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4618 更新時間:16-06-01 08:03
屋子裏光線昏暗,空氣中有濃濃的草藥氣味。
宗震又試了試手中瓷碗的溫度,壓著嗓音道:“小白臉,我們家四小姐怎麼樣了,醒過來了沒有啊?”
逸塵端坐在床邊,雙眉緊蹙,用力比了個噓的手勢,更加輕聲地道:“你小聲點兒,人還沒醒呢。”
宗震點了點頭,唔了一聲。
手一抖,碗裏的藥湯,呼哧一下,灑出小半碗來。
逸塵不動聲色地望著他道:“不是早就叫你少熬一些了。一碗藥,你也能熬的這樣子多,是加了多少水在裏頭。那郎中走的時候是如何說的,藥效衝得淡了不利於養傷,你聽完就都就著飯吃下去了。每一回都恨不能盛個瓢滿缽滿,你以為慕藻是神仙托生的,海量。這藥可是一天要喝四回的,慕藻現如今都成個甚麼樣子了,你不說長點心,仍是凡事依了性子來做,這沒病也被你給撐出病來了。”
宗震聽了他的話,氣不打一處來。
啪地一聲就近放了碗,一愣神,隨即端起來,躡手躡腳地,重又輕輕放過一回。
疾走兩步,臉紅脖子粗地低吼道:“我盛個瓢滿缽滿,小白臉,你可不要剛給了你幾日好臉色,就得了意,不曉得姓甚麼了!蹬著鼻子上了臉!我是為了甚麼才要多熬一些的?還不是為了叫我們家小姐多吃一些,能夠早一天好起來!你有甚麼臉說我!你怎麼不去熬藥?天天不分白天黑夜地守在這裏,這個也不讓吃,那個又嫌沒營養。你倒是說說,這都第幾天了,我們家小姐怎麼還沒醒過來?你不是有本事嗎,不是有法道嗎,你倒是也施展一下本領,叫我們四小姐快點醒過來啊!少他媽一天到晚跟我眼前兒裝公子哥兒,幹活的事指望不上也就算了,現如今你是連人都看不住了!你摸著良心說,從鼎泰宮出來這麼長時間了,我們家四小姐碰到了這樣多的事,遇到了這樣多的人,有哪一回,是你主動出麵給我們四小姐解圍的?沒有吧?還不都是憑著我們家小姐自個兒的本事,刀光劍影裏打出來的一片天下?哎,我說,你到底是不是個男人,到底有沒有點血性兒啊!你瞧著一個弱女子自個兒拚命,你不臉紅嗎?我們三少爺當初,是怎麼樣苦口婆心托付你的,你又不是像我這樣子,不會武功,插不上手幫不上忙,你不是有兩下子的嗎,你不是功夫好嗎,你倒是上去拍他們呀,是不是?我們家小姐都傷成這麼個樣子了,你怎麼不說兩肋插刀,抓抓緊,行行好,趕緊去給我們家小姐報仇去呀!就知道幹坐在這裏,逞口頭上的大英雄!真是不明白,我們家三少爺究竟是瞧上了你哪一點,真是納了悶了!”
“現在還不是說報仇的時候。”
“現在都成這樣子了,還不是時候?那你說,甚麼時候才是時候?等我們四小姐再受一回重傷,連命都搭上了,就是時候了?我看你就是為你自己的行為找借口!”
“要想送命你就去,在這裏吵得震天響,你們家小姐還如何休息!”
“小白臉,你閉嘴,我願意怎麼做要你管!今兒我就跟你好好理論理論,到底是誰對誰錯!”
逸塵正眼也不瞧他,伸手又摸了摸我的臉頰,冷漠地道:“你還真是應該好好管管你自個兒了,給慕藻報仇的事,還輪不到你來操心,你還是先擔心自個兒的性命吧。”
“嗨,小白臉,你這是跟我耍混是吧!用不著我操心,那你又是如何操心的?行,這一回我也不多說甚麼了,也不攔著你,我倒是要好好看一看,就憑你這麼一個毫無責任心的人,到底是怎麼樣逞英雄的!”
“我是如何做事情的,沒必要告訴你,也不需要你明白。”
宗震鼓著額頭上的青筋,一個箭步衝過來,緊緊抓住逸塵的衣領,發狠地道:“誰要管你是如何做事情的,我隻知道,我們四小姐才死了親人,現下又受了這樣大的委屈,還負了重傷,這件事情可不能就這樣子算了!我再說一遍,這一回的仇,你報也得報,不報也得報!我們三少爺已經說的很明白了,叫你護著她一路去泉州,你別以為我們三少爺不在了,這事情就沒人管了,就能由著你的性子來!我可告訴你,這事情我記得清楚著呢!你不要想著用你素日裏慣使得那一套手段,哄著騙著的蒙混過關,或者是設個圈套,趁機甩了我們四小姐,自己去逍遙快活。隻要我還有一口氣在,就不準你這樣子對待我們家小姐!你聽明白了沒有!這一回要不是你辦事不力,把人給看丟了,好端端一個大活人,如何就至於一連失蹤了好些天,再回來的時候就傷成這麼個樣子了!”
逸塵毫不回避的仰著頭,迎著他的目光,冷冷地道:“去泉州的事,我自有安排。這一回是我大意了,不會再有下一次。還有,就憑你的身手,至多也隻配來要挾一下我,還是我不動手讓著你的時候。所以,我也再勸你一回,壓住了你的性子,少耍橫,因為你根本就沒有本錢去向別人宣戰。有許多事情都不完全是你看到的那樣子,也有許多事情不是著急就能立即辦到的,放手!”
宗震望著他的身後,呆呆地愣了一會。
突然,眼珠子一瞪,高聲叫道:“哎,哎,醒了,醒了!”
逸塵拽著他的手臂,一個鷂子翻身。
宗震沒抓穩,直接被他摔到了地板上。
又是一堆宗震特有的胡言亂語,期間還夾雜著不少牽連到逸塵的無故謾罵。
聽著宗震的聲音,我感到無比親切。
我想,還好我的命大,八字硬,活過來了。
不用再去麵對黑白無常,不用再擔心被閻王爺和判官定罪,不用擔心是不是要領了罪狀,被張牙舞爪的小鬼們,帶到十八層地獄裏麵,在每一層裏都要逍遙快活地轉一圈了。
姑娘我很開心。
脖頸上又疼又癢,像火燒,又像有千萬隻螞蟻在爬。
我抬手撫摸著脖頸,輕輕地道:“逸塵哥哥,宗震,好好地,你們怎麼又吵起來了。”
“慕藻,別動。”
“逸塵哥哥?”
“嗯,別動,已經上過藥了,現在都包著紗布,慢慢會好的。”
他的手很冷,手指勁瘦,指節分明,比三哥的骨頭還要硬一些。
嗓音慵懶而沙啞,麵色蒼白,眼下微微有些熬夜過後的陰影,青色的。
我道:“沒想到我竟然沒死。昨兒早上來接我的無常爺,這一回可白來了陽間一趟,又沒有拿到人,又沒有收到魂魄,也不曉得回去了地府,可如何跟閻王爺交差呢。”
想了一想又道:“對了,宗震呢?我不在的這些天,他體內的花毒,沒有再發作吧?”
逸塵深深地望著我,一回頭,對著地上道:“七爺,你們家小姐問你話呢。”
一陣桌椅移動的撞擊聲,宗震連滾帶爬地扒著床沿,露了顆頭發蓬亂的,碩大的圓腦袋出來。
看到我,大嘴一咧,哇啦一下哭出聲來道:“四小姐,你這是跑到哪裏去了啊,可嚇死我們了!謝天謝地,總算是醒過來了,阿彌陀佛,善哉善哉。你已經昏睡了整整三天了,不吃也不喝,藥湯子都難得咽下去幾口。”
我忍著疼,好歹擠出一個笑來,道:“你瞧,我這不是已經醒過來了嗎,你就別再哭了,你這哭可比笑都要難看。”
宗震一邊抹著眼淚,一邊道:“就是就是,醒了就好,醒了就好,四小姐你有沒有甚麼想吃的啊,要是有的話,我這就出去給你準備。”
我搖了搖頭道:“還是不要了,我甚麼也不想吃。剛剛逸塵哥哥為甚麼要叫你七爺呢?我不在的這幾天,你們倆是不是又搗甚麼鬼了?”
逸塵淡淡地笑了笑道:“這名字還是你取的,你不記得了?”
我愣了愣道:“我取的,不會吧,我怎麼一點印象也沒有了。”
逸塵道:“你回來的那天早上,渾身上下到處是傷口,脖頸上的傷口最嚴重,已經化膿感染了。當時你高熱的厲害,宗震穿了件白衣裳,你以為來接你的是黑白無常,就給他安了個七爺的名諱。”
我瞅了瞅宗震,又瞅了瞅逸塵,一時有些哭笑不得。
抬手摸了摸鼻子,尷尬地道:“那個,宗震,依我看,日後你也不要再穿白衣了,白衣真的不適合你。就你這身形,還是穿黑衣來得更適合些,這樣,日後我瞧見了你,興許還能尊你一聲八爺解解悶呢。”
(注:八爺,又名黑無常。體態短胖,本名範無救,與白無常是人身時的結義兄弟,人稱八爺。)
宗震又擤了一回鼻涕,捧著手紙,淚眼婆娑的望著我:“四小姐,隻要你好好的,別再出問題,日後你願意叫我甚麼就叫甚麼,成嗎?”
他那淚水,哭得我也有些心酸。
沒了三哥,沒了我老爹,沒了鼎泰宮,我真的不知道,我究竟還有些甚麼。
整個世界上,好像真的就隻剩下宗震一個人了,一個與我沒有血緣關係的親人。
狹義的來講,宗震隻能算是我家的一個仆從,還遠遠達不到親人的硬件標準。
可我現如今還能瞧見他,還能時不時的擠兌擠兌他,真的是很開心,也很安心。
畢竟,在他的身上,我還能找到一些三哥往日裏的身影,還能看到我以前的那個家。
那家裏有我老爹的一顰一笑,有三哥英俊瀟灑的身影,有師兄弟們練武時的呼喝聲,還有鼎泰宮的全盛,和荼靡花的清香。
那花開得枝枝蔓蔓,清遠四溢。
每逢花期,中庭裏的花架上,便被枝條壓得滿滿當當,微風吹過,就會帶下如雪般紛飛的花瓣。
那些花瓣在微風中飄搖著,紛飛著,這是三哥最喜歡的風景。
可這一些,都不見了,隻剩下宗震,隻有他還會再叫我一聲四小姐。
我用力吸了吸鼻子,強忍著不讓自己哭出來。
我說:“宗震,你說的這些,我都明白。咱們以後,不要總是想著複仇啊,或者是叫他們知道知道咱們的厲害這些事了,沒用的。論武功,論人數,咱們都不是他們的對手,更談不上占上風。若是當真有這秘笈,也還是要等修煉成功,咱們才能扳回一城的吧?可是誰又能證明,這秘笈果真是有的呢?都過去這麼長時間了,即便是咱們自己,也從沒發現過任何一點,與秘笈有關的線索,對吧?所以,我對這東西是否真的存在,嚴重表示懷疑。這一回,我被慈雲綁到了峨嵋,曉得了許多事,也明白了許多事。暫且不說這秘笈是真是假,就單說少林和峨嵋的勢頭,瞧著也是誌在必得了。我想過了,事已至此,咱們往後活下來的每一天,都有可能是在這世上的最後一天。現如今說甚麼都是假的,人隻有活下去才是最大的成功,才能做更多的事情。我這樣子說,你可能會覺得我窩囊,膽子小,反正不管你怎麼樣子去想,現階段我都不打算再去報仇了。咱們隻有活著走到泉州,見到了我二叔,才會有重振泰山派的勝算,其他的事情都不重要。”
宗震道:“四小姐,其他的事情我都聽你的。隻是這一回的仇,咱可不能不報啊。你說,三少爺在著的時候,咱們甚麼時候受過這種窩囊氣,太憋屈了呀!”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沉了一口氣道:“不是不報,隻是現在不報,等抓到了合適的機會,自然是要報的!我這脖頸上的傷,全拜慈雲和妙音所賜。真是沒想到,峨嵋派裏居然還有空靈岸這樣的地方,那可真不是給人呆地地方!”
逸塵聽了我的話,惱怒地道:“她們把你關在空靈岸了?”
我道:“逸塵哥哥,你也曉得這地方?”
他那聲音裏,明顯的帶著怒氣:“怎麼會不知道。空靈岸可是江湖上盛傳的,峨嵋派最嚴厲的懲罰。活人進了必死無疑,死人進了魂飛魄散!這些年間,凡是因為觸犯門規而被關進空靈岸的峨嵋弟子,還沒有聽說有人能夠活著走出來的。你能活著回來,真是命硬。”
宗震聽了逸塵的話,握緊了拳頭打在床沿上,恨恨地道:“慈雲這個老不死的老道姑,她他娘的這就是打定了主意,想要我們家小姐的命啊!敢欺負我們家四小姐。別被我逮著機會,要不然一刀宰了她!”
整個兒床身都在我身下,輕輕地搖晃了一下。
逸塵問我道:“你究竟是怎麼逃出來的?”
我道:“她那弟子裏麵,有個叫輕雲的姑娘,大概是看我可憐吧,私下裏偷偷告訴了我密道的出口。”
“那關著你的時候,她們都對你說過些甚麼話?”
“也沒有說過甚麼,隻說不管用甚麼法子,一定要我交出秘笈。還有就是,說慈雲因為遲遲沒有拿到秘笈,火大的都要殺人了!”
逸塵聽了我的話,眯著眼睛,對著宗震一抬下巴道:“哎,你不是要為慕藻報仇嗎,現如今正好有個機會,你要不要來一齊配合一下?”
宗震一拍大腿道:“快說說,你有甚麼好主意!不過,小白臉,我可提前警告你,你這一回要是敢耍我們,回頭我可跟你沒完,聽見沒!”
逸塵那雙細長的眼眸,眯得更細長了,微微一笑道:“這一回絕對萬無一失。”
我發現,逸塵他每一次眯起眼睛來的時候,都是有好主意的時候。
他這樣子看起來,人顯得有些壞,還很有一些勾引人的意味。
勾不勾引得到別人,我不曉得。
但是我承認,我已經被他深深地勾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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