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3141 更新時間:16-04-29 12:21
大概是第二日清晨的時分把,沈欣瑤攥著兩株她昨日回去後,變了大半夜才變對品種的茱萸登上了疏雲峰,到達那片空地時,葉鸞恰好一曲彈罷,也便提起琴將其背在身上,在水光的掩映下走出了那古樸的小亭。
亭外野花星星點點,被風一吹,便散出縷縷白絮飛入了碧翠的竹葉間。
在上山的途中,沈欣瑤便已將那兩株茱萸的葉子折下來,放入了她臨時趕製出的布囊中,這布囊的形狀呈不規則的多邊形,針腳也是生疏而淩亂,一看就是不常做針線活的人粗製濫造的產物。
不過這也難怪,誰讓在彤雨閣的時候,針線活什麼的都被易小翔承包了呢。
“真醜。”
接過那布囊時,葉鸞相當直白的就給沈欣瑤親手製作的……姑且叫手工藝品吧,做了定性,不過聽到這評論,沈欣瑤非但沒有被搞得悶悶不樂,反而美滋滋的晃起了腦袋。
因為葉鸞雖然嘴上嫌它醜,卻在按了按裏麵裝得鼓鼓的茱萸葉後,將其別到了腰間和玉佩輕晃到了一處。
“哼,醜就醜……”
恍如蘋果般甜脆的嗓音,沈欣瑤看向葉鸞的視線中,盡是撒嬌一樣水盈盈的笑意,就好像是在說“嫌醜有本事你別帶啊”似的。
說著她也將塞滿了葉子的茱萸香囊掛在了脖子上,還特別高調的在上麵穿了條紅繩,走起路來也是盡量讓它揚起來,擺明了是在顯擺這香囊是情侶款。
於是在把這香囊狠狠的攥在手心後,葉鸞瞪向沈欣瑤先走出幾步了的目光中,果斷的寫滿了“帶這麼個丟人的玩意勞資現在很不爽”,不過他最終還是按捺住了將其碎屍萬段的欲望。
嗬,雖然醜是醜了點,但好歹也是她親手做的不是麼?
香囊上有溫熱的觸感,順著掌心的紋路滲透進肌膚間,葉鸞在沈欣瑤看不見的角度輕柔的舒展開了眉眼,而他這一笑,竟是令那潺潺而過的透明溪水,都泛起了宛如綿長絲線的粼粼波光。
於是兩人就一個背琴,一個拎包袱,一前一後,一步步的走在了這芬芳中略帶辛辣的茱萸香氣中。
雖說和葉鸞相識的時間不短了,這上山的路也摸索得和彤雨閣的回廊差不多了,但這還是沈欣瑤第一次,來到那古亭之上的地方。
疏雲峰雖然名為“疏雲”,卻比山下的霧氣要濃鬱了不止一倍,沈欣瑤本來腦補葉鸞是住在更高處的,於是她便想這“疏雲峰”該不是葉鸞自己亂起的吧,其用意是祈禱這霧趕快散掉,好讓他下山的時候不會總摔跤什麼的……
回頭瞄了眼那襲素淨出塵的月白長衫,以及他輕快而從容的步伐,沈欣瑤瞬間覺得剛剛的腦洞開得各種囧囧有神,於是為了掩飾尷尬,她幹脆低下頭,裝模作樣的查看起背包中的諸樣東西來。
不過這不翻不要緊,一翻還真發現了問題。
“這酒,該不是一會兒要喝把?”
五顏六色的七層重陽糕,綁得整齊的熏香和蠟燭,沈欣瑤從這裏麵翻出了一壺燙至溫熱的酒,因銅製的壺被施以術法密封的緣故,她聞不到那清冽的酒香,但這也足夠勾起她不好的回憶了。
“登高,祭祖,賞菊,暢飲,”葉鸞微微勾起了唇,秀美的線條漾出了一個淺笑,“自然是一個也不能少的。”
“啊……”
瞬間飆高的聲線一路下墜,持續了三秒之久後有點發蔫的軟糯低吟,沈欣瑤險些就一下子癱軟在地了。
不過這也不能怪她,畢竟酒什麼的,對她來說真不是好的回憶。
沈欣瑤記得那是個平凡的下雪天,她全副武裝裏三層外三層的站在歸去崖上,和端著個酒壇躺在雪地上的二師傅兩兩相望,大概是知道她沒等身邊的高山變成海洋就會被凍死,因此沒站多一會,二師傅璃月就招了招手示意她過去。
眼看二師傅雙頰通紅,略有濁色的酒液濕淋淋的將她的衣裳都濺得通透,沈欣瑤雖然不好拒絕,腳步卻也是怯怯懦懦連拖帶蹭的。
孰料她還在算著安全距離,就被璃月憑空一把拽過去,牢牢的掐著下頜,灌了一大口聞著就快流眼淚了的陳年烈酒。
掙紮了半天終於逃出了二師傅的魔掌,沈欣瑤連滾帶爬的跑出了好幾丈遠,因為眼睛被嗆得通紅,加上臉上那辛辣的液體,她整個人看起來就好像剛被欺負完,卻淚流滿麵沒地方哭訴似的。
不過就在璃月準備再度下黑手時,她的救星出現了。
“師妹是想把瑤兒做成酒壇子麼,不妨讓我幫你一下?”
溫柔中帶著笑意的聲音,仿佛穿透了雪風的銀箭,公孫晴撐著紙傘立於雪中,神色靜謐宛如箭矢上飄舞的尾翎。
不過沈欣瑤是知道的,每當大師傅用很冷靜的口吻,說出一些看似很可行實際卻很荒唐的建議時,就表明她離發飆已經不遠了。
“師姐願意幫忙自然是好。”
沈欣瑤知道的璃月自然也知道,但她也不知是不是喝多了,看起來好像一點也不怕的樣子。
於是歸去崖就開起了花,一會兒雪蓮紛飛一會兒桃花滿天,還伴隨著轟隆隆的鬥法巨響,而沈欣瑤也是從那次起,知道了一向優雅如仙子的大師傅公孫晴,也可以有這麼暴力的時候。
不過盡管大師傅來得還算及時,那口酒依舊給她留下了相當嚴重的心理陰影。
“沒辦法,這是重陽節的規則,”葉鸞的聲音喚回了沈欣瑤的思緒,他水色通明的眼中,不經意便沾染上了憂傷迷離的色彩,“就像命運,是生命的規則一樣。”
“生命的……規則?”
步子微微一頓,沈欣瑤轉過身,懵懵懂懂的看向麵露澀然之色的葉鸞。
“嗯,生命的規則……”
說著葉鸞仰起了頭,似乎是想透過這重重的迷霧看見天上的繁星,而沈欣瑤則是第一次在他的臉上看到如此真實的苦笑。
“這世間的生靈,從出生的那一刻起,恐怕命運就已經注定,比如帝氣加身之人,終有一天會登上金鑾殿的頂端,又比如聖獸鳳凰,雖然身為百鳥之靈,卻要經曆一次又一次的毀滅,自始至終,我們都活在命運的枷鎖下,直到死亡將我們帶入新的輪回。”
他的語氣溫軟恬淡,在沈欣瑤聽來,有點像小時候項源師兄坐在床邊,給她念凡世的話本戲文伴她入睡的感覺。
於是沈欣瑤隻是安靜的聽著,腳步也刻意的放慢了下來——她走到和葉鸞並肩的位置,澈亮的眼瞳中映上了那個清傲而孤寂的影子。
“如果生命是等待展翅翱翔的飛鳥,那麼命運,便是囚禁它束縛它的牢籠了吧……”
“生命是飛鳥,命運是牢籠?”
沈欣瑤輕聲的重複著葉鸞的話,因為正好從一棵樹下走過,兩人的身影都被鎖進了那片厚重的陰影裏。
“是啊,每一個生命,都有一個為他量身打造的牢籠,他們中的大部分,會在這牢籠中亦步亦趨的終其一生,可是偏偏還有一小部分,他們羨慕著,也向往著牢籠外的廣袤天空。”
“那麼葉鸞你,就是後一種嘛?”
沈欣瑤試探性的問了一句,喃喃的細語宛如一片葉兒飄落。
“就這兒吧……”
沒有正麵回答沈欣瑤的話,葉鸞在快接近疏雲峰頂的一片空地上停下了步履,這裏已經沒有竹林了,取而代之的是雜草飛長灌木叢生,甚至當腳踩上去的時候,都會發出酥軟生脆的吱呀聲響。
“可是這……”什麼都沒有啊。
沈欣瑤把包袱往地上一甩後四下掃望了一圈,映入眼簾的是紛亂的蒿草,以及繚繞在疏雲峰四周,隱隱有呈雲海之勢的大片霧靄。
並沒有墓碑或者靈牌之類的東西。
“他們葬在天麓山以西的冀國皇陵之中,燁國攻破奈良城後,宇文烈便撅了陵墓,將冀國的曆代皇族無一例外的開棺曝屍,我的父親與叔叔皆在其列,此時此刻,恐怕早已是屍骨無存了吧。”
這樣備極沉痛的事實,被葉鸞以一種沉靜而淡漠的語氣說出了口,然而沈欣瑤卻注意到他的身體在發顫,就好像每說一個字,都有細小而尖銳的針紮進他的皮膚一樣。
而冀國是當年燁國南下時所蕩平的諸侯國之一,這一點沈欣瑤還是多少了解一些的,傳聞冀國在先主暴斃後由幼主繼位,在那之後,先有宦官當權,後有強臣亂政,還未等燁國殺到城下便已是人心渙散,否則也不會落得個兵敗如山倒的下場。
“這麼說,葉鸞你是冀國……”
“曾經的末代君主,”笑容中有些許的自嘲之意,葉鸞拿過還在愣神中的沈欣瑤手中的香爐,“現在嘛……”
他似是無奈的搖了搖頭,然後就開始伸手去扒拉麵前橫生的雜草,也沒去管沈欣瑤是不是捕捉到了他言語中的意猶未盡之意。
由於人跡罕至的關係,這地方的草都生得格外長,有的甚至蜿蜒曲折的長出了數丈之遠,因此葉鸞這一拽,不僅讓麵前那塊石頭的表麵清理了個幹淨,還使得掩映在無數落葉枯草下的那眼清泉露了出來。
沈欣瑤看見那泉水在流經一處二尺來高的陡坡時,形成了一道晶亮的水屏,蒸騰出的濕氣又冷又淨,和葉鸞身上的白衫有著相似的溫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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