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2510 更新時間:15-07-03 10:26
暑假的時候,中考補習還沒開始,李顏也不知道考得怎樣,家裏沒有電話,他也不知道她住哪。她知道他在哪,但從來沒有去找過他。她不要做那隻癩蛤蟆。
黃昏,淺墨在房間裏寫大字。屋子背陽,光線不太好,點著一百支的強光的點燈,是伯仁為她寫大字特意換的,屋子還是陰沉沉的。夏天這間屋子幾乎不用開吊扇,異常冰涼。屋子簡潔得可怕,沒有什麼家具。隻有一張靠著兩邊牆壁的大床,是伯仁結婚的時候花三百塊打造的,大床旁邊有一個可以上下移動的木櫃子,裏麵裝滿了一年四季更換的衣服,十年前的衣服都還有,拉出來的時候黃得像一張揉皺的紙,怎麼扯都扯不平。抽屜裏塞著伯仁一些沒有用的證書,抽屜拉出來,裏麵有個暗格。有一些零碎的小東西跑到裏麵,還有一種紙蟲,蟋蟀似的,但很小隻。淺墨小時候玩,找到了她的生辰八字,是一張紅色的紙條,上麵寫著天書,看不懂。
一張書桌,雖然廉價,卻是實木做的,很重,裏麵一個櫃子常年上鎖,裏麵鎖著伯仁寫的沒有發表的小說。有一年淺墨偷偷打開了,發現都駐了蟲子,淡藍色的鋼筆在白色的紅條作業紙上寫的文字剛勁有力。
淺墨用泥黃色的毛氈紙寫大字,通常等伯仁檢查後都會扔掉,因為占位置,墨的味道很多人都嫌臭。多年寫下來,也不知道進步沒有。
屋子外麵的客廳裏,伯仁和韻玲泡著茶在說話,他們夫妻有喝下午茶的習慣。單純隻是一杯茶,並沒有任何別的糕點點心,和英式的下午茶完全是兩個概念。茶這種東西,倒在白色的小瓷杯裏,泥褐色的,喝在嘴巴裏,苦澀無比,入喉微微甘甜。淺墨並不愛喝。
“什麼時候上補習班?”韻玲的聲音,低低的,怕淺墨聽見。怕她聽見也該知道她在裏麵寫大字。
‘吭’的一聲,杯子放在黑色大理石做的桌子上,發出來的聲音。“不知道,振宇會打電話告訴我。”伯仁的聲音,振宇是教導主任的名字,她補習動用了學校的教導主任,淺墨差點要笑出來。鎮子小,隻有兩所中學,伯仁都調職過,所以熟,與他的職位沒有一點關係,他至始至終隻是一個教書匠而已,因為牌打得好,他們都願意和他玩。伯仁因為計劃生育超生了淺硯,職位一直都上不去,工資也低得可憐。有一年他在深山鎮沒有調職出來的時候寫信來給韻玲提起過,他養不起兩個孩子,不知道怎麼辦。信封上有淚漬,韻玲收到信嚇得要死,趕到村主任家裏,用全村唯一的一部電話打電話給他的學校。那年淺墨才剛上小學,伯仁在淺墨初生到小學四年級的時候都在一座深山內教書,深山通往的去處難以描繪,除了山還是山,重巒疊嶂,遙不可及,淺墨6歲那年,鬱玲帶她和弟弟去看他,坐公交汽車,小小的一隻,鵝黃色的舊舊的,一車箱子的人,清一色焦黃色黃土地臉的人。山路前一半鋪了泊油路,坑坑窪窪的,後一半還是黃土石子路,車顛簸了一路,後來改坐土炮,淺墨吐了一路。
父親的學校也很破舊,四棟灰色的水泥樓圍起一個兩百米寬的泥土地操場。操場中央豎著一塊灰色的水泥台子,台子中央一根銀灰色的旗杆,一麵暗紅色的五星旗幟在飄。教學樓外麵,三合板木片上寫著八個大字:好好學習,天天向上。風吹日曬之後,膨脹要爆裂開。
伯仁的宿舍樓在教學樓的對麵,他單獨一個人住一個小間,一張一米二寬的木床,支著發黃的蚊帳,釘著四五塊麻灰色的補丁。床對麵一張木辦公桌。靠著門口支著鐵架放著水盆和毛巾。水泥殼的地板,濕了一塊地。
伯仁帶淺墨去隔壁阿姨宿舍玩,她個子不高,長著一張甜靜的孩兒麵,戴著金絲銀邊的眼鏡,透過鏡框,眼鏡很大,透著一股暖暖的笑意。穿著一件白色的襯衫,淺卡其色的褲子。很文靜的模樣,她很喜歡淺墨,拿書本給淺墨認字玩。
淺墨後來明白,伯仁喜歡她。怎麼沒有離婚,淺墨覺得驚訝,一定是為了她吧,犧牲掉了這一段美好的愛情。聽韻玲說伯仁小時候就很喜歡她,回來又摟又抱,待有了淺硯,沒有這麼熱情了。
伯仁有一次放假回家在去山裏教書,淺墨跟在他的身後像是去送他。他回過身子來說:你不必來送我了,回去吧。
淺墨站住了腳步,伯仁往前走,她又跟著走了幾步,伯仁最後歎了口氣,走過來拉著她的手,兩個人站在村口等公共汽車,等了很久,汽車才來,伯仁上了車從車窗外麵跟淺墨揮手。汽車在黃泥土公路上揚起漫天的黃沙。淺墨眯著眼睛默默的站著,看他和帶他的車子遠走,消失在黃色的泥土公路盡頭,她感到無比的悵然,陌生又熟悉的父親嗬。
韻玲憂傷的語氣:讀了也未必讀得好,聽說英文數學都很差。
“不然怎麼樣,不讓她讀了?”伯仁發怒的聲音,淺墨停住筆,常字沒有拉好,尾巴抽搐。
“送她去學點手藝,大學生出來沒有工作的也多的是。”韻玲一貫杞人憂天的語氣。
‘吭’的一聲巨響,伯仁摔了杯子,憤然站了起來,大聲說:年紀這麼小,不讓她念,讓她去做什麼?要去學什麼,也要有錢。他說完就走了。隨之一片沉默。
淺墨等過了很久很久才走出來,看到鬱玲還坐在外麵的沙發上發呆,蠟黃色的臉,一雙眼珠子死死的盯著前麵的茶盤,也不知道在想什麼?她母親長得不好,她看過她小時候的照片,也是一樣蠟黃色的臉,聽說小時候用雨水洗臉長了雀斑。姥姥家家境還是不錯的,伯仁的職位調動就是動用了姥爺的關係,那麼當年韻玲是怎麼嫁給了窮得叮當響的伯仁,難道隻是因為他長得好看。伯仁有一張年輕的照片鑲在淺墨寫大字的桌子下,用透明的玻璃罩著。修長的身段,穿著一件淡綠色的夾克外套黑色的鞋子,別著手站在一條瀑布下,微微笑著,相當帥氣。淺墨也從來沒問過他們的情史,因為一定不精彩,年輕的時候,伯仁有很多追求者。淺墨不忍她母親尷尬。
韻玲看到淺墨,回過了神,嘟嚷的說:呦,吵到你寫字了,你爸爸那壞脾氣。
淺墨彎下身子撿起破碎的茶碗,心裏想:生氣歸生氣,摔了碗,還不是一樣要買,明知道沒有錢了,花這種冤枉錢,多不值得。但笑笑不說什麼,拿掃帚把碎碗收拾了,倒在門前的垃圾堆裏。她上了樓,站在樓頂上往下看。
門口是一條公路,趕上放學的時間,陸陸續續的學生從她家門口經過,人群逐漸希散。夕陽那麼紅,照著她的後背,熱得汗一直流下來。她看到兩個女生推著單車從她樓下經過,一個穿著粉紅色的裙子,一雙白皙的腿筆直的穿在一雙黑色的運動鞋上,留著劉胡蘭式的頭發。另一個女生流著長頭發,穿著一件白色幹淨的T恤,穿著卡其色的短褲。幹淨漂亮的人,是校園小說中可愛的女主角。淺墨看著自己黝黑肌瘦的樣子,簡直無地自容。
未來,這兩個字,果然遙遠得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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