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1685 更新時間:15-04-12 22:27
當容月再次有意識的時候,疾墨已經停下了。
六月中下旬,石榴花的花期將過,還算皎潔的月色下僅有稀疏暗紅點綴在繁茂的枝葉間。疾墨停在一棵石榴樹下,仰頭去夠葉子吃。
他緩緩睜眼坐起,借著月光看去,了然一笑。果然停在了這裏——京郊玉龍溪畔石榴林。
身下疾墨正扯著樹葉進食,朵朵石榴花啪嗒、啪嗒被震了下來,從容月眼前飄落。他略一失神,就感到有一朵輕輕砸在頭上,好像被發絲纏住了。低頭,伸手,兀得,就聽到有人沉聲命令,“不許摘!”。
手僵住,猛然抬眼,麵前卻是不見絲毫人影。心口的疼痛開始加劇。容月伸手勾住韁繩,然後翻身下馬,借力幾步,重重靠在身前的石榴樹上。枝幹顫抖,更多的花掉落。他下意識仰頭,竟然看到了,緋花榴海,珊瑚滿天!這是……
剛一想到什麼,心間不斷加劇的疼陡然達到極致。
身體站立不穩,容月緊咬下唇,喘息著,倚靠樹幹滑坐到地上。然後沒有任何力氣可以再動一下。隻能安靜坐著,默默忍受剜心蝕骨之痛。
周遭變得靜謐安寧,慢慢聽不見夏日蟲鳴。視線開始模糊,漸漸看不清原處的風景。
可耳聽不見,眼看不清,心卻在劇痛之下,萬分清明。
狄裘的話說得再明白不過。“當年未盡之事,時隔八年,你總歸還是要成為孤的人。我該叫你齊熔月呢?還是鄴城少主木容月呢?”
八年。齊熔月。木容月。三個詞,足矣道出所有真相。
鄴城被屠已經過了快十三年,不是八年。
恢複記憶後,有關屠城到進入梨園這一段時間之內發生的事一直都是模糊乃至空白的。他從未在意這一點,隻要記得清報仇這一件事,就夠了。所以,也從未去想過,究竟是不是在鄴城被屠後就被班主收養。
原來,屠城和入園,這中間隔了五六年之久。記不得那些年發生了什麼,但已經知道那些年,自己是誰。
可就算知道了真相,不記得,就是不記得了。那段被自己遺忘的感情,終究逃不過被利用的命運。
如果早一點知道,為了報仇,他可能會利用地更狠、更無情。利用本就屬於自己的感情,便無需顧慮,應該會更得心應手吧。
然而,真相知道的太晚,卻仍舊是心有遺憾的。
可到底遺憾什麼呢?
冷汗不斷,衣衫盡濕,有冰涼液體順眼角劃過。疼痛讓身體的感覺稍有遲鈍,怎麼眼睛也會流汗?良久才反應過來,那不是汗。
他闔眼,開口輕問:“父親,那個不能想的人,兒子可不可以想一下?”停頓片刻,又開口:“您沉默,兒子就當您答應了。”
於是,靜坐樹下的少年緩緩抬起眼瞼,目光淡然從容,仰頭,望,天。
相府藥池內有人向他承諾:“跟我回宮吧。讓我保護你一生一世。”他回的是:“我不會進宮。”他以為那個承諾隻是試探。
第一次來石榴林,他沒有去嚐綠茶酥,以為沒吃過,便是因為不喜歡。這輩子,再也沒有機會記起綠茶酥的味道了吧。
太和山上,有人問他“你不會再走了吧?”,他回答了:“不會”,但其實他從沒想過留下,如今也當真要走了。
成為和親駙馬那日,議政殿內,有人問他:“你今日所做是不是因為……”,他點頭承認了愛慕公主這樣荒唐的理由。
太極宮裏,他被告知再不能用劍,有人安慰他:“月,你不能再用劍,有我可以保護你。”他卻說出“你我此生都不要再見了”這樣一語成讖的話。
想起來,全部都是遺憾,又都不是他所遺憾的。
意識已經模糊,一句話飄入耳中:“隻要蠱蟲還活著,他一日不愛上那個人,便一日不會死。”
容月艱難抬起手臂,將之前沒有摘掉的落花拿下,握在掌心。然後彎起蒼白唇瓣,無奈輕笑。
又一次對父親食言了,那個不能想的人,他可能不止想了一下。
“父親,兒子就死在這兒,好不好?”喃喃低語著,容月仰麵緩緩倒下。
似是感覺到了什麼,疾墨湊上主人身側,用頭輕蹭。
容月微微睜眼,將目光聚焦到疾墨身上,無力搖頭,“你的名字起得不好,寂寞如何會好?你說,他的馬叫什麼名字?我竟然一直都不知道。你……也走吧。”
話音剛落,疾墨當真仰脖。可它沒有離去,隻是再次扯拽著樹葉,仿佛之前沒有吃飽。
落花再起。
容月愣愣看著,眼中又一次浮現,緋花榴海,珊瑚滿天。
那是第一次來到這石榴林時的場景。
那日有人為他簪花,對他說:“月,你真美。”
那日他好像不曾將花拿下。
於是,容月抬手,將掌心的花別在耳側。
閉眼前,對自己說:“這一件事,不能也成為遺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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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的話:
小月還活著啊!!!!!他還沒有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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