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詞濫調舊故事

卷二：前塵舊事，過往雲煙  第三十章 前緣

章節字數：3391  更新時間：14-10-22 17: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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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月初，金桂開，桂花香飄十裏。清晨醒來，起身披上一件長袍走到窗邊，推開雕花的木窗。鼻端是撲麵而來的桂花香，陽光下的空氣，是那種剔透的，帶著一丁點兒涼意的味道。

    每每聞道這種味道，木槿汐便知曉，古鎮的秋天，已經來了。

    那種在大大的太陽底下，參天的大樹將陽光變成一縷一縷的光柱，透過樹葉與樹葉之間的空隙，灑在樹底下，美得就好似九重天之上的景致。空氣中帶著微微涼意，摻著濃鬱的桂花香，一呼吸就能聞的著的清新，她曉得，這是古鎮秋天的味道。

    直至許多年以後，每到秋天桂花開的時節，木槿汐的鼻端前就好似能聞到這種熟悉的味道，她知道，這是故鄉在召喚她，召喚她這個遠在他鄉的遊子，用她熟知的方式告訴她，她該回家了。

    隻不過直至今年的秋天，她仍然是個從出生開始便一直呆在這個古鎮裏，沒有出去過外界的小姑娘。原本答應陪童少軒在中秋之前，回家去看一看的。

    卻沒想到這兩天為了排中秋節的戲，木槿汐和童少軒要朝夕相處好些日子也就算了，還要沒日沒夜的背戲文排步子。

    映著中秋佳節的典故，中秋那夜的戲，要唱好幾出意寓著團圓的戲，於是乎，排算下來，除了換妝扮換戲服之外，兩個小主角兒幾乎沒有其他多餘的時間休息。要背下的戲文很多，要記住的步子也很多，即便是已經提前半個月來排練了，木槿汐仍然覺得時間不夠用。

    於是兩人就開始了，吃了飯就練，練累了就立馬吃飯，然後再起來練，如此高強度的訓練下，原本以為做為姑娘家的木槿汐會有些不適應，卻沒想到先倒下的那個人倒是童少軒。

    不知道究竟是排練的時候累著了，還是夜裏睡覺的時候沒有蓋好被子，著了涼，還是說兩者都有一點兒，原本看上去便有些文文弱弱的童少軒，在這個時候，風寒染上了身，木槿汐覺得，這似乎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好在自己的這個大徒弟還是一個比較具有革命精神的將士，到底還是堅持到將所有的戲文和步子都排熟練之後，才真正的倒下的。

    看著他咳得要死要活的模樣，要不是八月十五中秋夜還用的著他跟自己一同登台，木槿汐真想一刀子幹淨利落的抹了他的脖子，然後從爺爺茶館對麵，賣石碑的許大爺那搗騰一塊石碑來，也像模像樣的刻上“革命烈士永垂不朽”之類的壯烈文字。放在他床頭，碑前頭也擺上香爐，有事沒事的，也請青山塔上住著的長眉長老來為他念上幾段《般若波羅蜜多心經》，當然作為肇事者的她，自然也會蹲在長眉長老身後，跟著調調，小聲的，“觀自在菩薩，行深般若波羅蜜多時，照見五蘊皆空，度一切苦厄。舍利子，色不異空，空不異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識，亦複如是。”一番……

    此時的木槿汐正煎著藥，又聽見屋內童少軒近乎崩潰的咳嗽聲，木槿汐急忙端著方才剛熬好的一碗甜粥，直奔屋內。

    哎，看著童少軒一臉病態的模樣，木槿汐這心裏頭其實也輕鬆不起來了，再也拿不出方才在屋外調侃他的心情了。低著腦袋將手裏的粥吹了又吹，這才放到他手中，“你慢點喝~”

    童少軒望著手裏那晚溫熱的粥，目光突然間變的有些呆滯，愣愣的，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愣著做什麼呢？先趁熱喝一點吧。”木槿汐坐在一旁的圓凳上，掏出手帕拭了拭自己滿頭的大汗，忙了一上午了，這回子才有點空隙可以讓她坐下來喘口氣。

    童少軒回過神，對上正在拭汗的木槿汐的目光，就這樣，忽然間，兀然的笑了一笑。恍然間，似乎還能在他略微顯得蒼白的臉上，尋到一抹難得的幼稚的神情。其實在端午那夜，木槿汐得知童少軒不是古鎮的人，就已經很好奇了，為什麼這個來自外世的少年，偏偏會選擇這麼一個與世隔絕的地方度過接下去的人生呢？

    那時她不明白，可是在他醉後的眼淚中，她體會到了他的苦澀，她一直不敢問，卻在今天，對上方才他舉起碗時的那個目光的那一瞬間，她仿佛從中間明白到了什麼。

    他看著手中的甜粥，床帳下彌漫著一絲淡淡的清甜香味，他靠在床沿上，神情淡淡的，視線的盡頭不知道落在何處，開了口，語氣也是淡淡：“從前，也有那麼一個人，會在我生病的時候，為我熬粥。”

    木槿汐呆呆的望著他，還未來得及做出反應，他低下頭用勺子盛了盛小瓷碗裏的甜粥，低低的淺笑一聲，接著道：“隻不過那個人，此時在什麼地方，身旁陪著何人，又會在何人生病的時候，也細心的熬粥給那人喝，我卻一點也無從知曉。”

    他臉上的落寞顯而易見，可能是讓他想起了什麼傷心事吧，木槿汐覺得在他生病的這個時候還將他鬧得不愉快，的確有點不太好，支支吾吾的道了一句：“那個，屋外頭還在煎藥呢，我先去……”說著起身便作勢要轉身離去了。

    卻被童少軒淡淡的開口攔住了，“你不是一直都很感興趣，我從前的事嗎？我現在說與你聽，你方才的藥才剛放了水，這回還要好一會兒才能煮沸，你且在這坐一會兒，就當陪我說說話，可以嗎……師傅？”

    這段話的內容，實在是太誘人了，前幾天還想著要陪他一同去古鎮外麵看看，見識見識，可是看如今他病成這樣的趨勢，在中秋夜前能康複爬起來都很難，還說去鎮子外麵逛逛，還是別奢望了吧，於是，她又支支吾吾了一會兒，扭扭捏捏的轉回了身，就著剛才的椅子坐了回去，緩緩道：“額，那……那好吧……”

    童少軒側過腦袋，轉過頭，望著床內側的木窗，望著窗外的小橋流水被遠處的重重青山包圍著，就像一位母親將自己的孩子擁在懷中，給他最溫暖最靜謐的港灣。這個古鎮就好像是陶淵明筆下的桃花源一般美好，恬靜。

    他癡癡的望了許久，微蹙的雙眉也像是醞釀了許久，淡淡的開了口，這聲音卻飄渺的像是下一刻他就要羽化登仙了一般：“從前我順著水流飄到了這裏，被長眉長老救起時，昏迷了整整七天，清醒後，我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跑到了當初被救起的江邊，我想找他，就算我心裏清楚，其實他早就活著離開了。順著水流流到這裏的，隻有我一個人。”

    他攥著拳頭抵在唇瓣前，低低的咳了兩聲繼續道：“長老每日與我講佛經中的故事與道理，青山塔裏隻有我同他兩個人，每日經文繞耳，清香撲鼻，每日陪著長老敲鍾，誦經，打掃佛塔，閑下來時便獨自一人靠在塔前的青鬆下，看著山下的古鎮，我覺得，這就是我一直想要找到的地方，看不見那些世俗的眼光，也看不見那個將自己傷到至深至重的人，終於可以像一個正常人一樣的活下去了。我覺得，這樣甚好。”

    “那日答應在中秋之前帶你去我的故鄉看看，可是事實上，我卻不敢回去，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在害怕什麼，可是就在方才，我想通了，我要回去，我必須要回去，正是因為害怕，所以更要回去。我要麵對，要讓自己走出來，在陰影裏活著，我永遠都不會解脫，”他說最後一句話的時候，好像下了很重大的決心，木槿汐望著他，隻覺得自己這個做師傅的，似乎有些不夠關心她這個徒兒，讓他一個人，憋了這麼心事在肚子裏。

    她一路想到這裏，決定還是要給他一些補償的，至於到底什麼補償最實在呢，還真是一個比較值得深思的問題。

    就在她的思路越飄越遠的時候，童少軒的一句話又將她拉了回來，“從前那人說與我的相識是緣，後來說離別將難的那個人也是他。我並不希望他再見到我的時候會對我說什麼，我隻希望自己再次見到他的時候，能心灰意冷，不再起一絲一毫的漣漪。”他的眉目依然是溫和的，唇角上也掛著一抹淡淡的笑意，隻是著尋常看上去總是溫潤如玉的笑顏，在今日看起來怎麼會如此的淒涼。

    木槿汐一雙手揪了揪自己的衣角，看著他淺笑的側臉，默了許久，緩緩道：“好好的，我會陪著你，不管去做什麼，去看什麼，我都會陪著你，我說過，我是你的親人，所以我會對你負責。”

    她起身，朝著他走了兩步，又停了下來，“碗裏的粥端了這麼久，也該涼了，你先喝一點，待會兒，喝了藥，再喝一點，粥是拿了冰糖雪梨和枇杷葉燉的，怕你喝藥覺得苦，爺爺說，冰糖雪梨和枇杷葉能潤喉止咳，希望能有用。”

    話說到這裏，木槿汐突然像是炸毛了一樣，驚呼了一聲，“哎呀，我的藥！”撒腿便往外頭跑了出去，童少軒轉過身來，望著她的背影，抿了一口碗裏的甜粥。

    粥很甜，能甜到人的心裏，卻又似苦澀至極的黃連，朦朧中似乎又聽到了那個人的聲音：“老人說，冰糖雪梨能潤喉止咳，枇杷葉能清肺，我一並給你燉在粥裏了，你多少喝一點，聽話。”他流出了兩行清淚，他笑著揩去眼淚，輕聲的道了一句：“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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