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2477 更新時間:14-11-11 00:25
顏舒和陶子筠的故事有一個浪漫的開頭。
過了八月十五,過了白露,陶源人家的屋簷下仍晾著祭月用的芝麻大餅。有三兩隻野貓白日裏輕踩著青苔路過,弓著脊梁,仰著頸子衝高懸的大餅嗷嗷直叫喚;奈何就是吃不著,急得捉耳撓腮,喵嗚一聲翻身打一滾,可憐又可愛。主人家見了,倒也不見忌諱。早就到了秋天,陶源花卻不謝,隻是秋風清清涼涼,天幕垂下來,似一匹上好的湖藍錦緞。薄霧中遠山如眉黛,雲絮積做了尋常人家砧板上的糯米團子,恐是要下雨。
布衣荊釧的婦人拭手走出來,忙著收拾院子裏晾曬的衣裳。門外數枝桂花爭相探進院裏,葉肥花瘦,香味濃卻不重濁。小小幾簇擁在了一塊兒,橙黃透亮,似乎是一早飲了晨露,花苞鼓鼓囊囊盛著秋水的豐盈,嫩黃的蕊緊藏在花瓣裏,嬌怯不肯露臉。門外叩門聲起。
顏舒是在這樣的時節裏來到陶源城的。長途跋涉後他舉起袖擺,拭一拭額上的汗。布衣的婦人拉開門。
婦人看見一雙黑亮的眼睛,漂亮得像陶源入夜後的天幕。眼尾嵌著顆黑黝黝的美人痣。
“這位公子是?公子要找什麼人?”
“嗯,”院內桂花香更烈,少年局促起來,低下頭一個勁兒摸鼻梁,“在下顏舒。和顏悅色的顏,雲卷雲舒的舒。”
“我想在陶源城借住幾晚。”
婦人將少年領進門來,扣上柴扉。扣鎖的聲音很輕,卻驚得落下幾朵桂花來,也不知是嚇得還是驚豔得。
這是顏舒來陶源的第一個年頭。
一、 唱西廂
過了不多日,終於是下了雨。陶源城還是秉著一貫來的那個調調,天氣涼爽不見冷意。顏舒今日穿了一身墨藍中衣,外邊罩著件竹青直裰,青絲懶得打理,發尾鬆鬆束了個月白頭結。十足十的書生氣。
眼見夕陽西墜,小雨遲遲不願停。顏書生眼皮眨巴兩下,生起睡意來,一溜身鑽進了瓦肆裏,挑了個燈火醺黃的勾欄坐下。趴在桌上打個小盹,樓上青衣正唱到《西廂記》。
顏舒拿不出那麼多銀兩,隻掏出一點碎銀做了入場費。勾欄裏黑壓壓滿滿都是人,顏舒被擠在了最外。雨不沾衣,顏舒俯首,枕在臂膀裏,聽見雨打浮萍的飄零之聲。
紅娘:“看小姐紅暈上粉麵,紅娘心中這才了然。隻道她守禮無邪念,款款的深情流露在眉間。脈脈含羞一旁站,這樣的嬌態我見猶憐。罷罷罷哪顧得受牽連,成全他們的好姻緣……”
台上青衣還唱,台下叫好一片。顏舒恍惚之間,抬起頭來,也不知是唱到了第幾折。
坐得靠前的三四個女子,頻頻回首,看向他的方向,眼裏春水含情。此時見他抬起頭來,又慌忙背過身去,羞羞怯怯低語起來。顏舒自然看不清。
這時已是華燈初上,滿屋的紅燭將整一條瓦肆照得燈火通明。顏舒捂著嘴打個哈欠。是回去的時候了。
顏舒起身,睡眼還朦朧,腳步踉蹌了些。剛跨出門便撞見兩個掏著銀兩要入場的女子,身穿紫色襦裙的那女孩子,身材嬌小了些,身上氣味卻極好聞,少了脂粉的俗氣,滿滿都是雨後的桂花香。顏舒蒙著一雙眼看她,仿佛是睡荷上攏著朦朧一片煙。
少年人總貪戀美。顏舒歪頭揉了揉眼睛,那朵睡蓮與女伴調笑著,“啪”一聲便撞在了他胸膛上。
顏舒一低頭,清瘦的下巴恰抵著她柔柔的發頂。
女子一驚,小兔般從他跟前蹦出了三丈遠。身旁的女伴忙擋在她身前,連連道歉。
“公子,對不起,她怕是不小心……”
顏舒睡意消了,他輕輕擺手:“不礙事。”
說著他一側身,女子羞紅著臉,低頭摳著女伴的袖擺,匆匆入場。顏舒看見她小巧的鼻頭,圓潤的下顎,眼睫像一隻受驚的蝶,翅膀一閃一閃。
側臉輪廓那麼美。
顏舒愣愣站了半會兒,鬼使神差地轉身回走。勾欄前收銀子的小二把這一切收入眼底,急忙趁機訛他一把。
“喂,那位公子,你入場費還沒給啦!”
少年臉一紅,有些慍怒地回頭:“我剛剛才從裏邊出來!”
小二猜度人心可是一把好手,他無賴般地一伸手,賊笑:“剛出來也算是出來,我不管,給錢給錢!”
顏舒抿著嘴唇,還是有些生氣地掏出一兩銀子來,入場,擠前排。
小二掂了掂手中的銀錢,吹一聲口哨。
“公子,入秋了,不來壺好酒嗎?”
顏舒心裏憋著把小火,頭也不回:“不買!”
“剛進去的那位紫衣的小姐,可是常常光顧我們這兒的哦。”
顏舒步伐一頓,回過身,猶猶豫豫地走到他跟前。
顏舒兩隻拳頭捏的緊緊的,低著頭紅著臉,一副做賊心虛的模樣。他壓低聲線。
“她叫什麼名字?”
那狡猾的小二也學著他的模樣,低聲道:“陶子筠。陶源城的陶,君子蘭的子,雲卷雲舒的雲。”
顏舒微不可聞地點點頭,拔腿就要走。小二在他身後高叫一聲。
“公子,天氣冷啊,你確定不燙壺熱酒?”
顏展脖頸都紅了,他低頭氣鼓鼓地回道:“買買買!”
摻了水的劣質酒送到他跟前,一拔了塞子也還能聞到縷縷酒香。顏舒捏著小巧的陶瓷酒杯,一低頭間,眼角餘光偷偷瞟著前方不遠處的女孩子。
一杯酒下肚暖胃,二杯酒下肚暖心,三杯酒下肚勾人醉。
陶子筠一舉一動,一顰一笑,勾得他黑亮的眼珠子滴溜溜轉。台上青衣的嗓子有了些許沙啞,看客不依,蠢蠢欲動叫嚷著要砸台,小二和看護的慌忙出來護場。顏舒卻什麼也聽不到。
那女子真像是雨中一朵睡蓮,在他心間種下了種子,開了花。
他摟著一壺冷卻了的酒,坐到了散場。小二舉著掃帚清理果核瓜皮,掃帚啪一聲拍他腳背上了。
顏舒回神,瞪著小二滿眼都是惱意。
小二此時也是疲倦,他一手撐著掃帚,一手叉著腰:“你到底走不走啊,還想賴到什麼時候?”
顏舒想起他訛自己的錢,憤憤一起身:“走就走!”
小二懶理會他,握著掃帚柄悶頭清掃著,一時間塵土飛揚。顏舒一張嘴嗆進幾口灰,猛地咳嗽起來。
小二道:“明天陶家小姐還來,你還來不?”
顏舒正想著發火,一聽這話,霎時便消了氣。他悶悶地轉身回家:“來就來嘛。”
“呲——呲——”繁華瓦肆裏的燭火漸次熄滅,鮮紅的燭淚是歡愉燃燒後的餘燼。
顏展低頭回走,一路上月色清明,他心裏卻紊亂得很。滿頭滿腦都是那抹紫色的襦裙。
他咬咬嘴唇,要不然,在陶源待得久一點吧。
瓦斯漸漸離得遠了,卻仍能聽見伶人戲子大半夜仍在吊聲。唱的依稀還是《西廂記》。
“驚覺相思不露,原來隻因入骨。”
這大半夜的,聲音怪淒厲的。顏舒撓了撓耳朵,腳步愈快了些。大雨初霽,月色是越發清明漂亮了,連拂麵的夜風都釀著一絲桂花香的甜。
少年的心事總脫不開情一個字。
但願人長久,千裏共嫦娟吧。顏舒緊握住雙手,心裏想。
【此番外送給親愛的有容】本金蘭之交,逢汝生辰。借區區薄禮,聊表心意。願日日無憂,此生靜好。逢晚來欲雪,飲一杯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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