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2799 更新時間：17-10-17 13:25
是一個沒有太陽的大陰天，日頭落得更早，宋建國仍在摸黑鋤草，“嚓”的一聲長嘶，一棵玉米苗被割斷了，宋建國緊張地查看，徹底割斷了，沒有絲毫挽救的機會，他的心疼了一下。緊接著，他把殘苗連根拔起，從褲兜裏掏出幾顆小日期玉米種子，耐心地種在那個位置。看來不能再鋤了，他收拾好鋤頭，把地裏的雜草抱到地頭（一遇上陰雨天，他必定會把雜草聚攏起來抱到地頭，免得它們死灰複燃），坐在田埂上緩精神，腦中是他常想的事。“既然決定隱忍，就徹徹底底做一隻縮頭烏龜。我如此努力種地，開墾河灘沒人種的荒地，擔著河水給小苗一棵一棵澆水，起早貪黑，仍然沒人看得起我這個外來人，我還有什麼好申辯的？我向誰申辯？一個人千萬不能沒了父母。隻要父母在，不管多大的人都有資格作一個孩子，如果失去了父母，不管多大的人都再沒有資格作一個孩子了，所有的委屈都得自己消化。兄弟又能怎樣？沒錢沒文化照樣相互爭鬥，這樣的事情村子裏太多了。可憐他們的眼界太窄，隻看到幾畝地、幾間房，爭上一輩子，最後還是‘在哪裏出生就在哪裏死去’，爭鬥一世也不會成為皇帝諸侯，不知道他們為了什麼。現在我隻盼著明明多讀書，長大之後去外麵看看，開闊視野，做個好人，我就滿意了。”他喝了一大口自製的桑葉茶，長舒一口氣，想要將自己腦中最可怕的想法呼出去似的：“隻要她不懷上他的孩子……”每次，不等他繼續往下想，他的腦中總是出現她懷上“大鼻子”孩子的恐怖場景，兩個孩子你爭我奪。他甚至決定不了去幫誰。在他的幻想裏，他誰也沒有幫，獨自扛著行李離開家，賣力打工，往家寄錢，獨自死去。
怕什麼來什麼。一天早飯時，夏美芬神情嚴肅，把宋建國叫回屋裏，毫不醞釀就宣布：“我懷孕了。”
宋建國什麼也沒說，扛起鋤頭下地去了。不久之前夏美芬主動投懷送抱他就覺得不對勁，像是有文章，現在終於水落石出了。當他聽到夏美芬公布懷孕的時候，腦中就被一個想法纏繞：“孩子不是我的！”他在地裏一直想這件事，鋤地的速度慢下來他也沒在意。中午回到家時，家裏兩個女人都很安靜，沒有辱罵抱怨聲，不時看看他。他瓷碗裏的飯也比平時好了。他不說話，細嚼慢咽吃完飯，把瓷碗洗了，放到灶台上，才說：“打了吧。”
“什麼？你說什麼？”夏美芬媽媽撲到宋建國身上，逼問。
“孩子，打了吧！”宋建國又說了一遍。
“我打死你！”夏美芬媽媽伸手在宋建國臉上亂打。“你小子眼裏容不下夏家人丁興旺。，藏著這麼歹毒的心眼咧！我打死你！”
夏美芬在炕上哭得淒慘，沒有隻言片語，隻有淒慘的哭聲。
宋建國奪身出門，臉上火辣辣地，他從來沒有那樣痛快過。他還想再挨幾下打，狠狠地打，他後悔太早闖出來。他覺得自己應該吼叫幾聲“把孩子打了”，扯開嗓子，用高音喇叭，讓全村人都聽到，他覺得自己應該邊吼叫邊被丈母娘扇打。他從來沒有那樣痛快過。他這樣想的時候，步子放慢了，想要掉頭回去。就在丈母娘追出來扯著嗓子罵他的時候，他猛地轉身朝家裏走去。
夏美芬媽媽見宋建國怒衝衝朝自己闊步而來，驟生恐懼之心。“怎麼？你還想吃了我？反了你了！”她吼著給自己勇氣。
“把孩子打掉！把孩子打掉！把孩子打掉！……”宋建國一聲比一聲嗓門兒高，朝著丈母娘走去。
孩子堅決不能被打掉，丈母娘被激怒了，衝到宋建國麵前更加猛烈的扇他耳光，滿嘴髒話。夏美芬在屋子裏哭得更加淒慘。
宋建國漸漸覺得過夠癮了，不吼了，轉身準備走，發現夏新明站在院子門口看著這一幕。宋建國笑嘻嘻抱起夏新明：“爸爸帶你去遊泳。”大夏天的中午，吼出一身汗，一身疲憊，他想去河邊洗個澡。
宋建國走了，夏美芬媽媽依然罵罵咧咧，夏美芬哭聲停了一會兒，突然吼叫著拿拳頭砸自己的肚子。夏美芬媽媽嚇壞了，哭著喊著上前拉扯女兒：“這是咱夏家的娃，你不能打呀！”
母女兩糾纏到精疲力竭之後，停下來了。她告訴女兒：“孩子必須生下來，你們不養我養。”
夏美芬憋著一口怨氣，喘著氣狠狠地說：“一定要生下來，看他以後怎麼辦！”
很快，宋建國發現自己的失敗，他又忍氣吞聲，僥幸她懷的真是自己的孩子。
母女倆的脾氣更差了，成日沒事找事和宋建國發脾氣。直到夏新亮出生，母女倆的脾氣已經無法從焦躁中解脫出來了。
夏新亮的皮膚潔白，像一個美麗的天使，這和宋建國以及夏新明黝黑的皮膚完全不一樣。如果說皮膚隨了夏美芬的話，那鼻子是再也瞞不住的。夏新亮的鼻子既不像宋建國，也不想夏美芬，和“大鼻子”的簡直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
一天中午，宋建國饑腸轆轆從地裏回來，一進街門還沒有端上飯，破舊的屋裏突然又響起嘹亮的辱罵聲。夏新亮一下子被嚇哭了，夏新明和安安在一邊逗隻有小臂那麼長的夏新亮，夏新亮仍大哭不止。
“別人也一天天幹活，你也一天天幹活，別人早就蓋了新房，你連肚子都填不飽，你比別人少條腿？現在又添了口吃飯，看你怎麼養活這個家……”
宋建國早已沒有神氣的眼睛裏突然有了男人的堅決。他走進屋裏忍著辱罵快速吃完那頓簡單的午飯，把碗慢慢放下，堅決的說：“我去外麵打工。”說完他倒了一盆涼水到院子裏洗身子。
夏新明奶奶愣了一陣兒，又破口大罵：“宋建國，你個沒良心的，如今生了兩個兒子了，你要仍下不管了嗎？你過不了這苦日子要出去快活嗎？”夏媽媽坐在炕上哭起來，偶爾也哭出一句話：“走了就別回來。”夏新亮也不停的哭，安安被嚇得呆呆地不敢動，夏新明厭惡地看著這兩個哭泣的女人。
宋建國洗完身子就去收拾行李，一秒鍾的猶豫也沒有。趕快離開這裏，趕快賺錢，這樣才能讓這兩個女人安寧下來，才能讓這兩個後生娃子上學，宋建國被這些想法推動著，麻利的收拾行李。夏美芬見他往鋪蓋裏卷衣服，一下子撲在鋪蓋上，哭得死去活來不讓走。夏新明奶奶看到宋建國這樣果決的收拾行李，也怕了，哭起來。兩個女人生怕這個男人甩袖而去，不再回來。
“放心吧，賺了錢我都寄回來。”宋建國使勁從夏美芬身下抽出鋪蓋，放到地上，卷起來，用繩子綁起來。夏夏美芬從炕上跳到地上，死死抱住鋪蓋卷哭著不放手。
“媽說得對，現在又添了一張口，吃飯、穿衣、上學、娶媳婦都要錢，單靠種地根本顧不過來，我還是出去打工。”宋建國耐心地勸解。
“不管，你不能走！你走了就不會管我們了！”夏美芬哭著不放手。
宋建國親了夏新明和夏新亮，奪出行李，扛著走了。他想著這兩個兒子，雖然有一個不是自己親生的，可是落到自己家裏，自己就應該為他頂起一片天。小孩子什麼也不懂，他們沒有罪，應該好好地成長。他自己吃夠了苦，受夠了委屈，不願再有人步他的後塵。“明明亮亮，多麼美好的名字，生活將會是明亮的。”他笑著流淚不回頭，昂首闊步向前走。
夏新明看著爸爸在媽媽和奶奶撕心裂肺的哭聲中不回頭的走了，他追出去，大聲喊著爸爸，跑到爸爸跟前，十分認真地說：“爸爸，我跟你一起走。”夏新明的認真給宋建國招來更多眼淚。
“明明不能走，明明要在家保護媽媽，保護奶奶，保護弟弟。明明還要好好讀書，等爸爸回來。”夏新明直愣愣站在原地默不作聲，也不哭，看著爸爸越來越小的背影，那個穿著泛黑的白襯衫、藍褲子和黑布鞋的男人，一根黑色的頂梁柱，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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