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十二章 夙夜歸

章節字數:4860  更新時間:17-04-28 08: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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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蛇妖的事情一了結,楚江王的工作就來了,酆都大帝沒來查案,查案的是楚江王,所以這文書自然是要楚江王來寫,方能顯得合情又合理。

    按妖王旨意,要一份詳盡的文書,把萬年蛇妖的情況給盡快彙報明白。

    楚江王有不可推卸的工作要完成,查看生魂的案子,必須暫時告一段落。

    我看著楚江王日理萬機,一刻不得閑的繁忙樣子,委實覺得自己是白當了一回鬼帝,甚麼忙都幫不上他,好在察查司來陽間的次數比較多,對地理位置相對我來說更為熟悉,於是就近找了間廟,以供楚江王安心寫文書。

    楚江王在東華帝君的雕像前奮筆疾書,我和察查司就繼續從旁看資料。

    (注:東華帝君,天庭所有男仙歸帝君管轄,所有女仙歸王母娘娘管轄。)

    聽察查司說,這縣裏本來有個世族大家,方圓幾十畝地,樓房相連成片。

    那世族大家錢多的沒處可以花,就想到要行個善事,捐錢修座廟。

    於是出錢出力請工人,不出一個月,平地很快起了這座城隍廟。

    這城隍廟的地角選的好,廟一蓋好,來此燒香敬拜的人就絡繹不絕。

    可是好景不長,這廟裏便經常出現靈異事件,所以最終就被民眾廢棄了。

    須知,廟本就是個絕頂肅靜的地方,素日裏有人煙的時候都會顯得冷清,更別說是現如今這樣沒有人煙的時候了。

    廢棄的時間一長,廟裏麵漸漸長滿了蓬蒿,即使是大白天也沒人敢進去。

    風吹雜草低,時不時還會有個不知名的野生動物,蹦蹦跳跳的就躥過去。

    夜晚尤其可怕,破敗失修的廟舍,每逢風雨交加便會有嗚嗚咽咽的聲音。

      我看著麵前一進的院子,並沒覺得跟酆都有何不同,但轉念一想,人與鬼本來就是陰陽有別,在鬼看起來正常的事情,在人看起來恐怕就要嚇破了膽子。

    一院子蓬勃生長的長長莎草,掩沒了原先的石板路徑,艾蒿比蓖麻還要多。

    正值多雨季節的五月初,雨水三天兩頭蒞臨來訪,特別適合草長鶯飛。

    幸好天井裏有昏黃的月光,廟門和格柵還能勉強辨認出其大致輪廓。

    廟不大,除了前殿就是後樓,後樓頂有個月台,灑滿了月亮的餘輝。

    我和察查司把其餘幾個生魂的資料都查看完了,楚江王還沒有完工。

    我死後難得有機會到陽間,以辦公務的機會重遊故地,自然不會放棄機會。

    前前後後轉了一圈,除了文不對風的一幹鬼帝王爺像,就是燒過了的香灰。

    一更天的時候,城隍廟裏晃進來七八個窮書生,均是清一色的棉麻布衣。

    為首的一個高瘦身材性情豪放,但鬱鬱寡歡,隻聽他道:“我讀了這樣多的書,卻一直沒有成名,雖然很勤奮,到頭來還不是個童生,何談中狀元。”

    (注:童生,古代的科舉製考試,中了的叫生員(秀才、相公),不中的還是童生。中了秀才和相公的,才能有資格繼續參加科舉考試,若能過得了鄉試會試殿試,才能說能不能拿得了狀元榜眼探花。)

    有文友就開他的玩笑說:“周郎你素來以豪放聞名,今兒晚上好不容易大家聚聚,你又提這些有的沒的出來掃興。要我說,這廟裏可都是供了陰間的大官,你若是有膽氣,不如去把左廊下的那尊鬼帝像給背來,我們大家就做東請你喝酒,如何?”

    這城隍廟的正殿裏,一直供奉著鬼帝和十殿王爺的雕像,全木質雕成,妝飾的栩栩如生,我剛剛出去遛的時候,瞧見了左廊下周乞大人的像,雕的多好看不敢說,但是樣貌絕對猙獰凶惡,大抵在人的眼裏,周乞大人就是應該如此的令人毛骨悚然吧,所以那周郎的文友們提出這個要求,說白了就是為難他。

      有一人道:“聽說晚上這廟裏,能聽到拷問人的鬼聲,不曉得是真是假?”

    又有一人道:“聽說這廟裏有狐狸精,誰若在這裏睡上一宿,會被吃的。”

    周郎也來了勁笑道:“若是真有鬼狐,我一定捉住它給大家做個證明。”

    幾個人一齊起哄:“有能背回鬼帝,並能在這裏過上一夜的人,咱們大家共同出錢請他的客,請他喝酒怎麼樣!”

    那周郎聽了一笑而起:“這有甚麼難的!你們可要說話算話。”

    於是一行人吵吵嚷嚷,越過我們隱了身的位置,直把他送到正殿的大門口。

    而後又戲弄他說:“周郎,我們大家暫時在這裏等著你,你如果不幸瞧見了妖怪,就趕緊喊一聲,我們大家一定闖進來救你!哈哈哈!”

    周郎一看就是個,學成了的榆木腦袋,竟然滿麵的春風得意,大踏步徑自走進去,不多時便背著周乞大人的雕像走出來:“各位,我把鬼帝請來了!”

    一群潦倒落魄的文人簇擁著他,把周乞大人放在院子裏的供桌上。

    有人誇讚他,果然心中無鬼不怕鬼,跑出去買酒。

    也有人畏畏縮縮,瞧見周乞大人的模樣,驚恐的站立不安。

    酒買來一人一杯分了,大家端起杯來連敬了他三杯:“周郎真好膽氣。”

    那些怕的一疊聲催請周郎,莫要以陽犯陰,還是趕緊把鬼帝再背回去。

    周郎喝了一杯酒,滿臉緋紅,站在院子裏的雜草叢中,恭恭敬敬給周乞大人揖了三揖,又舉起酒杯,把酒祭奠在地上,禱告道:“學生粗魯無禮,諒鬼帝大人不會見怪!我家距此不遠,請您甚麼時候有興致了,還要賞臉去小酌上兩杯,千萬不要拘泥於人神有別而見外!”說完,仍將周乞大人背了回去。

    吵吵鬧鬧到快三更天,人終於散盡了,那周郎為了一個無聊的賭留宿下來。

      三更將盡的時候,周郎睡的迷迷糊糊,忽然聽到大殿後身有腳步聲,他便將信將疑的爬起來,斜著眼睛看過去,隻見一個青衣女子,挑了盞蓮花燈走來。

    那女子目不斜視的走過去,行至一半,突然發現了周郎的所在,大吃一驚連退了兩步,對身後的女子道:“有生人在那邊。”

    她身後的女子問:“是誰呀?”

    青衣的女子答曰:“不認識。”

    頃刻間一個老翁走上前來,對著周郎仔細瞧了瞧道:“不過是城裏的一個書生,已經睡迷了,不礙事。你們不要多嘴多舌,當心被人發現了我們的行蹤,隻管把我們的事做好,或許這書生本就是個通情達理之人,又不拘於俗禮,並不會責怪我們。”

    於是便領著一行挑燈的女子,轉過正殿相繼登上後樓,把樓上的門都打開。

    過了一會兒,城隍廟裏進出往來的人更多了,樓上燈火輝煌,與白日無二。

    周郎已經完全清醒,揉了揉眼睛坐起來,循著剛剛老翁的路線也登上後樓。

    後樓上燈火如晝,火燭明亮,紗簾流蘇彩繡輝煌,周郎不禁打了個噴嚏。

    那老翁聽到他的聲音,不曉得從哪裏走出來,在他身前跪下道:“這位書生貴人,小人有個女兒今夜出嫁,沒成想竟會觸犯了貴人,望貴人不要怪罪。”

    周郎受寵若驚的彎下腰,忙拉起老翁道:“是我不該擅自冒闖了貴府,失敬失敬,隻是不知今夜貴府有大喜事,很慚愧沒有賀禮奉上。”

    那老翁又道:“貴人光臨,壓除凶神惡煞,小人全家已是三生有幸了。煩請您陪坐一小會兒,小人全家一定倍加光榮。”

    那周郎顯然是沒見過甚麼大場麵,自然心下甚為高興,便答應了。

    這時,察查司正在審察查鏡裏的一樁冤案,抽空抬起頭瞟了一眼道:“今兒是吹的甚麼風,怎麼又跟妖界扛上了。剛送走個蛇妖,又來個狐妖。”

    我看著那周郎一臉悵惘的樣子也道:“應該不是甚麼道行高深的狐妖,妖氣不大,而且化形也不好,不過是在人前,施了個障眼的法術。”

    察查司又道:“七月半果然是陰陽兩界混亂非常,人的陽氣和與生俱來的三味真火,這個時段裏最低,被鬼殺,被俯身,被妖魔吸了陽魄,那都是常有的事,所以妖也最喜歡在這一時段裏引人上鉤,諸如辦個鬼嫁之類的事情。”

    我點點頭:“察查司大人,妖界的事情咱們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權當沒有瞧見吧,萬一咱們插手了,回頭把死簿上拘生魂的時間給弄亂了,大帝若是追查下來,咱們不得跟著一同連坐啊?”

    察查司歎了兩聲道:“哎,死簿,都是台麵上做出來好看的東西,除了酆都大帝,十殿王爺和鬼帝都有權利隨時進行改動,不過是看有沒有這個必要。”

    我大為震驚:“不是說死簿這東西,是跟司命星君手中的命格簿子如出一轍,而且生死兩不見,具有同等效力的嗎?怎麼這種東西也是可以亂來的嗎?”

    察查司古怪的瞧了我一眼:“不管甚麼事,都有個可以幕後操作的便捷通道,神荼大人為官三載,不會連這個最起碼的道理都不清楚吧?”

    我死前一直以為,陽間的貪贓枉法暗箱操作已經夠雷人了,沒成想死了三年以後才曉得,原來陰間的幕後黑手有權為大,也是一樣可以再雷我一次。

    這時楚江王突然抬起頭,抿著淡色的薄唇,不動聲色的瞥了察查司一眼。

    他那眼神淩厲的很,完全沒了素日裏的溫和無爭,頗有些厲鬼再世的感覺。

    我看著他暗黑陰鷙的眼睛,沒來由的打了個冷擺子,鬼魅的感覺遍布全身。

    但他那一瞥的時間委實是太短,我還沒來得及看清楚,他就已經沒事鬼似的低下頭,繼續提著筆,自顧自沉浸在寫文書的怡然自得中。

    楚江王不再搭理我和察查司這一邊的對話,察查司壓根就沒有注意到,楚江王曾經不友善的瞥了他一眼,而我則是一頭霧水的,夾在他們兩個鬼之間,說話也不是,不說話也不是,進退兩難。

      那老翁帶著周郎走進一間擺設華麗的內室道:“貴人請先稍息,小人去叫我的內人出來,拜見貴人。”

    周郎在椅子上等了大概有一炷香的時間,那老翁便攜了個婦人一同出來,向他施禮拜見,那婦人約有四十歲年紀,生得不算美但也不醜,走路生風。

    那老翁道:“貴人,這是我的內人。”

    他內人跟周郎福了幾福,周郎也向她拱手還禮,小敘了幾句便起身離開。

    頃刻間,整個城隍廟的院子裏沾滿了人,即便是在後樓,也能聽到笙管鼓樂的震耳齊鳴,有個小廝跑上前來,對周郎道:“貴人,來了!”

    那老翁聞言,急忙出門去迎接,周郎也下意識站起身來等候。

    不一會兒,便有好多引路的紗燈,引導著新郎走進來。

    那新郎大概有十七八歲,相貌俊雅,韶秀風姿,大紅的喜服上龍騰飛翔。

    那老翁讓他先給周郎行了禮,又讓他躬著身,給周郎敬了三杯酒。

    就把周郎像婚禮主持人一樣,推到了一眾敲鑼打鼓而來的人麵前,說了祝福的酒詞,緊接著翁婿二人又還了半主禮。

    拜完即入席,長案上玉碗金杯,金銀杯盞互相映襯。

    年輕的丫鬟侍女盤著高髻,一個接一個,送來入眼繁複的佳肴美酒。

    酒過三巡,那老翁便叫侍女去請小姐來,拜見貴人。

    侍女應聲而去,不多時俯身回來,與老翁耳語了幾句。

    老翁皺著眉頭站起身,先同周郎寒暄了幾句,轉身掀開幃幔去催促。

      又過了片刻,在幾個丫鬟仆婦的攙扶簇擁下,新娘子才走出來。

    一時間席上環佩叮當聲聲入耳,蘭麝馥桂的熏香四散飄逸。

    新娘盤了個大圓髻,插一隻插翡翠鳳釵,明珠的耳墜在頰邊搖晃。

    容貌豔麗,姿容無雙,紅金交錯的喜服,鳳紋好像要飛起來一般。

    老翁叫女兒向周郎行了見麵禮,才安排她坐到她娘親的身邊。

    新娘入席,新郎開心的,開懷暢飲了幾杯,那老翁一開心,也命小廝取了金爵出來斟酒。

    金爵奇大,雕著各式各樣的花紋,內容量也是奇大,能盛酒水數鬥。

    那老翁說,這金爵是他家祖上傳下來的寶貝,統共僅存了八隻。

    金爵是他的祖爺爺,在做京官時,請了一位精巧的匠工監製的。

    是祖祖輩輩家傳下來的貴重物品,也是層層包裹珍藏已久的寶貝。

    老翁說,他的祖爺爺有口訓,婚喪嫁娶,加官進爵,方可動用金爵。

    今日因為周郎這位貴人,大駕光臨他女兒的婚禮,特地從竹箱中取出來。

      金爵的做工自然是當仁不讓的精細無二,周郎私以為,這東西若是拿了給同學們做證,這城隍廟裏究竟是不是當真有鬧鬼鬧妖之說,當然不言自明,於是兩杯下肚之後,就趴在桌子上,像是睡著了一般的裝酒醉,偷偷袖了一個。

    席上在座的各位都說:“貴人這是人逢喜事,多喝了兩杯就醉了。”

    後來還是新郎通情達理,說:“酒席已過,天色也不早了,自己還要入洞房陪娘子,要不就此散了吧,正巧貴人也疲了,何不就差人送貴人回府。”

    於是在笙管鼓樂的悠然聲中,人們紛紛離席走下樓去。

    我因為呆坐在神像前無聊,於是就辭別了楚江王和察查司,跟著去瞧熱鬧。

    隨後老翁的內人,便吩咐丫鬟們收拾酒具,傾倒剩菜。

    可是,左清點右清點,就是發現少了一隻金爵,怎麼找也找不到。

    有丫鬟在私底下議論,這遺失的金爵,沒準就是在醉臥的周郎手裏。

    那老翁聽說了,急忙告誡丫鬟們不要隨處亂講,惟恐周郎聽見。

    第二日周郎酒醒起身,脂粉的芳香和濃鬱的酒氣,仍充滿了整間屋子。

    東方已經發白,周郎在床上懶懶的翻了個身,伸手摸了摸袖中,金爵仍然還在裏麵,於是放心的睡去,預備今兒晚上同學們請他喝酒的時候,掏出來以正視聽。

      第二日挨到天黑,同學們果然登門來訪,要請周郎喝酒,並講講昨夜見聞。

    周郎潦倒慣了的,喜不自勝的掏出金爵來,給大家一一賞看。

    眾人捧了這金貴東西,皆從手中過了一遍,均是驚歎不已,問其來曆。

    周郎身臨其境,自然有話說,添油加醋的又把昨兒夜裏的情形講了一通。

    大家都以為,這樣貴重的東西,絕不是一個貧寒的讀書人所能擁有的,於是便不假思索信了他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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