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4862 更新時間:16-06-04 08:02
逸塵說,慈雲既然這樣看重我手中的秘笈,嗯,暫且算是我手中的吧。
現如今,一夜之間秘笈沒了,人也沒了,可謂人財兩空。
依了她小肚雞腸的脾氣,這會子必定氣得上房揭瓦,所以絕不會善罷甘休,總有一日還會主動來找我的。
再者,放眼整個江湖,我是唯一一個,從空靈岸裏活著逃出來的人,回頭若是姑娘我怒了,在江湖上賣消息,把空靈岸所在的地理位置,形態地貌一並打個包傳出去,她峨嵋派別說是地牢,就是清音殿,日後也得是永無寧日。
所以說,峨嵋派也不是一點都不忌憚我的存在。
逸塵也正是參透了慈雲的心思,才要順水推舟,利用這一點來請君入甕。
一連十日,峨嵋派沒有任何動靜。
十二日,還是沒動靜。
十三日,宗震終於忍不住了。
“哎,我說小白臉,你這主意到底行不行啊?咱這都等多少天了,怎麼還是沒見到有人來啊?我可告訴你,你別瞎耗時間,耽誤了我們四小姐去泉州的行程。”
彼時,逸塵正遞了兩封署了我的名字,送到客棧來的書信。
微黃色的牛皮紙,火漆封口,沒有寄信人的落款。
一封是嵩山派的吳雪廷,吳掌門寄來的。
洋洋灑灑寫了兩大張信盞,一句有用的話也沒瞧見。
無非是些人死不能複生,叫我節哀順變之類的,既挑不出刺兒來,又無比違心的漂亮話。
不過,能夠有幸得到他老人家的親筆書信一封,我也已經很是受寵若驚了。
他這人,向來是對江湖之中的事情,保持中立態度的。
既不偏著哪個門派,也不向著哪個門派,永遠的明哲保身,我不怎麼待見他。
另一封是華山派紀掌門的長子,紀鉉路哥哥寄來的。
三年前我陪三哥去靈溪大會參賽,賽後發榜的時候,見過他一回。
紀掌門是年前才沒了的,生前共有兩房夫人,紀鉉路哥哥是他正房夫人僅有的獨生子,聽三哥說,他還有個弟弟叫紀元甄,是二房夫人所生。
因二房夫人並沒有正式過門,所以在紀家也並沒有名份。
按老規矩,他那弟弟自然就算是庶出的了。
(注:中國古代習俗,嫡出比庶出的孩子更有資格繼承家業。繼承人應首先考慮嫡出,實在不行,才能考慮庶出。)
他們這一幫人,都比我要大上好些歲數,所以我對他們也都不是太熟悉,更談不上有了解。
倒是三哥,與他們之間的關係,一直是很要好的,以前都是經常走動。
可他這信裏麵寫的事情,也叫我很是無奈,很是傷情。
他說,自從他爹沒了,繼任新掌門人這件事情,便鬧得整個華山派雞犬不寧。
他那弟弟,想當掌門人想得頭疼,偏偏又沒有甚麼真本事,隻會做些暗地裏拉幫結派擠兌人,或者是安插他娘親身邊的小丫頭,往茶水裏麵投個毒、下點瀉藥之類的卑鄙勾當,委實拿不到桌麵上來講。
近日,他爹那潑婦一般的二房夫人,又想到了個新主意。
先是給紀鉉路哥哥的娘親下了降頭,後來又把人軟禁了起來,逼著他無論如何也要把掌門人的位置讓給他弟弟,才肯放人。
他這意思說得也很明白。
這會子,自個兒的家務事紛爭的厲害,雖然他心裏麵十分地想幫我,可委實是無暇他顧,分身乏術,再也抽不出多餘的時間來幫我,還望我念在相識一場的情分上,大度見諒雲雲。
我捧著那張白紙黑字的信盞,已經無奈的甚麼話都說不出來了。
宗震探著頭道:“四小姐,信上都說甚麼了?”
我撇了撇嘴道:“也沒甚麼,還是叫咱們自力更生唄。逸塵哥哥,這送信的人,是如何曉得我住在這裏的?”
逸塵邊點上油燈,邊把信盞和信封湊到火苗旁邊,道:“每個門派都有自個兒的消息來源,這沒甚麼好奇怪的,你以為咱們做的天衣無縫,別人就應該甚麼都不曉得了?其實不然。不過你放心,能來送信的,都是心腹,即便不是心腹,嘴巴也都是很嚴實的,你的事,守得住。”
宗震道:“哎,小白臉,我剛剛問你話呢,你怎麼又岔開了?”
逸塵盯著手中被火舌一點一點舔舐的信封,紋絲不動地道:“你急甚麼,慈雲沒動靜,恰恰說明她很看重這一次的行動,這會子一定是在嚴密地部署中呢,咱們就靜靜地等著,等她先動手。”
宗震訕訕的望著逸塵道:“好好好,這一回又算我多嘴,成吧。但是,等歸等,咱們可不能就這麼幹坐著,一直等到老是吧?簫城這樣好玩的地方,咱們可不能浪費資源,得抽空帶我們四小姐出去逛一逛才是呀!”
我道:“逛一逛?逛甚麼呀?”
宗震嘿嘿一笑道:“四小姐,你還不知道吧,這城裏有家專賣翡翠瑪瑙的鋪子,名叫俏色坊,好著呢!咱們去逛上一逛啊?”
“有甚麼好逛的,又沒有錢。萬一姑娘我眼尖,瞧上了哪塊上好的翡翠白玉,水晶瑪瑙,你們可拿甚麼買給我呢?”
“哎呀,四小姐,您呢就盡管挑,萬一有瞧上眼的,這事就包在我身上了。實在不行,咱這不還看著小白臉這麼一個美男子嗎!你瞧瞧,就這姿色,這得叫多少公子少爺們垂涎三尺啊!咱們到時候就是折點價,也要把他賣到勾闌裏邊去,換點錢回來,給您添補著置辦上,你看怎麼樣!”
逸塵一邊整理著袖口,一邊斜著眼,默不作聲地盯著他。
宗震說完了一抬頭,正瞧見他打量著自己的目光,心虛地道:“小白臉,看甚麼看,能把你賣了換點錢,哄我們四小姐開心,那是你上輩子修來的福分,曉得不!”
逸塵捏著袖口,冷笑了一下,連搭理都懶得搭理他。
他本來是不同意宗震的安排的,怕我的傷剛好,體能還跟不上,萬一回頭再出個甚麼閃失,他就真的要自行了斷了,到陰曹地府裏去,在三哥的麵前負荊請罪了。
後來想了一想,或者主動出擊也會是個不錯的主意,索性同意了。
簫城裏很繁華,街邊有經營各色小吃、兵器、綢緞和鞋子衣裳的商鋪,也有地麵上臨時用包袱皮擺的小攤子,捏麵人兒的,畫糖畫兒的,還有零星幾個算命先生,在狹窄的鼻梁上,架了副西洋來的半碎眼鏡,喊破了嗓子的招徠生意。
剛剛還在客棧裏,宗震提出帶我出去逛一逛,消磨時間的時候,為了哄我開心,還特意調侃了那經營鋪子的掌櫃一番:“四小姐,你聽聽這名兒起的當真是俗到家了。放著甚麼靈寶齋,翠珍堂之類現成的名號不要,偏偏取了俏色兩個字,這要是叫腦子不轉彎的人瞧見了,一準兒以為是別的地兒呢。”
這話若是擱在平時,逸塵一準兒是要擠兌過宗震兩句,才能作罷的。
可他最近也不曉得是吃錯了甚麼藥,這樣好的機會,竟也隻是很狡黠的笑了一下道:“人家掌櫃的給自個兒的鋪子起名兒,沒道理還得一一請示過不相幹的人吧。”
宗震還是老樣子,他這廂語聲才落,他那廂已經沒好氣的接話道:“小白臉,左右又沒說你,你凶個甚麼勁!”
轉過兩條街,俏色坊的牌子還沒有瞧見,身後就有動靜了。
應該是個女子,因為腳步聲很輕,而且步距間隔很短。
這樣亂的街市,竟然還能聽到房瓦搖動的聲音,可見這人的輕功也很一般。
有玉器撞擊的輕微聲響,我笑了笑,是妙音。
還是按照逸塵的計劃,我和宗震一路,穩住她,逸塵伺機而動。
我遞了個眼神給宗震,宗震會意道:“三少爺,咱們要不要先去平京麵莊吃點麵去?小白臉,你去不去?”
逸塵擺了擺手道:“你們去吧,我還有點事,回頭客棧裏見。”
做戲做全套,逸塵竟然還攬著我的腰,俯身吻了我一下。
我的個親娘四舅姥姥,這是要叫我的一顆小心肝蹦呀蹦的,蹦出來呀!
算了,做戲的事嘛,人家未必是真心的,我也大可不必如此激動。
等有朝一日姑娘我真的收了他的心,再來激動也不晚,對吧。
出了麵前這條小街,往西過兩條胡同,就到了平京麵莊。
那裏本就隻有這一家店鋪,他那老板娘前幾日卷了財產,跟著情夫一起跑了路,做掌櫃的沒了抓手,一氣之下就在鋪子裏吊死了。
現如今,整條胡同死一樣的寂靜,就是大白天,也難得有人敢走進來,瞧著淒淒慘慘戚戚的,這裏就是逸塵計劃的最終地點。
宗震在前我在後,妙音呆在屋簷上。
先是駐足靜靜地觀望了一會,很快便跟上了我們的步伐。
這簡直是個天賜的良機,妙音她就在我的麵前,離的這樣近,隻消抬抬手,就能叫她立馬閉了眼去見閻王。
我的手擋在寬大的袖籠裏,下意識握緊了飛雲扇,整個人都為之振奮起來。
逸塵這計劃真的是太合時宜了,我的仇終於能報一部分了。
我在心裏回想了一遍妙音素日裏的身手和慣常使用的招式,預備一擊了結了她,速戰速決,以泄心頭之恨。
妙音瞅準了機會,一個俯衝,擦著宗震的後背跳了下來。
轉身,騰空,鎖喉。
逸塵又配合著我,在她身後點了她的穴道,這一套動作,幹脆又利落。
她被我和逸塵逼進牆角,飛雲扇的一個尖角,直刺入她脖頸處最薄弱的皮膚裏。
隨著我手上力道的加重,那傷痕愈加深入,傾斜,拉長。
厚重的血珠子,一個接一個的往外冒,像極了三哥素日裏吃糖葫蘆的速度。
她被封了真氣,連還手的力氣都沒有。
在我的手下哼哼唧唧地直叫疼,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噼噼啪啪往下掉。
我道:“妙音姑娘,才這麼點子疼你就受不住了?我還當你比我格外厲害些呢,還當你這人鐵布衫護體,不曉得甚麼叫做疼呢。怎麼你當初折騰地我死去活來的時候,就不曉得我也會疼了?”
(注:鐵布衫,意為“身穿鐵製之衣衫”,指全身如鋼鐵般能抵抗外力的任何攻擊。)
宗震在我身後大聲叫著:“少爺,少跟這個賤人廢話,快點殺了她呀!”
妙音望著我,扁著嘴,怔怔地道:“薛慕滼,你就是個轉世的妖孽。誰叫你逃出去的,那樣子小的山洞,你也能逃出去,你別是生了翅膀了吧。我師傅她,這一回真的要被你給害死了。你可知道,都是因為你跑掉了,我師傅又沒有拿到秘笈,這一下子可惹急了炎一大師,他已經發話了,你和我師傅隻能活一個,你要是想活著,那我師傅就要替你去死了,你這個妖孽,這個小偷,偷少林祖師的秘笈。真是不明白,滅門那一晚,你到底是怎麼活下來的。我也不跟你廢話了,你快點把秘笈交給我,我這一回隻有帶著秘笈回去,炎一大師才能賜我師傅不死,我才能成為新一任的掌門。”
逸塵冷冷地望著她,道:“妙音姑娘,我本來是不打女人的,可你動了我的心上人,就別怪我對你不客氣了。你說,你們把慕滼關到空靈岸的這件事情,如何解決?”
妙音的情緒已經有些失控了,她抓著逸塵的衣擺,哭得稀裏嘩啦:“這位公子,我曉得你和薛公子的關係,我們不是故意的,對不起,對不起。我和師傅,我們隻要秘笈,隻要秘笈。求求你行行好,勸勸薛公子,就把秘笈交給我吧,這一回我可不能再失手了。我要是再失手,不光是我,還有我師傅和幾個知情的師妹們,大家就都要死了呀,炎一大師他,是不會放過我們的。求求你們,把秘笈給我吧!”
逸塵捏著她的下巴,望著她道:“你少跟我裝瘋賣傻,秘笈的事咱們待會再說,先說關空靈岸這件事,一碼歸一碼。你最好老實點,給我個滿意的答案。”
妙音望著他那張慍怒的臉,突然嚇得停止了哭喊,隻能極小聲的抽泣著。
逸塵又道:“說吧,怎麼解決?”
妙音一邊小聲地哭,一邊低聲道:“我,我隻是來替師傅辦事的,這事,還得是我師傅說了才算數。”
“你們這一回是做了搶秘笈的打算來的,不會隻有你一個人吧?”
“還有兩個師妹,”
“都住在哪裏?平時在哪裏碰麵?你今兒若是回不去了,往後的事情如何傳遞消息?”
……
逸塵捏著她下巴的手更加用力了,我能聽到下頜骨碎裂的聲響。
“我最後再問你一遍,在哪裏?”
她的聲音因為疼痛而變得含混。
“唔,疼,住在悅來客棧的二樓,我今天出門的時候說過了,要是晚上不回去,她們就先回峨嵋,保護師傅,公,公子饒命。”
逸塵瞥了我一眼,道:“慕滼,你說要不要殺了她”
“要!”
逸塵一鬆手,妙音便倚著牆壁踉蹌的晃了一下。
我本就抱了置她於死地的念頭,想也沒想,一把奪過她的佩劍,抽去劍鞘。
銀色的利劍脫鞘而出,亮光猶如冰冷的鍘刀。
她沒料到我的變化,嗓音戛然而止,怔忪地立在原地,呆呆地望著我。
我盯著她那一雙睜得圓圓的杏眼,緩緩地道:“妙音姑娘,你既這樣子喜歡說我是妖孽,索性直接說給閻王爺聽好了。”
說罷也不待她答話,一劍直刺入她的心口。
她那粉淡淡的圓臉上,表情仍是呆呆地麻木著,一雙杏眼早已失去了往日裏斑斕的色彩。
殷紅色的血水圍繞著劍身,一寸寸洇開,順著劍刃一滴滴滴下來,滴進我麵前的土地裏。
我拽著她的衣領,又刺進了幾寸,她那軟噠噠的腦袋就無力的靠上了我的肩頭。
我回頭瞧了一眼她的發髻,斜插著一隻翡色的翠玉鳳頭釵,強壓下心頭的厭惡感,我說“我恨你!”
我活了二十年,頭一回在盛怒之下品嚐到了殺人的滋味。
往日裏充盈在身體中,支撐我活下去的一股氣,霎時間化為了一股冷冰冰的濕氣。
這濕氣縈繞在我身體的四周,繼而又鑽進我的手臂和雙腿的關節縫裏。
整個人好似不受控製一般的哆嗦起來。
那冷氣像是活著的,逐漸爬滿了我的四肢,又爬上了我的心口。
心口有種開閘放水的難受之感,一股冷冰冰的水流,似乎快要傾瀉而出。
我不由自主想到了三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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