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客列傳之七苦

正文  第六章

章節字數：3873  更新時間：17-08-08 22:09

    一晚的疾風驟雨，給這悶熱的天氣降了不少暑氣。綠腰早起一看，這枝頭的花被打個了七零八落，可是空氣卻是難得的清爽，連院子裏的鳥叫都多了幾聲。

    綠腰穿戴好衣衫，從小廚房傳了熱水，已經卯時三刻了，慕容黎起床時間很精準，辰時肯定醒了。綠腰帶著幾個小丫鬟一道去了慕容黎的房間，慕容黎果然已經醒了，先洗漱了一番，綠腰服侍著他穿了衣衫。

    今日他穿了一身茜紅色廣袖曲裾，裙擺處用深色絲線繡著水波紋，那深色的腰帶勾勒出他纖細的腰肢，更顯得他柳肩窄腰。

    “家主，今日一早煦公子就要回陳州了。”綠腰給慕容黎擺上碗筷，在他身邊輕語一句。

    慕容黎微微點頭：“你去看看阿離可有起來了，今日給阿煦踐行，他也該來。”

    綠腰應了一聲就出去了。

    等用完早膳，慕容黎便去了招待向煦住下的清風閣，裏麵倒是有些忙碌，雖然沒有多少行禮，可是向煦過來住了七八來日，總是帶了不少衣衫箱籠，如今要走，倒是好一番收拾。慕容黎站在門口往裏麵看去，大約是覺得裏麵喧鬧，所以不曾進去，倒是向煦眼尖一眼便瞅見了慕容黎，吩咐身邊的丫鬟幾句，匆匆就跑了出來。

    “家主怎麼過來了，正在收拾東西，鬧得很，不如去那裏的亭子裏坐上一坐。”向煦指了指院子中的那座小涼亭。

    慕容黎點了點頭，兩人並肩一起走到涼亭中坐下，有懂事的小丫鬟立刻端上了茶，慕容黎給向煦倒了一杯：“本想再留你住幾日，不過如今已經是八月初了，若是再留怕是要誤了你和向老的中秋團圓，所以我也不留了，以後總有相見之日。”

    “多謝家主體恤。下次再來，我肯定輕車簡行，這大堆的東西，不過住了七八日，你看，好似我把半個向府都搬過來了似的，著實麻煩。倒不如我一個人快馬輕騎而來，帶上兩三件衣衫即可。”向煦一臉無奈地看著那一箱又一箱的東西，甚是頭疼。

    慕容黎卻淺淺笑道：“這是向老怕慕容府照顧你不周呢，怕是把你娶媳婦要用的聘禮都一道帶來了。”

    向煦聽他難得開幾句玩笑，不由轉頭看他，見他雖然麵色依舊冷淡，可是眼角眉梢都帶著淡淡笑意，知他心情不錯：“家主可是遇見什麼喜事，看著心情甚好。”

    “剛才丫鬟小廝都在你叫家主我也沒攔著，沒人的時候你大可以和以前一樣叫我一聲阿黎，不用如此恭敬，倒顯得很生分。”慕容黎喝了一口茶淡淡說道。

    向煦也喝了一口，卻說：“生分不生分本就在心裏，我心裏還當你是小時候的阿黎，那麼叫什麼都是一樣的，不必在意這些稱呼。”

    “隨你。”慕容黎也不強求，“向老愛品茶，我前些時日得了一套建窯的黑釉盞，很是不錯，我已經讓人放在你的箱籠裏了，你回去之後幫我送給向老。”

    “黑釉盞？！那可真是難得，能入你眼的東西，必定是好東西，我先替我爹謝謝你了。”

    兩人喝了會子茶，那一屋子的人總算把東西都搬上了車，倒是比來時還多了兩輛，是慕容黎派人置辦的瑤光特產。

    向煦看東西都收拾好了，起身整整衣衫：“我也該走了。”

    “我送你。”

    兩人走到清風閣門口，離公子卻一頭撞進了慕容黎懷裏，倒是把慕容黎撞得倒退兩步才堪堪穩住。

    慕容黎一把扶住弟弟，站穩後一邊看他可有受傷一邊數落：“這麼大的人了，還這麼不穩重，成日裏沒個正形，走路不會好好走嗎？”

    離公子倚著兄長站穩了身子，臉上笑眯眯的，沒有絲毫的悔意，刻意不理會慕容黎的訓話，隻對向煦甜甜一笑：“阿煦哥哥。”

    向煦看見他也不由笑了笑，一身櫻色衣裳，上麵用銀線玉簪花，陽光下顯得活潑潑的，他上前摸了摸離公子的頭發：“來送我嗎”

    離公子用力點了點頭，隻有又嘟了嘴，上前拉著向煦的衣袖：“阿煦哥哥，怎麼不過住了七八日就要走，該多住些時日才是。”

    向煦聽了他那軟糯糯抱怨的話，抿唇輕笑：“快八月十五了，阿煦哥哥要回陳州和父親共度團圓佳節，實在是不能陪我們離弟，下次再來必定多住幾日。”

    “那你可一定要來，多跟我說說陳州的故事，阿煦哥哥說的故事都很好聽。”離公子聽了向煦的保證又立刻開心起來，笑得神采飛揚，那琉璃似的眼睛裏都透著開心與歡愉，慕容黎在一旁看著弟弟開心的笑顏，唇角也不由微微揚起，抬手摸了摸弟弟的頭頂。

    向煦卻看著這兩張一模一樣，卻又完全不同的麵孔一時有些怔愣。

    離公子愛笑，一雙清透的眼睛裏總是透著笑意，唇角永遠揚著，見了人還未說話就已經露出三分笑容，像一朵開的燦爛的百合花，沒有經曆過任何陰暗，漂亮而幹淨，有著十六歲少年不該有純真和美好。

    反觀慕容黎卻素來沉默冰冷，明明是十六歲的年紀卻讓人覺得比二十六歲的人更為深沉狠辣，成日浸潤在鮮血陰謀之中，殺伐戾氣氤氳的眉眼卻更加濃麗煞人，一顰一笑都透著刀鋒般的冷意，宛如夾著雪的風。

    這樣的兩人卻偏偏長了同樣的一張臉，是雙生的兄弟。

    向煦正想的有些出神，卻堪堪撞進一雙深不見底的眸子裏，他立刻醒了精神，卻正見慕容離正看著他，麵上沒有一絲表情。

    向煦垂了眼眸，正了心神，再抬起頭時又是一副笑語盈盈的模樣，和離公子閑話著家常。

    慕容氏兄弟兩人送著向煦到了慕容府的大門口，向煦翻身上馬，對著離公子說：“過些時日再來叨擾。”眼睛卻落在了慕容黎的身上，他張了張口想要說些什麼，可是卻又覺得說什麼似乎都沒什麼意義，畢竟慕容黎比他更明白自己的生活要如何下去。

    於是，斟酌了半日，他也隻說了一句：“家主，再會。”

    慕容黎微微額首，算是應了這句‘再會’的約定。

    執明從天權山莊出發已經三四日了，一路遊玩倒很是快活，不過執墨還是不太放心自己這個看著不大靠譜的兒子，除了莫瀾小胖隨性，還遣了一隊二十人的護衛跟隨保護，不過執明把其解釋為監視彙報。

    一日他們在一處城鎮落腳，執明不樂意在大堂裏吃飯，叫了飯菜送進房間，又叫了莫瀾一起，把那二十個護衛全部都攔在了外麵。

    莫瀾給執明倒了杯酒：“你這幾日是怎麼了，我看你總是避著那外麵的二十個人。”

    執明吃了口菜，覺得味道實在太過一般，頓時間沒了食欲，接過莫瀾遞過來的酒杯喝了一口：“換你成日裏被人盯著，你能高興起來才怪。”

    “反正你也沒做什麼了不得的事情，被盯就被盯唄。”莫瀾也夾了片牛肉放入口中，一點兒都不嫩，比天權山莊的夥食可差遠了，果然不管有錢沒錢，這路上總是苦的很。

    執明不理莫瀾說的話，隻把玩著手中的那隻粗瓷杯子，過了半晌他放下了杯子：“我們先不去瑤光，改道，去姑蘇。”

    “咳咳咳！”莫瀾正送一口湯進嘴，執明這一說，害得他嗆了半天才緩過來。

    執明一臉嫌棄地躲到了一旁，好容易莫瀾緩過氣來，他瞅著執明問：“祖宗，你怎麼想起一出是一出的，出來的時候說好了要去瑤光，現在怎麼又要改道去姑蘇了？”

    執明複又坐下，拿出帕子丟給莫瀾：“我爹一定要讓我去瑤光，肯定有陰謀，所以我改道姑蘇，反正都是拓展江南的生意，論起商貿繁華還是姑蘇，而且這次下江南我本來就想做些絲綢生意。姑蘇的蘇緞可是貢品，而且彩繡坊、仙綾閣都在姑蘇，這蘇繡寫意天然，雖不比蜀繡華貴卻自成一番天地，在北方這蘇繡的價錢可不便宜。咱們既然是來做生意的，那麼自然是要往生意多的地方去啦。”

    “可是瑤光也有生意啊，瑤光的金銀器打造，還有珠寶首飾可是鈞天之首，這翻新花樣比宮裏都快，其精巧絕倫無出其二。”莫瀾反駁。

    執明瞪了他一眼，抬手欲打，莫瀾卻立刻慫了：“沒有沒有，瑤光什麼都沒有，去姑蘇去姑蘇。”

    執明這才放下了手：“我爹這次可真夠著急的，連中秋都不讓我在家裏過完，趕著我就出門了。咱們從現在起腳程快一些，爭取在八月十五前趕到姑蘇，咱們也好安安生生過個節。”

    莫瀾卻在一邊想，有您個祖宗在，還能安生過個節？！要真能安生，我就能給菩薩燒柱香了！

    而另一邊的慕容府離公子又鬧小性兒不肯喝藥了，於是慕容家主放下那累牘的文書去了流月樓。樓中一屋子的丫鬟小廝都跪著，地上還有一個被打翻了得藥碗，大丫鬟雙環正捧著另一碗跪在床榻旁邊，勸著離公子喝藥，離公子卻著了一身白色粉襟的衣裳懶懶地倚在軟枕上，自顧自翻著手上的一本書，看也不看那跪了一地的人。

    慕容黎從雙環手中接過了藥碗，揮揮手讓人都下去，他斜坐在床榻上，用調羹攪了攪碗中黑褐色的藥汁，淡淡問了一句：“你是要自己灌下去，還是我一勺一勺喂你啊？”

    離公子再裝不下去了，丟開書，委屈地看著慕容黎：“我不喝！太苦了！自從入夏，天天喝藥，我都要喝吐了！”

    “你可知你這一碗藥能抵得上普通人家三月的開銷，像你屋裏竹韻、夏花那樣的小丫鬟可以買上十個還多。”慕容黎看著弟弟的眼睛。

    離公子不說話了，卻低了頭，今日一早起來，大約是昨晚沒睡好，隻覺得煩躁的厲害，兼之又要喝藥，他一時氣頭上來就砸了藥碗，事後想想他確是不對。

    慕容黎怎麼會不知道弟弟的性情，他坐近了一些，抬手摸了摸他頭，溫言道：“你身子自小就不好，一到春秋交替就要大病一場，為了這個看了多少大夫，吃了多少藥，撒了銀子？好不容易求了公孫先生給你整治，去年喝了一冬天，今春就有了起色，今夏再喝一季，不出三年你身子就能大好了。如今你斷了這一頓倒是不要緊，那那之前喝的兩個多月就都白搭了，你還想不想冬日裏能出門踏雪賞梅、遊湖垂釣了？”

    “想啊！”

    “那就趕緊把藥喝了。”慕容黎把藥碗往前送了送。

    離公子皺著小臉接過藥碗，猶豫了一會兒，似乎下定決心一般，捏著鼻子把藥一口氣灌了下去，那臉可比黃連還苦幾分。

    丫鬟們本就沒走遠，趕緊上前遞水漱口的遞水漱口，送蜜餞的送蜜餞，折騰了一番，這一頓藥總算是吃了。

    離公子卻是一副生無可戀般的模樣挺在了軟枕上，嘴裏卻咀嚼著新進的蜜餞。

    慕容黎看了好笑，上前捏了捏他的鼻子：“等會兒叫雙環給你收拾一下，哥帶你去姑蘇過中秋。”

    離公子聽了眼前一亮：“出去玩兒？！”

    “嗯。”

    “可是中秋節不是闔家團圓的日子嗎？出去合適嗎？”

    慕容黎挑了挑眉：“家中左不過隻有你我兄弟二人，到哪裏不是團圓，怎麼，不想去，那你就留……”

    “要去！”離公子趕緊一把抓住要走的慕容黎，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透著堅定。

    “那就讓雙環收拾吧。”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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