到失去時才會懂得。
令狐衝以為自己真的可以忘記她重新開始,到頭來卻發現不過是自己騙自己。就連盈盈都能看出來的事情,他卻隻能等到她的‘死訊’後才恍然大悟。
原來有的人真的是刻在心裏的,不是想忘就可以忘掉那麼簡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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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雪國般四季如冬的冰湖今日終於不再落雪,悠遠的陽光破開厚雲照射下來,雖然已經沒什麼溫度了,卻讓令狐衝早已陰霾的心終於又有陽光照進來。
一瞬也不瞬地望著眼前之人,雪白如紙的麵容依舊還是記憶中那般精致,左頰淡粉色的傷痕還在,可哪怕就是這道傷疤,看在令狐衝的眼裏也比這世上任何東西都來得好看。
他已經很多年不曾見過她了,更何況如此仔細地看著她。
心被各種情緒塞得滿滿的,喜悅,感動,傷心,後怕,絕望,希冀。從決定忘記她和盈盈重新開始,到盈盈聲嘶力竭地告訴他東方已死,當他還沒來得急消化這一訊息時,就連盈盈也死了。一係列劇變如一記比一記重的悶棍生生打在他的心上、腦子上,以至於在他發現東方的心髒還活著時,那種欣喜若狂到大氣也不敢出,生怕多一點響動就驚醒一場夢的小心翼翼,怕是無人會懂。因此,也不會有人明白當他知道平一指打算毀掉盈盈身體時,他內心的驚痛懼怒。
好在一切都已經過去了。可真的都過去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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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湖對岸有一處十分隱蔽的狹長洞穴,入口隻容兩人可過,然越往深處走卻越漸開闊。洞內有一塊萬年不化的巨大寒冰,被雕琢成了床,東方蒼青色的身影正安靜地躺在上麵。
直到親眼看到了她,令狐衝才終於肯直麵她挖心沉湖的事實。
一直以來都隻是從別人口中聽說,於是他也一直不敢相信,那個驕傲得近乎蔑視一切的東方不敗竟會心甘情願讓人挖了自己的心,奪了自己的命。
輕輕扶起她的身子,令狐衝在她身後坐下,手指笨拙地穿過她的青絲。
“你怎麼會笨到為我丟了性命……”不知是斥責還是心疼,令狐衝幹澀的嗓音在洞穴中回蕩,經久不息。
說不清如今心裏究竟是疼痛多一點還是希冀多一點,令狐衝隻知道他懷中抱著的人沒有呼吸,沒有心髒,沒有絲毫生命體征,就是灌以內力進去探尋,也是泥牛入海半點反應也探不到。她的身體告訴他,東方已經死了。
可她的心髒分明還在跳動。
盡管從平一指手下奪過來時已經奄奄一息,但他連續幾個日夜不斷以內力澆灌後,那顆心髒終於又跳動起來。
東方沒有死,她還活著。令狐衝始終如此堅信著,仿佛如果不這樣想,他就會被眼前冰冷的身子逼瘋一般。
這是一場焦灼的,卻又無能為力的鬥爭,輸贏全由天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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砍伐聲這段時間總能在黑木崖上聽到,將隨身佩劍當成斧頭來使,令狐衝倒也絲毫不會心疼。想想也是,如今他已與江湖徹底了斷了,再鋒利的佩劍也不過就是個順手的工具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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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指熟練地穿過她的青絲,係上青色發帶,令狐衝從後麵仔細瞅了瞅,最後滿意地點了點頭。
“你瞧,如今我也能梳得一絲不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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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隔幾月,令狐衝便會跳一次湖。
在刺骨的冰湖中來回折騰幾趟,再擰著抓來的冰魚裹著蒸騰的水霧爬出來。
每當這個時候,都是令狐衝覺得最為難的時候。哪怕盈盈已經是自己的妻,而東方也早就把自己交給了他,但畢竟是需要全身塗抹的東西。
如此一來,他又更想殺掉一個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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陽光不錯的日子裏,令狐衝喜歡去教壇裏盈盈的房中坐一坐。
盡管她在離開時已經恨了他,但在他心裏,任盈盈永遠都是他令狐衝的妻子。
他一次也沒有去過東方不敗的寢殿。
不能進去,進去便是懷念,而東方不需要這些懷念。
因為她還活著,沒有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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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鼠輩及不長眼的江湖人妄圖闖入黑木崖,令狐衝如天神般遙遙立在崖頂,一柄長劍在陽光下熠熠生輝。
刺目的光亮中,來人連對方身影都瞧不見,隻能尖叫著同斷落的繩索一起跌落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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盈盈的身子突然產生了異樣,她被凍傷了。
與東方的身子放在一處整整一年,她卻毫無預兆的出現了凍傷的痕跡。這讓令狐衝心有餘悸的同時,也隱約生出了巨大驚喜。
這場與天鬥的勝負,怕是快要有結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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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之前簡陋搭建的木屋重新修葺,又從盈盈房中拿了被褥及日用品過來。
看著躺在梨木大床上的盈盈,令狐衝不止一次心跳狂亂。
她會醒過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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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年時光緩慢淌過,令狐衝早已學會了心如止水,再不會因為一點‘小事’擅自高興又擅自失望了。
他的心已經老了,經不起折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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習慣性地在東方身旁躺下,萬年寒冰刺骨的寒意穿透心房,令狐衝隻覺得渾身都很冷。
望著洞頂薄薄的白霜,他和以往一樣在她耳邊輕聲說著什麼。
從季節到今日天氣,從崖上鮮花到湖底冰魚,或許是一個人待得太久,所以總想與她說點什麼。
“我好想你……”翻身將她摟進懷裏,令狐衝埋首在她頸間,悶聲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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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年來的重複動作讓他已經習慣從她的寢殿前徑直走過從不停留,隻是今天,他不知為何忽然在她的寢殿門口停了下來。
扭頭看著這座已經封塵的宮殿,令狐衝的心沒來由地狂跳不止。
良久之後,他猛地回過神來,搖搖頭,正欲離開時,一聲隱隱約約的長嘯穿透蒼穹直入他耳中。渾身一震,他瞪大了眼睛望著冰湖的方向,臉上滿是不確定的神色。
一顆心狂跳不止,像是要從口中蹦出來了。提氣踏飛過去的時候,令狐衝好幾次腳下發軟,險些就這樣掉下來。饒是這樣也絲毫不減速度,幾乎用了平生所有氣力,當他落在雪地上時,沒有收住的力道在腳下踩出了兩個大坑。
他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熟悉的木屋前,身著鵝黃色單衣的盈盈正扶門而立。
盈盈?
疑惑隻有短暫幾秒,對上她的視線,令狐衝很快就知道眼前這人究竟是誰。
東方,是東方!
猛地上前死死抱住她,令狐衝的眼淚遲了兩年,終於滑落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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