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3613 更新時間:16-02-01 13:45
那晚之後,兩人便又有些日子沒有見過麵了,木槿汐坐在止瀾閣內的廊亭一角,望著秋風一遍又一遍的掃過亭外的翠竹,帶下來稀稀落落的枯黃的竹葉,散了一地。
第一次覺得,這有錢人家啊,太有錢了也不好。為了突顯出自己的富貴,與他人不同,就得住這麼大的房子,要有庭庭院院花花草草,仆人無數。雖然房子大了,各人的空間是多了許多,但是,這房子過於大了,也不好,想見上某人一麵,別說是不經意的,就好似街口無意撞見那般,也是一件十分不容易的事。況且她想見的這個人,還是一個並不想看見她的人。有這樣的因素存在,便使這本來就不容易的事,變得更加的不容易了。
這一來二去的,又過去了好幾日。
隻是所有人都沒有想到,新婚不過三個月,殷熙城便提出要納妾。
雖然平日裏,木槿汐對殷熙城和秦秋月的事,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表現得好像不是很在意。但是,她萬萬沒有想到,當初那個說不願早早被家室所牽絆的男人,會這麼快的有了新的動作。
納妾,其實無可厚非,舊時候,民間習俗皆是如此。由皇帝帶頭,臣民們紛紛納妾。你納我也納,有錢的富貴人家,更是要納,不納還不行,納的少了還要被笑話。但究竟如何,我們也說不清,或許隻要男人色心不死,所以納妾就不止吧。隻不過這件事情,在女人的心裏,卻一直無法被很和平的接受對待,即便是有,相信我,那也隻是表麵的罷了。
試想一下,哪個女人能在自己的丈夫提出這樣的要求的時候,不但沒有直白或者委婉的阻止,反而還能滿心歡喜並且心平氣和的附和道:“納吧,納吧,納多些,多多益善。”就連漢代有名的才女,卓文君,在得知丈夫要納妾的時候,也會寫出“聞君有兩意,故來相決絕。願得一人心,白首不想離。”這樣的名句,以於對用情不專的丈夫表示出的決絕之辭。
然而在其他人的眼裏,殷熙城要納這一房妾,卻是為了所謂的愛情,而這是唯一讓人不能容忍的事情。首當其衝,不能為木槿汐容忍。
木槿汐將這樁事擋了下來,借的她救過殷熙城的命為由。
她坐在水中亭的欄椅上,身下是一塘的蓮葉,一塘的風,塘邊有不知名的老樹,蒼翠中漫過暈黃,是熟透的顏彩,就像從畫中走出來的。殷熙城站在她麵前,這是新婚後第三次見麵,他蹙眉居高臨下的看著她,“你這樣處心積慮的毀掉我同月娘的婚事,你到底想要什麼?”
她放下手中的書卷,抬起頭看著他,像回到未出閣前,她還沒有來到昊城,也還沒有遇到那個改變她一生的人時,臉上永遠掛著微笑的木槿汐。聲音沉沉的,頰邊卻攢出動人的梨窩來:“我想要什麼?這句話問得妙,我什麼也不想要,隻是有些東西,她秦秋月不配得到。”
他看著她,眼中泛起一絲嘲諷,冷聲答她:“你容不下月娘,可知我又何嚐容得下你?”
她頰邊的梨窩越發的深:“熙城,你沒有辦法不容我,終歸我們倆結親,結的是你弟弟生前的夙願,結的是我幫你的這份人情。”
他臉上有隱忍的怒意:“人情?你幫我什麼了?我何時有欠過你什麼人情?”
她接過他的話,笑了笑:“你自己講過的話,你怎麼能不記得呢?那時,你親口說的,男人就應當有所作為,有所成就,不該早早被家室所牽絆。怎麼?這才有了新歡幾天,就連這些都不記得了?”她眼中漸漸的浮出一絲嘲諷,頓了頓接著道:“我並不覺得這三個月來,你有什麼作為,有什麼成就啊。”
殷熙城陰著一張臉,雙眸中是一浪高過一浪,洶湧著的不滿。
她不再看他,轉過視線,看著自己的手,語聲淡淡的:“其實也沒有什麼,隻是看著你們這樣的恩愛,而我一個人嫁來這裏,孤孤單單的,很不開心。”
他拂袖冷笑:“慕芷,你可還記得當初這麼婚事,提親之前,可是也經過了你同意的。”
他的背影在拐角處消失不見,半晌,她低頭打開手中書卷,風拂過,一滴淚啪的一聲落在書頁上,墨漬重重的化開。她抬起袖子擦了擦,若無其事的另翻到了下一頁。
也是第一次,木槿汐覺得是時候該注意下一那個姓秦的女人了。
不久,湖心閣傳出消息,說是大少爺得了怪病。明明還未到深秋,少爺卻畏寒的很,添了好幾件衣服卻依舊覺得冷的不行。秦秋月不得不差人往湖心閣又送去了些錦被燙婆。隔天夜裏,便傳來消息說大少爺好像不行了。
殷熙城渾身生了怪痘,高燒不退,神誌不清,殷老太太怕這病傳染出去,便命人將少爺隔離到客房暖香閣,請來專門的大夫照顧著。藥也用過好幾副了,但是病情並未有好轉的跡象。
十月初,芳菲盡。天上一輪荒寒的月,孤零零的掛在那裏,木槿汐在窗前立了半宿,看著月亮沉下天邊。她終歸還是不能讓他在自己的眼皮底下死去,他雖然不是可意的夫君,但是五年前,她一眼就看中他,他仍是她心中的摯愛。
有些人,沒有什麼戀愛經驗,卻情懷浪漫,一眼便是萬年,說的就是木槿汐。
天還未亮透,她便做了簡單的收拾回了一趟玉禾巷,蘇辰看見木槿汐淩晨來此,有些不明所以,似乎剛想起什麼,眼中泛光的剛想開口,便被木槿汐沉聲攔下了他的話。
“熙城好像生了天花,你這兒還有沒有藥,半年前我生天花的時候,好像那些西藥還沒有吃完吧,我去取一些,可能不夠,你待會兒再去店裏幫我準備一些,我明早來再來取。”她說話間,行色匆匆,話音落下,蘇辰眼中那唯一一點星星火光也一並熄滅了。
木槿汐將取來為數不多西藥,差人送去了暖香閣,老太太病急亂投醫,聽送藥的婢女碧蘭說,“大少奶奶說這藥在半年前她自己生天花時服用過,效果不錯。”便不顧三七二十一的碾成粉末給殷熙城灌下去了。
果然,藥到病除。
當天中午,暖香閣便傳來消息說,少爺能下床用飯了。
次日寅時,木槿汐再次跨馬從外麵回來,翻身下馬時將絲絹裹著的西藥小心翼翼的捧在手心,連水都未曾喝上半口,便拖著曳地的長裙,繞過花廊,一路行至殷熙城獨住的暖香閣。院中婢女支支吾吾,半晌,才道:“少爺他,少爺他不在房中……”
她容色淡淡:“在湖心閣?”
婢女垂著頭不敢說話。
她將絲絹包好的西藥交到她手上:“既然他不在,這東西,便由你……”
話未說完,麵前的婢女忽然抬起頭驚喜道:“少爺。”
殷熙城踏進院門,天還沒有放亮,院中的幾個燈籠打出朦朦朧朧的光,他的身形被籠在一層暈黃的光影中。她聽到他的聲音,就響在她的身後,有些僵硬的:“你在這裏做什麼?”
她轉過身,亭亭的立在那兒,方才趕得著急,額間還有細汗黏著碎發。生怕趕得晚了,他的藥就不夠用了,卻沒想到,他大病初愈,能下床了,做的第一件事竟然是去湖心閣看那個女人,他果然很看重她啊。她將他從頭到腳的打量了一番,清涼涼的笑了一聲,再無其他的表情。
她遞給他手中的布裹:“沒什麼,聽說你的藥吃完了,過來把剩下該服的藥給你送來,這西藥的藥效要比尋常草藥管用的多,之前也救過我的性命,隻不過現在是你病倒了,需要它了,還是要送些過來給你的。”
他微微皺眉,看著她,半晌,有些莫名其妙道:“這麼說,這些藥,是你找來的?”
她抬起眼睛,眼角微微上挑:“哦?你不知道?嗬嗬,也無所謂吧,能救得了你的性命便好。人這一生隻會得一次天花,這些都是我之前吃剩下的藥,以後反正也用不著,扔了又覺得可惜,就拿來給你了,並沒有讓你欠我人情的意思。你說的很好,我們本該井水不犯河水,隻是終歸你我存了這個名分,你若年紀輕輕便死了,你們殷府這麼一大家子人讓我養著,著實費力,誰的擔子,就該由誰來扛,你說是不是?”
他端詳著手中裹著西藥碧色的絲絹,像一片鋪展的荷葉幾,粒白色藥丸就像是灑在荷葉上的露珠。她頷首欲走,他一把拉住她:“你可改嫁。”
她看他握住自己袖口的手,視線移上去,到衣襟邊栩栩如生的翠竹。她笑盈盈的:“什麼?”
他放開她的衣袖:“我若病死,你可改嫁。”
她做出低頭沉思的摸樣,半晌,道:“啊,對!”
她抬起頭來,頰邊的梨窩深的豔麗:“隻不過,我此生已經沒有這個心思了,你若是活著麼,最好,若是死了,對我而言,其實也無大礙。”
一旁的婢女嚇得一抖,她卻笑開,眼中冷冷的,真是女孩的心思你別猜,猜來猜去也猜不明白。
世間有類姑娘,說的每句話都讓你想得非非,還有類姑娘,說的每句話都讓你非得想想。前麵這類姑娘以街角萬花樓裏的花魁為代表,後麵這類姑娘以木槿汐為代表。
她沒有再去理會他便轉身走了,又一次留給他一個背影,隻是背對著他的她,看不見,他那類似沉思的目光,每次都會目送她離開,消失直至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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