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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節字數:4245  更新時間:15-04-07 14: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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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枯草在寒冷的秋風裏掙紮著,路邊裸露的岩石蒙著白色的塵土,冷冽的寒風無孔不入的穿進風衣,淩遲著皮膚,我仿佛間覺得自己是一絲不掛的走在這寒風中。

    有多久沒回來過?我站在破舊的堆滿垃圾的車站旁,點燃一支煙,漫無目的的望著遠方,直至眼眶生疼。

    “給我滾,就當沒你這個兒子!”

    是的,他當時就是那麼歇斯底裏,無線的哀痛都比不上他那雙仇恨的眼睛。一句句令人難堪的葷話和那上不了台麵的口音。難聽又刺耳。

    結果,還是要我回來。

    我煩悶的摁掉煙頭,下意識的尋找垃圾桶。突然想起我已經回到那個十年如一日髒亂的鄉村了。垃圾桶本就不該在這裏存在。我隻好把沾滿自己唾液的煙頭塞進自己的風衣口袋,雖然這並不是一個好行為。但,心裏反複的也隻有一個念頭,我和這裏的人不一樣。是的,完全不一樣。

    天似乎比我剛到的時候更加陰沉了,風似乎也吹得更帶勁了。我的雞皮疙瘩已經從手臂迅速的爬到了臉上,又冷又惡心。

    “嘿,小夥兒你去哪兒?”一個幹瘦的老頭看著我,像是看見了什麼稀奇玩意兒。

    我下意識的用圍巾蒙住臉,“村醫院。”

    “啥?!”那老頭大聲的吼道,“你大聲點兒,老頭的耳朵不管用了!”

    我略微靠近兩步,大聲道:“我媳婦兒快生了,我剛從外地回來。”

    那老頭立刻緊張道:“那得快點兒去,小子上車吧,這可耽誤不得。”

    確實也耽誤不得,於是我也不便推辭的上車了。

    但很快我就後悔了。這車平時不知是拉什麼的,一股股濃濃的異味讓我幾欲嘔吐。

    車一搖一搖的前進,我不知不覺的昏睡過去。

    “小子,醫院到了哦!”

    迷迷糊糊間我似乎被人推了兩把。睜開眼就看見那張滿是褶子的老臉。我捂住眼睛,“到了?”

    “是的啊!小子,快去!”老頭又推了我兩把。

    偏僻落後的小村子也不可能有什麼好醫院。眼前這個破舊的醫院還不如說是臨時搭建的。這麼多年過去,兒時還有六成新的木板已是腐敗不堪,濃厚的腐朽之味浸入了空氣之中。石板上的青苔密布,也是更顯荒蕪。

    我推開木門,它發出類似於石頭劃在玻璃上的刺耳聲,我又深深的犯了一次惡心。但更讓我惡心的是那縈繞在腦海中揮之不去的回憶。

    這落後的醫院總共也不過兩層,但一間間找過去也實在是麻煩。

    “找哪個?”

    背後靈一般的聲音嚇了我一跳。

    是個老婆子,佝僂著腰,臉上時間刻出的印記比之前那老頭還深,她手裏還拖拉著一個巨大的藍色口袋。在昏暗的燈光下,有些可怖。

    我定了定心神,“找李強。”

    “哦--”她長長的拖了口氣,我都不免擔心她下一口氣喘不上來。不過她接得卻是很好,“要死的那個?”

    乍然之下聽到這個事實,心裏不滿卻也無可奈何的點點頭。

    “最裏麵那間。”她頓了頓,神色怪異道,“你是他娃兒?”

    我不可察覺的點點頭,向走廊盡頭走去。

    沒幾步路,我就到了。站在門外也聽不見裏麵的動靜,除了寂靜還是寂靜。

    我手摸到包裏,想著抽根煙再進去,門去開了。

    大伯瞪大了眼睛,活像是要把我吃掉。但喘過幾口粗氣後,他也壓下了那火氣。

    “杵在那兒做什麼!進來!”

    我隻好把掏到一半的煙塞回去,跟他進去。

    裏麵很安靜,我那些親戚們頂多也隻是紅了眼,見不得有多悲傷。多半也隻是來參觀我的。

    我有些煩躁。

    而我那在趕我離家時中氣十足的爹此刻卻臉色蠟黃的躺在床上,幹瘦得活像一個皺皮僵屍。如果不是那微微抖動的臉皮和那短促的呼吸,我或許會以為他早已駕鶴西去。還有那雙滿眼渾濁卻又還是凝著些許的光,才讓我更加確信此刻他還活著。他是拚著最後一口氣在等我。這樣的想法,讓我的心像是被仙人掌的刺紮了透。

    “過來。”大伯站在床頭對我招招手。

    我走過去,那生命終結時的呼吸聲更重了,那眼裏的光更甚。

    ……我不敢直視。

    “爸。”我蹲下,趴在他床頭。

    “回……來……了……”輕且斷斷續續。

    我為不可查的點點頭,但又想到他似乎看不見,

    “是!”我大聲說。

    他呼吸更加急促了,隻剩下一層皮的手卻大力的抓著我。

    “爹對……對不起你。”

    我有些哽咽。

    “但……你要……要留……種!”

    我在驚訝憤怒之餘感受到他手陡然一鬆,我起身往後退了幾步。

    看夠戲的親戚們爭先恐後的圍了上去,我抽身離開,點起了那根有些皺皮的煙。

    到最後,他也要逼我。

    鄉下的習俗是人死後在露天的台子上搭一個棚子,把死人的棺材擺上幾日,在棺材的上方掛一張老態龍鍾的黑白照。然後一大群親戚朋友來吃頓飯,順便聽聽那震耳欲聾的死人歌。

    一切顯得那麼無聊又做作。

    我覺得棚裏的空氣仿佛受到了阻礙,沉悶不流通。憋得我凶口疼。我決定出去走走。

    還沒走太遠,天就開始下起大雨。但我卻不想回去,任由磅礴大雨將我濕透。

    陣雨來的快去得也快,但緊接的是充滿寒意的冷風。

    我覺得冷,但身體卻是意外的滾燙。

    我哆嗦著掏出包裏的煙,點了三下也沒點燃。這時我才發現剛才的大雨浸透了我的衣服,泡爛了我的香煙。

    無可奈何,我隻好把煙又重新塞回去。

    我繼續往前走,直到遇見那個站在黑暗角落卻還享受著陽光的人。

    “冬哥。”他這樣叫我。

    我眯著眼,突遇這樣的強光,讓我有些難以負荷。打量了一會兒,隻覺得此人有些眼熟,更多的便沒有了。

    眼熟在這個小鄉村太正常不過了。

    “哦,是你啊。”我裝作認識他,平淡的打招呼。

    但他似乎不太滿意。他皺了下眉,挺好看。男人的眉生的如此秀氣也是少見。

    “冬哥,你不應該認得我。”他如是說道,依舊皺著他細細的眉。

    這人真奇怪,我想。

    “有煙抽嗎?”

    “沒,抽煙不好。”他不讚同的看著我。

    我仔仔細細的再打量了他一次,直直看到他眼裏的清明,才不懷疑他是不是一個被我在大晚上遇見的神經病。

    我遲遲不再說話,卻也沒有離開的打算。

    “冬哥,我陪你走走。”

    我才有點繃不住表情,實在是這人太奇怪了。本應該拒絕他,但看見前方的黑暗想到他身旁的光明,就鬼使神差的點點頭,同意了。

    自開始走動,他就變得安靜了,我卻因此有些不自在。隻好問出我也好奇的問題,“我們之前很熟?抱歉,這樣問可能有些不禮貌。但我想,我沒失憶。”

    他搖搖頭,我想他也不在意。

    “我認識你,嗯,熟識你。但你不認識我。”

    對於這樣的回答我覺得難以開口,實在是不知道說些什麼。

    就這樣,我們又重歸沉默。

    又走了一會兒,他說道:“冬哥這次回來是因為強叔去世了吧?”

    我點點頭,心裏略煩。倒不是煩他,而是煩這個事實的本身。等了一會兒,他卻又沉默了,但也沒像其他人那樣叫我節哀,反而因為這樣我對這人有了好感。但也因為他,好不容易在黑暗中消散的回憶又回到了我的腦子裏。

    他仿佛知道我心裏的煩悶,抬手拍了拍我。

    “前麵是什麼地方?”我問道。這樣麵無目的的行走我有些倦,況且真的很冷。

    “村醫院。”他盯著我,似乎想表達什麼。

    “不去了,往回走。”

    “我和你一起。”說完,他便脫下自己的大衣遞給我。“別嫌棄,它有些小。”

    我接過,仔細想想。他想表達的是不要嫌棄他還是不要嫌棄這衣服。不過,大概是一個意思吧。

    感受到這衣服上的體溫和陌生的氣味,我腦子有點熱。

    “有一年,我得了肺炎是我爸背我去的。”

    “嗯。”

    “他應該很愛我的。”

    “是。”

    “但他到死都要逼我。”

    “……”

    我也不知道我為什麼要和他說這些,但我卻說了。

    “今天跟我回家。”他淡淡的說。

    我有些驚訝,“你還在讀書吧?”

    他點點頭,“在讀大學。”然後他又有點炫耀的說,“我是繼冬哥之後第一個考上大學的。”

    有點孩子氣。

    我忍不住笑了,“為什麼讓我去你家?”

    他低下頭,似乎在考慮該如何回答我。對於這個提議我是樂於接受的。他如果不邀請我,我大概也隻會在與他分開後獨自在黑暗中掙紮到天亮,拒絕回家,拒絕睡眠。

    “不跟我回去嗎?”他顯得有點委屈,或許是以退為進。

    我心裏有些好笑,竟會覺得他受了委屈。我反問道:“為什麼不呢?”

    “哦,嗯。”他看了我一眼,低下頭。

    我想他是害羞了。

    他家顯得異常幹淨,水泥牆被刷上了一層淡黃色,在燈光下泛起微微熒光,格外溫馨。

    “你一個人住?”

    “不是,跟父母。”

    “他們不在家?”

    “嗯。”

    我鬆了口氣,當年那件事鬧得沸沸揚揚,保不準他父母會知道。

    我放鬆了才看向他。在燈光下,我清楚的看見了他那透明皮膚上的紅暈。

    “能洗澡嗎?”打濕的衣服黏在身上並不好受。

    “可以,換我的睡衣吧。”他站到我身旁,和我比了比身高,“我睡衣有點大,你穿著可能正好。”

    他比我矮半個頭。

    我說好,他便讓我先去洗,他去給我拿衣服。

    熱水淋到身上,那種舒適的感覺仿佛是在母親的子宮裏,溫暖可靠。

    “冬哥,衣服。”他敲響了浴室的門。

    我把門拉開,他愣住了,滿臉通紅,“為什麼不穿衣服?”

    “不是在洗澡嗎?”我抹了抹臉上的水。

    他把衣服塞到我手上,目不斜視的離開。

    ……

    等他洗澡出來,我便霸占了他的床。

    他看了我一眼,“我去客廳。”

    “一起吧,反正天冷。”

    他有些磨蹭,見狀我隻好說,“我有些事想問你。”

    他這次倒是痛快,十分幹脆的躺在了我的身邊。

    “光燈?”他顯得有些不安。

    “好。”

    燈熄了後,眼裏除了黑暗還是黑暗。但觸覺和聽覺卻變得十分靈敏,被子上淡淡的清香和身旁源源不斷的溫度,還有那緩慢的呼吸聲讓我十分舒適。我覺得在這時應該聊點什麼,不然我快被難得的幸福俘虜,即將進入睡眠。

    “你說你很熟識我是怎麼回事?”

    他動了動,靜默了幾秒才開口。卻不是回答我的問題,而是那個我從回鄉就不願提及的問題。

    “冬哥是同性戀吧?”

    奇怪的是,我並沒有想象中的難堪。

    我不加思索,“是。”

    我聽見他長長的出口氣,很是放鬆。

    “怕我生氣?”

    “不是。”他轉了身,麵對著我,眼睛亮亮的,“冬哥有男朋友嗎?”

    我不由得失笑,“沒有,怎麼想給我介紹?”

    “我行嗎?”

    我聽見了他的心跳,我沒想到他如此直白,一時竟不知如何回答。不過,我有些心動。

    “我是天生的,就是打小就喜歡男人,你不是吧?”

    他搖搖頭,“我喜歡冬哥,我不知道什麼是天生的。或許我天生就是喜歡你。”

    這句話幾乎打破了我的心裏防線。

    我翻身壓在他身上,盯著他亮亮的眼睛吻了上去,直到他喘不過氣,臉色通紅我才放開他。

    “會惡心嗎?”

    他搖搖頭,“很舒服。”水濛濛的眼睛更加透亮了。“做吧?”

    “睡覺!”

    他也沒反對,安安靜靜的睡了。

    我心裏卻十分的不安,想到我爸臨終時的話又有一股衝動。

    “我三天後離開。”我以為他聽不到。

    ※※※

    三天如白駒過隙。在這三天裏我沒再和那個男孩見過麵,我甚至還不知道他的名字。在這三天裏,我把兒時的回憶掘了一翻,卻絲毫沒有這個男孩的信息。

    三天後,我又站在來時那個破舊的車站,又是一個人等著通往外界的車。

    三天後,我又看見那個滿臉皺紋的老頭,但不同的是他拉著一個渾身是傷的男孩。

    我兩步上前,把他從車上抱下來,“被打了吧?”我有點心疼,又忍不住笑容。

    “好痛。”他咧了咧嘴角,然後苦著一張臉,“我沒錢買火車票了。”

    “我買好了。”

    “我沒錢交學費了。”

    “我給你交。”

    “我沒地方住了。”

    “住我家。”

    “我沒家了。”

    我準備拿行李的手一頓,拉過他抱著,“我給你一個。”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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