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4752 更新時間:15-05-08 16:23
政府因為看中了於鶴家鄉這一塊山清水秀的土地,打算承包下來搞搞旅遊業帶動一下經濟的發展,村頭便是門臉,像於鶴家這種破破爛爛的小賣部自然是不允許存在的,前些日子政府招標,鄭禮揚早就發現了這塊土地想在這裏建一個度假村,恰好市長的女兒是鄭禮揚從大學開始就結交的好友,於是鄭禮揚利用這層看似淺薄的人際關係順利地拿下了這塊土地。
鄭禮揚是個頗有遠見的人,不然市長也不會同意把這塊土地交給鄭禮揚去做。
於鶴的母親見無論自己怎麼說鄭禮揚都不為所動,幹脆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哭起來。
於鶴皺皺眉頭想去扶起母親,卻被母親一把推開:“今天,你們誰也別想把這地方搶了去,否則,我就上法院告你們。”
旁邊那幾個西裝革領的男人忍不住嗤笑起來,心道這目不識丁的女人還懂得用法律維護自己的權益。
可惜任何東西在金錢與權勢麵前都變得不值一提。
“鞏女士,我是很誠心地來和您商討這塊土地的問題,我們並不是強行霸占,既然我們做的是合法生意,那麼該賠償多少我一分錢也不會少您的。”鄭禮揚微微扯了下領帶,依然是萬年不變的冰山臉。
於鶴站在一邊,無力地抬起頭望著漸黑的天空。
有錢人對你之所以能夠彬彬有禮,是因為你還沒有真正觸及到他們的利益,要是真到了事情無法商量的那一步,他們隻會讓你死都不知道是怎麼死的。
母親不依不饒刺耳的尖叫聲不絕於耳,那幾個西裝男人開始不耐煩,催促著鄭禮揚快走說是根本就不用過問,到時候隻管強拆就行了。
這個時候,於鶴的母親才突然像被卡住了弦一般止住了哭叫。
因為如果變的絕望的話,是連哭都哭不出來的。
“鄭先生。”於鶴低著頭走到鄭禮揚麵前,手裏還拿著斷了包帶的書包。
鄭禮揚這才注意到這個瘦小男孩的存在,剛剛zoey已經打了好幾個電話催促自己,不想再浪費時間,鄭禮揚對著他擺擺手:“你不用說了,我之後還會再來。”
然後就轉身上了車,幾個西裝男上了另一輛車,車子疾馳而去揚起了後麵的黃土。
於鶴呆呆地站在滿天飛揚的黃土中。
原來這個世界才不會給你希望,希望這種東西,隻不過是騙騙小孩子的。
於鶴扶著母親回了家,昏暗的燈光下,父親正躺在床上抽著最便宜的煙,眼窩深陷,瘦骨嶙峋,就像一個得了絕症的瀕死之人,滿是無奈,隻能認命。
三個人都沒有說話,吃過簡單的晚飯,於鶴幫父親揉了揉腿便去寫作業。
他不敢和父母說一模成績的事情,父母都對他懷揣著巨大的期望,希望他能風光的坐上去北京的火車,而隻有於鶴自己知道,以自己現在的成績,能考上一個好一點的一本都很難。
於鶴很想哭,卻又不能哭,擰亮台燈,打起十二分的精神,繼續翻看著已經被自己標記的密密麻麻快要看不出原題的試卷,纖細的身子包裹在肥大的衣衫中,從背後可以清晰地看見脊椎骨的痕跡。
江靖堯坐在他後麵的時候,就常常這樣望著他的脊椎骨發呆,有時候會忍不住想伸手摸一摸,但每次都是手已經快要碰到他的後背的時候馬上就縮回來,從後麵看,於鶴的身子並不筆直,因為羞澀和自卑常常會躬著腰,似乎這樣有安全感。
有好幾次,江靖堯都會戲謔一般地將於鶴的身子直起來,於鶴的樣子總是像一隻受了驚的兔子,這讓江靖堯覺得很有趣。
周日下午,於鶴吃過午飯便匆匆忙忙往學校趕,想早去一會兒去圖書室看會兒書。
經過了一個多小時的顛簸於鶴終於到了學校,門口站了一堆學生,都是那種平時不愛學習隻會惹是生非的不良少年。
“江靖堯!”突然,其中一個染著黃發的男生指著於鶴身後大吼一聲。
於鶴受到驚嚇一般回過頭,果然看見江靖堯正站在自己身後,耳朵裏塞著耳機,收改過的校服褲子將他的兩條長腿勾勒的形狀很漂亮。
“靖堯哥哥!”那幾個穿著校服的女生嬌笑一聲,然後對著江靖堯揮揮手。
於鶴記得其中那個頭發很黑很長,臉長得十分像張柏芝的女生,她叫宋然,是江靖堯的女朋友,好像是其中一個女朋友吧,但似乎是江靖堯最喜歡的一個?
江靖堯的臉是挺招女生喜歡的,於鶴記得上高二的時候班裏來了一個實習英語老師,當時偷偷的給江靖堯發短信表達了自己的愛慕之情,結果就被江靖堯截圖發到了學校電台廣播室,引起了軒然大波。
江靖堯是頑劣的,所以說他根本就不懂得體諒別人的心情,把於鶴每天拚命學習為了改變現狀視為迂腐的笑話,當成自己打發時間的消遣。
於鶴不說,更不敢說,隻能每天在心裏忍著,盼望著日子趕緊就這麼過去吧,一忍,就是三年。
江靖堯朝那些人走過去,對著那幾個男生打了個招呼,然後一把攬過宋然,摸摸她的長發,卻突然伸手大力扯了一把,宋然疼的低呼一聲,但是其他人都桀桀怪笑起來,江靖堯鬆了手,指間還殘留有幾根宋然被扯下來的長發。
於鶴悄悄地盯著他們,然後大步向學校裏麵走去。
身後傳來那些人肆意嘲笑的聲音:“我說宋然你是不是受虐狂啊。”
於鶴一瞬間,覺得自己似乎和宋然同病相憐,但又不同,起碼,江靖堯是喜歡宋然的。
因為高考這顆炸彈的即將爆破,圖書室的人變得多了起來,於鶴好不容易找到一個位置,卻發現座位上放了一張寫著“此座有人”的紙條,於鶴無奈地歎口氣,剛轉身要走,一個紮著高馬尾辮的女生氣喘籲籲地跑了過來,帶著濃重的黑眼圈,但眼睛卻很大很圓。
那個女生看了於鶴一眼,然後伸手將座位上的紙條撕下來:“你坐吧,我去教室學。”
女生從側麵看,胸部很平,脖頸細長白皙,身體很微妙,卷起的校服袖子下麵是纖細的胳膊,手裏還抱著一本精幀硬皮封麵的《卡拉瓦喬》。
於鶴有些發愣,女生不解地看著於鶴,伸手在他麵前揮了揮:“你走神了?”
後麵幾個同學回過頭不滿地提醒他們不要說話,女生聳聳肩,似乎也不願意再糾纏下去,對於鶴用口型說了句“再見”然後轉身走出了圖書室。
於鶴心情突然變得大好,高中三年,他很少與人交流,別人也很少和他講話,唯一與他每天喋喋不休的,也是以欺侮他為樂的江靖堯。
他想不通,像江靖堯這種人,為什麼偏偏學習卻不差,每次月考幾乎都是級部前十名,如果說他作弊,每次都做的這麼好的成績似乎也不可能,想來想去也隻能認為他是請了家教的。
黑板右上角寫的那句“距離高考還有X天”,中間用紅色粉筆劃出的數字越來越小,班上不再似以前那般吵鬧,同學們下課也是趴在桌子上補覺或看書,為這次沒有硝煙的戰爭做著最後的練兵。
江靖堯像往常一樣低頭玩PSP,幾個男生湊過去看他玩遊戲,時不時說一句於鶴聽不懂的遊戲術語,江靖堯將腿伸進於鶴的凳子底下,於鶴本來收在凳底的腳被猛踹了一下,他忙收回腳,然後慌張的翻著書本。
老師做了考試前最後的一次調位,江靖堯被調到離自己很遠的位置,於鶴在心裏長長鬆一口氣,慶幸著自己上課的時候終於沒有人再踹他的凳子打擾自己了。
第四節課下課鈴聲一響,同學們便一窩蜂似的湧出教室去食堂吃飯,於鶴慢慢地走在去食堂的路上,雖然每次等他去了前麵已經排起了好長的隊伍,但對他來說這都是無所謂的事情,因為賣餅的窗口永遠都是食堂裏一排一排長長隊伍中猛然出現的一個缺口。
於鶴很少打飯吃,因為又貴又耽誤時間,有時晚上一個從家裏帶的蘋果也能解決,要不就猛喝水,沒有別的原因,家庭情況不允許他像其他同學一樣坐在食堂中慢悠悠地吃著精致的小菜。
他更不能像江靖堯那幫人,從來不吃食堂,隻吃學校旁邊的飯店。
剛走出高三教學樓,就看見大廳門口站了一群人,於鶴覺得那群人頗為眼熟,直到他看見站在人堆中間的鄭禮揚。
於鶴的一顆心陡然提了起來,懸在半空中,來往的學生經過的時候都忍不住瞧他們幾眼,然後竊竊私語著快速跑開。
看到於鶴,鄭禮揚對著他招了招手。
上次天黑沒有看清,他這才發現鄭禮揚原來這麼年輕,看起來隻有不到三十歲,臉上卻是與年齡不符的成熟滄桑,臉部線條剛毅,下巴卻很尖,這麼看起來,有些像女孩子一樣秀氣。
於鶴知道這群人是來找自己的,雖然不知道他們是怎麼打聽到自己的學校班級的,但這種時候,他不能再給自己惹什麼麻煩了,隻能裝作沒看見疾步走過去。
“於鶴。”前腳還未邁出大廳,便被鄭禮揚叫住。
鄭禮揚上前幾步走到於鶴麵前,對他伸出一隻手:“於鶴對吧,還記得我麼,鄭禮揚。”
於鶴盯著這隻手怔了半天,才緩緩伸出自己的手。
“鄭先生您好。”於鶴的聲音小的幾乎聽不見。
在這種人麵前,他永遠沒辦法大聲說話,永遠也抬不起頭。
鄭禮揚同他握了握手,他身後上次那個光頭卻掏出紙巾遞給他。
鄭禮揚擦擦手,然後將紙巾遞還給身後的光頭。
於鶴咬住下唇,和別人握過手卻要當著別人的麵擦手,仿佛覺得別人身上會帶有什麼細菌一樣,這種完全無視別人自尊心的行為,倒是和江靖堯如出一轍。
“我們能談一談麼。”鄭禮揚彬彬有禮地問道。
於鶴沒法拒絕,他明白就算自己拒絕也沒用,與其掙紮不如接受,起碼會讓自己舒坦一點。
為數不多的奢侈晚餐,一道道叫不出名字的菜擺在自己眼前,但是於鶴卻一點食欲也沒有。
“你今年高三了是麼?”鄭禮揚關切的問道,但不知為什麼,就是讓人覺得很虛偽。
於鶴點點頭。
鄭禮揚拿起一雙沒有用過的筷子往於鶴的碗裏夾菜,聲音放輕了幾分:“你不用緊張,想吃什麼就夾,不夠再叫。”
於鶴還是點點頭,不說話。
“學習成績怎麼樣,高三是不是很累。”鄭禮揚突然關心起自己的學習,更讓於鶴覺得這是一場彌漫著陰謀味道的鴻門宴。
“還好。”於鶴垂了眼簾輕聲道,與其說是還好不如說根本不行。雖然對別人來說還好,但是如果自己考不上重點大學,一本二本又有什麼區別。
“說起來,我父親和本市一所重點大學的校長是摯交。”鄭禮揚似乎無意地說道:“啊,對了,教育局局長的夫人好像是我媽媽的牌友。”
於鶴的拳頭在桌子底下暗暗攥緊,他根本不清楚鄭禮揚是個什麼人,也根本無從考究鄭禮揚的話到底是真是假,鄭禮揚很聰明,他知道現在對於自己整個家庭來說,最重要的是什麼,或許不是村頭那間客流量少得可憐的破爛小賣部,也不是能為自己父親治病的名醫。
是大學,能敲碎這慘然命運的大學。
“我和股東們商討了一下,畢竟現在什麼都講究人性化,我知道那間小超市是你家賴以生存的經濟來源,你還有四年大學要讀,要是讀得好說不定還有三年研究生,這都需要不小的經濟支出。”鄭禮揚頓了頓:“所以你覺得雙倍賠償款和大學的保送名額怎麼樣。”
“小子,你可想好了,以你的成績考重點可懸著呢,我們鄭總可是冒著被查處的風險幫你爭取的,你可別不識好歹。”光頭在旁邊義憤填膺地說道。
於鶴的手在一瞬間鬆開,這種無力感就像是班主任告訴自己上不了重點,人在經曆大起大落之後或許會變得很平靜。
於鶴輕輕地呼吸著,眼睛呆呆地望著牆壁上華麗的歐式浮雕。
一切都來得太突然,自己想要的東西,竟然有一天也可以這麼輕而易舉的得到,甚至有些不真實,不真實到令人恐慌。
光頭見於鶴不說話,以為他還不滿足這些條件,剛要開口教訓他卻被鄭禮揚一個眼神示意住了。
良久,於鶴搖搖頭。
“很感謝您這麼看得起我,但是,您知道麼。”於鶴緩緩抬起頭,鄭禮揚發現這個孩子的眼睛在柔和的吊燈下有些亮晶晶的,就像自己養的那隻布拉多爾貓一樣。
“我從小生活在那片貧瘠的土地上,所以我自小便懂得,有些東西需要自己切身極力爭取過才不會輕易失掉,就像大樹,隻有自己生長才能紮根牢實,若是將它們強插進土壤裏,即使後來長得再茂盛,一場暴風雨依然會將它連根拔起。”於鶴恐怕從來沒有一下子說過這麼多話,呼吸變得有些急促。
鄭禮揚眯了眯眼睛看著於鶴瘦削的身體在微微顫抖著。
“那個虛假的保送名額,可能會讓我在大學裏睡不了一天安穩覺。”
“我說你小子是不缺根筋,給你竿你順著往上爬就是,別人還能害你不成?”光頭不滿地嚷嚷道,他跟著鄭禮揚這幾年,什麼樣的人沒見過,哪個不是能提更多要求就絕不放過這次機會,於鶴這樣的,還真是讀書讀傻了。
於鶴搖搖頭,道:“關於我家小賣部的拆遷問題,我會好好和我母親談的,所以,雙倍賠償款的事情,希望您能履行承諾。”
鄭禮揚看著於鶴,看了很久,然後點點頭:“好。”
出了酒店,天空卻突然淅淅瀝瀝地下起小雨,光頭撐了一把黑傘舉在鄭禮揚的頭頂,然後遞給於鶴一把:“小子,好好學習,要是將來成績好,就讓你來我們公司工作。”
於鶴接過傘,點點頭,撐開傘轉身走掉,沒一會兒就消失在鄭禮揚的視線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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