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3356 更新時間:16-06-07 21:51
這天夜裏,寒月高懸。
已是子時一刻了,軒祗峰上,靜謐的夜色將最後一盞青燈的光芒悄然抹去,香灰落入塵埃之際,沈欣瑤恰好拉開古樸的木門走到了月下,在鵝絨色的月光將她的影子拉長的同時,把那一室的檀香關在了精舍當中。
月正中天。
沈欣瑤師承彤雨閣,於是自然而然的,就想起了這記在星月之惠劍法中,最具殺傷力的必殺技,也想起了那個噩夢般的夜裏,那被項源師兄高舉於空的長劍所牽引,宛如銀河傾瀉而下的綿綿月雨。
隻是這一次,她想起項源師兄時並沒有哭,而是對著那輪仿佛和山頂無限切近的圓月,綻開了微笑。
說起來,沈欣瑤已經好久都沒哭了呢。
所謂成長,大概也就是這樣一個把哭聲調成靜音,把淚水換成微笑的過程吧。
月亮的邊緣輕抹著淡淡的黃,沈欣瑤記得餘廉清曾說過,月本該是純淨無暇的白色,隻是被世間的濁滯煩昧之氣侵染成了黃色,那麼為什麼項源師兄可以令潔白的月光鋪滿天際,而這華藏宗的山巔,卻唯有與一輪孤黃的月相依相伴呢?
難道這佛法,竟不是世間最澄淨無垢之物麼?
或者說,這佛法是純粹到極致的,但卻有些別的什麼原因,令軒祗峰上的月喪失了純白的本色。
然而這卻不是沈欣瑤目前所關心的,她所關心的,僅僅是兩刻鍾後,與淨世禪師的藏經閣之約,因為蓮台斜月往生心法,關係到葉鸞能否死而複生。
握住尚未完全失去的,是她此刻唯一能做的了吧。
不過沈欣瑤倒是有些好奇,如果在她的心理綴上一弧彎月,那月會呈現出一種怎樣的色澤呢?
似乎是意識到此行極為關鍵,沈欣瑤有意無意的放慢了步伐,長長的甬道上,她輕緩而空靈的步子消弭進無邊的夜色裏,唯有晨鍾,暮鼓,以及那神情永遠慈悲而淡漠的佛像,一如往昔般安靜的凝視著她。
像是在凝視著一名過客。
然而不論什麼樣的過客,最終都會有她的歸處吧。
葉鸞,我來了。
葉鸞,我,來了,你,一定要等我啊……
藏經閣。
雖說不是頭一回進來了,但沈欣瑤還是被那高大的書架上,琳琅滿目浩如煙海的書籍小小的震撼了一下——無論是傳承久遠的秘法珍本,抑或是標新立異的世說新語,但凡是和佛法沾了些邊的典籍,幾乎都能夠在這座閣樓中尋覓到蹤跡。
可以說,這裏是一座凝聚了諸代佛門高僧心血和智慧的寶庫。
燈已然熄滅了,月光透過格柵窗將狹窄的走道映照得影影綽綽,到的早了一些的沈欣瑤,站在玄關處看了半天,也沒有找到那襲赤底金線的寬大袈裟,於是她便更往裏走了幾步,抽出一本封麵燙著金色字體的佛典瀏覽了起來。
開篇,講得便是釋迦尊者割肉喂鷹的故事。
這故事十分有名,就連在上軒祗峰前,對佛法一竅不通的沈欣瑤也聽過一二,講的是釋迦尊者見大鷹逐鴿,他不願令鴿子就此葬身鷹腹,又不忍見大鷹饑寒交迫而亡,於是便割己肉,以喂鷹,而當其割下最後一片肉的時候便成了佛。
然而讀著讀著,沈欣瑤卻發現這本書上記載的割肉喂鷹,和她之前聽過的不太一樣。
同樣是釋迦尊者見大鷹逐鴿,他不願令鴿子就此葬身鷹腹,又不忍見大鷹饑寒交迫而亡,於是他從鴿子身上割下了肉,又在把肉喂給鷹後,將鷹的翎羽裁去了一半,如此一來,鷹得以果腹,而鴿子雖然受了傷,卻由於鷹再難追上它而逃過一劫。
明明是兩種完全不同的方式,卻似乎帶來了同一種結果。
“姐姐,姐姐你在啊,下午早哇。”
脆生生的嗓音,恍如還未熟透的蘋果被輕輕的咬出一個缺口,沈欣瑤剛把這本佛典歸位,側過臉就對上了一雙盛著明媚笑意的俏麗眼眸,在這幽暗的書閣間,那雙眼睛顯得特別的明亮,就好像盈滿了忽閃忽閃的光芒碎片一樣。
是阡曉雅。
可是,阡曉雅不是已經被陳化舟給……
明明是身處入冬後寒冷的山巔,沈欣瑤這一刻卻被背上滲出的冷汗,沁得結結實實的打了個抖,而盡管她臉上的表情沒什麼變化,然而那不自然握緊的拳,以及不由自主倒退的腳步,還是過於明顯的泄露了她的心悸。
“姐姐,姐姐你怎麼這樣的一副表情呐,見到我不高興麼?”
和初次見麵時一樣,阡曉雅衝著沈欣瑤近距離的眨了兩下眼後,便像個兔子一樣蹦躂著朝後跳開了,她的兩條馬尾隨著她的步子上躥下跳,活像兩小隻頑皮的精靈。
“嗯,不高興。”
該說是習慣動作麼,沈欣瑤雖然小心髒還在打著顫,但一見到阡曉雅這副賣得一手好萌的造型,還是很配合的端起了姐姐大人那一點也不高冷的高冷姿態。
“嗚哇,姐姐你撒謊,才不相信你會不喜歡我了呢。”
海豚音震起一片塵埃,阡曉雅自暴自棄的用身子滾起了書架。
“好吧,那就高興吧,”雖說眼前這過於神展開的情況,讓沈欣瑤的腦子直接亂成了一桶漿糊,但她還是裝著很淡定的回應著阡曉雅,“見到阡曉雅很高興,這樣子可以了麼?”
“嗯,這才對嘛,就知道雖然好久不見了,姐姐你還是愛著我的,”滿意的撇了撇嘴,阡曉雅又蹦躂過來挽起了沈欣瑤的胳膊,“對了,姐姐你這麼晚還來藏經閣幹嘛呀,是來找蓮台斜月往生心法的嘛,如果是的話,我知道那個東西被放在哪兒了,而且我還偷偷翻開看過幾眼,上麵可是寫著追本溯源,起死回生呢。”
少女的一長串話語,宛如珠玉落盤清脆悅耳,卻令人找不到絲毫插話的縫隙,而等她說完,沈欣瑤已半推半就著,被她牽著穿過了兩排滿滿當當的書籍古卷,走到了一處見不到光的拐角。
而沈欣瑤也在這期間,把這略顯淩亂的狀況理清了個大概。
按照時間推算,距離和淨世禪師見麵的子時三刻,已然過去了約兩刻鍾,然而淨世禪師卻遲遲沒有赴約,而與之相對應的,明明已經死於陳化舟之手的阡曉雅,卻毫無預兆的出現在了這裏。
而且看她的樣子,貌似對這藏經閣的內部構造頗為諳熟,再說沈欣瑤記得自己從未對阡曉雅提起蓮台斜月往生心法,她又是怎麼知道自己在尋找它,而它又有起死回生,還魂歸靈之效的呢?
而且,最重要的一點,像阡曉雅那樣的女孩子,應該有著如向日葵般溫暖和煦的體溫,但沈欣瑤從兩人的肌膚相貼處,卻隻感受到了毫無溫度的寒涼觸感。
就像是向日葵,未臨晨光便已枯萎了一樣。
可是盡管阡曉雅身上滿滿的都是疑點,沈欣瑤卻還是選擇了相信她,因為她無法按捺,自己想要救醒葉鸞,令他兌現那個諾言的急迫心情了。
——“桃花碎雨,水色柔光,你的舞,我也是還沒看夠呢。”
何況這裏是華藏宗啊,應當沒有什麼“邪道惡人”,敢在這傳承了數千年的佛門聖地公然撒野吧,而且忘川之畔的掌門泠鳶不是說過,這三界內,沒有誰能夠把擁有鳳凰神力的她怎麼樣麼?
而且,阡曉雅的話,不可能是“邪道惡人”的吧?
不過,就算“阡曉雅”是“邪道惡人”,也沒什麼能阻止她了。
書架排布宛如迷宮,似乎是要集中精神,在這黑暗中辨認路徑的關係,阡曉雅難得的安靜了一會兒,不過沈欣瑤卻並未有絲毫的鬆懈,而當阡曉雅再度開口時,雖然聲線依舊俏皮伶俐,卻暗含了一絲空洞和淡漠。
“呐,姐姐,剛剛那兩個故事,你喜歡哪一個呢?”
“什麼,什麼故事?”
跟著輕車熟路的阡曉雅身後,沈欣瑤由於忙著整理這不按套路出牌的劇情的前因後果,一時間竟是有點沒反應過來。
“就是姐姐你剛才看的啊,釋迦尊者割肉喂鷹的故事,姐姐你覺得,釋迦尊者的哪一種做法比較正確呢?”
走在前麵,把一座書架旋轉九十度後,阡曉雅一邊將沈欣瑤引入了藏於其後的暗閣中,一邊刨根問底似的問道。
“第……第一種吧。”雖說覺得這個阡曉雅不太對勁,但沈欣瑤卻沒料到這個一向活潑開朗的她,會一本正經的糾結起佛法來,於是隻好低下聲音含糊其辭,“佛門之人不都是以慈悲為懷嘛,何況釋迦尊者是一代宗師,應當不會做這種傷及生靈的事情的吧?”
“可是釋迦尊者,當時卻是按第二種方法做的呢……”瞥見了沈欣瑤訝異的神色,阡曉雅像是和姐姐猜謎語贏了般,歡快的笑了起來,“姐姐你想啊,對於鷹和鴿子來說,釋迦尊者相當於左右它們之間重量的一個天平,天平本是用來計算重量的,又怎麼能讓自身變成重量的一部分呢?”
“天平麼?”微微蠕動嘴唇,沈欣瑤喃喃的重複了一遍這兩個字,“可如果把鷹的翎羽剪掉,那不就是讓鷹喪失了捕食的能力,這不還是等於置它於死地麼?”
“就像世上沒有絕對的善,也沒有絕對的惡一樣,這個天平,也永遠不會有絕對的平衡,而釋迦尊者的作用,就在於調節這天平,讓其處於一個相對平衡的狀態,也正因為這樣,釋迦尊者才不能讓自己參與到其中,所謂當局者迷,姐姐你說對麼?”
依舊是阡曉雅那清脆可人的音色,卻在這一刻顯得不甚真實起來,就好像是有人在操控著她的身體,她的聲音一樣。
“那為什麼,”沈欣瑤頓了頓,話音在兩人的腳步聲中顯得有點模糊,“書上卻寫是釋迦尊者自我犧牲,將鷹與鴿子全部拯救了呢?”
“因為這個天平的掌控者,必須要擁有足夠的威信啊,嗯,差不多就相當於神的高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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