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5510 更新時間:14-05-09 12:27
五百年不長不短,回憶起來竟也有一番不少的光景。我回過神來,修念已經跨過來一把抓住我的手深情道:“十三,他們都說你已經戰歿了,沒想到竟然還能在這裏見到你。”頓了一頓又道:“我心裏時時想著你。”
我好奇的要命,這個因陀羅皇子竟然敢當著岑桑的麵調戲他的太子妃,委實好膽色。
果然腰上傳來一個力道將我往後麵帶,岑桑攬住我的腰將我擁進他懷裏,順勢拍掉修念的手,淡淡道:“閣下認錯了,斐兒乃我聖族太子妃,並不是你說的什麼十三。”
修念的臉色一陣青一陣白,最後還是變成了蒼白,他訥訥道:“如果我當初知道你是```````也不會走到今天這個光景。”
他不提這個還好,一提我就來氣,我哼了一聲怒道:“當初?當初我隻當你是老實耿厚之人,並不在意這些虛名,反而時常憂心自己身份過高叫你望塵莫及,並不敢多言。每每夜深人靜時思慮如何叫我爹娘放寬心遂了我們的事。卻不想是我多慮了,沒與你提這等身份之事倒成了我的不是,反叫人鑽了空子。卻也算個心靈不通無緣無分,合該走到今天這個場景,並沒有什麼冤情誤會在裏頭。如今你乃因陀羅族儲君,我亦是聖族的太子妃,論輩分也該是一樣的,你現今不必向我行禮。”
他麵色慘白,急急道:“當初是我的不是,如今你和我說這些生分的話,卻叫我心酸,你可知這些年我心裏依然愛你。”
我冷笑一聲:“你也曉得你的不是了,當初我被困赤麟煉獄,生不如死,險些兩萬年修為一朝喪,若不是師父對我恩重如山將我於千鈞一發之際救出,恐怕屹斐早已一把枯骨生出暗鏽來。你說心裏依然愛我,我卻是萬萬不敢信了,彼時你若心裏有我,怎地不來赤麟煉獄看我一眼?我心心念念盼著你來救我於水深火熱之中,你卻和雪櫻花前月下,心裏何曾有想起我半分。如今我已和你恩斷義絕,說這些沒用的話做甚。”
修念上前一步又想捉我的手,我甩了袖子避開他,他抓了個空,尷尬了半晌道:“十三,我隻當你是生我氣了,當初是我糊塗,你跟我回去,我以後一定好好補償你。”
我給他氣的腦袋發昏,拽了岑桑就走,冷冰冰的拋下一句:“本公主與岑桑太子伉儷情深,做不來那拋舊愛尋新歡的勾當,日後也絕不會再和你有半分幹係,你好自為之罷。”
我拽著岑桑跳上一朵雲就走,修念在後麵急急的追出來喊著我等你。
當初我苦苦等了五百年,才頓悟等待乃是一段情最初的絕望。
我方才給修念繞的腦子發渾,跳上雲朵便飛,待我冷靜下來已飛出了荒神界。這才反應過來自己有些失態,頗緊張的轉過去看岑桑,卻看見他嘴角含著莫名的笑容饒有興致的瞧著我。
岑桑明眸皓齒,嘴唇紅紅潤潤,頭發黑黑亮亮。他每這樣看我一回,我就要起三次雞皮疙瘩。
他淡淡一笑,眼睛看向下麵,怒了努嘴輕聲道:“唔,我才曉得,原來你喜歡牽我的手。”我聞言才發現我還一直拽著他的手,連忙放開。他輕笑一聲,又反過來捉住我的手,道:“你方才說什麼,你和我伉儷情深?”
我回想起剛才說的話,腦門上立時滴下一滴冷汗來,幹幹的一笑道:“哈哈,我隨便說說的,太子殿下不必當真,哈哈哈。”
他頗挑釁的挑了挑眉毛,依舊牽住我的手,嘴角微微挑起:“既然伉儷情深,我就不便叫你封號,恩,我記得當初在凡間的時候,凡人稱妻子叫做什麼,娘子?”
我抖了一抖。
今日晴空萬裏,雲朵騰過的腳下碧水青山,景致十分賞心悅目。我抬頭望了一回天,又望了一回地,甚惆悵。
據我這幾天的觀察來看,眼下這個岑桑太子恐怕已經將他的太子妃愛的死過去又活過來活過來又死過去了,如今我歸位了這個身體,卻丟了最要緊的一百年記憶,他這樣一份深情,本該感動一番,如今卻叫我萬萬承擔不起,委實造孽。
又望了一會兒腳下掠過的山川,琢磨著什麼時候得空得去找摩音一回,求他幫忙將我那一百年的回憶尋回來,早早的皆大歡喜,也好不辜負岑桑那一汪掐得出水的眼神。
過了傍晚,岑桑便差了一個叫做貞武小墨官將一抱公文抱進了我房間,閱起了公文。
岑桑握著文書正襟危坐,案頭點了一盞螢火燈,映的他皮膚很是雪白光潔。我吹著茶盞,坐在貴妃榻上瞅著他。唔,其實岑桑批閱起公文來的樣子亦很是有風範,大可以預見日後即位以後的形容,果真是後浪推前浪,本公主很是欣慰。
岑桑批閱了很久,現在已經將將要到子時,外頭已十分的靜謐,我將吹涼的茶水兩三口飲盡,打了個哈欠。正昏昏然困倦起來,突然間又想起他那一聲叫人精神抖擻的娘子,立時打了個激靈醒轉過來。
岑桑抬頭看了我一眼,“噠”的一聲放下公文,關切道:“乏了?那我們歇下罷。”
歇下?歇哪裏?
我心裏疑惑,嘴上不由的說了出來。
岑桑笑眯眯的抖開錦被:“自然是歇這裏。”
我愣了愣,上前一步握住他的手誠懇道:“我這床小,恐太子殿下睡的不習慣,不如殿下回宮歇著罷。”
他已經開始寬衣,一邊詫異道:“你不喜歡和我擠著睡嗎?”
我呆了片刻,又一次力挽狂瀾:“話雖如此,但我睡覺總愛翻身,恐將半夜要滾下床去,便是要叫殿下看笑話了。”
岑桑寬完了自己的外衣,又來寬我的,一邊道:“你卻是糊塗了罷,你睡裏邊不就好了?”
我傻了。
若要名正言順的推辭他上我的床,唯有二法。一是證明我不是他的太子妃;二是證明他從沒娶過一個太子妃。我甚淒涼的思索了一番,發現似乎兩個都證明不了。
如今我住在他府上,承蒙他照顧好幾日,吃穿用度皆算在他頭上,隻聽過妃子盼君主聖駕,沒聽過妃子趕正主兒出門的。他不曾計較我丟了最最要緊的回憶,我作為他的太子妃卻要將他趕出寢殿去,倒顯得我不懂事了。如此掂量了一番,隻得訕訕一笑,磨磨唧唧翻到裏側躺了,再將錦被搬過來橫到中間。
我挨在裏側,沒得退路,心道委實造孽;又一想這位置還是我自個兒尋的,隻得愁眉苦臉的由衷感歎,本公主這輩子這是造了什麼孽啊什麼孽。
我和衣躺在裏側,暗暗抹了把腦門上的冷汗,實在是難以入眠。
岑桑朝裏翻了個身,傳來一陣淡淡的檀香,我趕緊往後挪了挪,脊柱冷不防抵上了雪白的宮牆。
岑桑閉著眼淡淡道:“還沒睡?”
我趕緊點頭,對著他義正言辭道:“你是不是還有公文沒批完?辜負了聖君的期望卻不好了,不妨批完再來睡罷!”
他淡淡的笑了一聲,伸出手臂來一把將我箍住:“你卻是怕什麼,便是我要對你做點什麼,於情於理你也都該受了,如今好好的睡個覺也一驚一乍。”
我幹幹的一笑:“太子殿下說的很是。”
他睜開眼看了我一眼,湊過來在我額頭吻了一下,緩緩道:“睡罷,今天你也累了。”
我抬眼悲涼的望了一眼頭頂的水晶宮燈,心裏盤算著不日就該去找摩音一趟。
岑桑將我箍在懷裏,不消多久便呼吸平穩的睡著了。他身上有股淡淡的檀香,聞著很是舒服,我愁眉苦臉了個把時辰,也困得二二糊糊,遂在他懷裏揀了個舒服的位子,也昏昏然睡過去了。
我醒來的時候岑桑已經不在了,他宮裏頭那個叫昕語的小仙姬被他指來服侍我。因我心裏頭擱了樁事,便也沒叫她伺候,洗漱洗漱便叫來朵祥雲,直奔摩音的琉璃寶塔。
摩音的琉璃寶塔位於北冥。昆侖山之北是為北冥,北冥之西乃是琉璃寶塔,琉璃寶塔雖其名為塔,卻函納九千星辰,內有萬裏山河,寶塔一層冰凍三尺,二層四季如春,三層仙氣蒸騰。上古神尊雷音玉鳳所化之身摩音便居於此。
我駕著雲從昆侖山一路往西,風景極好。
要說起摩音,便又是一樁長事。
當年父神回歸大地之前,用一半法力化作九趾神龍,又將另一半法力化作雷音玉鳳,助他福澤蒼生。後父神回歸,大地欣欣向榮,九趾神龍和雷音玉鳳便化作人形鎮守南北兩方。故算起摩音的地位來,卻要比九重天上的聖君還高幾分。然摩音和南弦並非聖族之人,乃是父神直係血脈的上古神尊,亦不需要聽從任何一方君主的號令,便是西方梵境的南無佛陀亦要給他三分麵子。
我同摩音的相識乃是因為我那寶貝三哥。
我三哥屹梵師從摩音,倒不是我爹爹領了三哥去拜師的。卻是摩音自己找上門來的。
我還尚記得那日天蒼蒼野茫茫,風吹草低見牛羊,心情爽快的很。我和三哥正在爹爹的洞府裏頭吃芋圓,待酒飽飯足摸著圓滾滾的肚子打嗝之際,一瞥見外頭走進來一個仙氣騰騰的十分好看的美男子。憑我的第一直覺,定是個高人。
三哥一見他臉色就變了,從酒飽飯足刷的一下變成咬牙切齒。
此人周身仙氣繚繞,立刻便將我爹蘅蕪仙君從裏頭引了出來,不料我爹看見他,亦是臉色變了一變。
豈知我猜中了那開頭,卻沒猜中那結局。
我爹幾步走到他跟前,對著那人揖手拜了一拜。
我大驚失色,回頭去看三哥,三哥亦是一副被雷劈了的樣子。
須知我爹爹乃上古神祗,便是見到聖君也不必行禮,普天之下能叫我爹爹作揖拜一拜的,除了我娘,便隻得南方大光明境的南弦神尊和北方琉璃寶塔的摩音神尊。
當時三哥尚還是個一萬歲的幼齒少年,模樣也不過凡人十五六歲那般。摩音打開天窗說亮話,此番來我神農迷澤是要收我三哥屹梵為徒。
我爹爹雖有疑惑,但也沒能說出來,摩音神尊要收三哥為徒自是件無比光榮的事,當即就點了頭。
摩音將我三哥帶回了琉璃寶塔,從此偌大的神農迷澤便隻得我一人獨掌天下。
幾個月後三哥溜回神農迷澤,趁爹爹不注意二話不說將我綁上雲頭,直奔琉璃寶塔。我大驚失色,三哥用他那雙桃花眼包著淚花直直的看著我對我說,他十二分真誠的邀請我去琉璃寶塔做客,請我務必要將摩音的琉璃寶塔弄的人畜不寧雞飛狗跳。
彼時我雖然不是個省油的燈,但也曉得輕重。摩音的琉璃寶塔我是萬萬不敢弄的雞犬不寧的,但三哥上萬年不曾拉下臉求我,他這個忙我亦不能不幫。
是以我小小年紀便知道天將降大任於斯人的真諦。
當時三哥牽著我的小手走進摩音的軒轅閣,我打定主意不能給摩音好臉色瞧,摩音看見我走進來,立刻眉開眼笑:“喲,這不是小梵家的小丫頭嗎?”
我麵無表情。
摩音又立刻拿過桌上的一個搪瓷罐頭,掀開蓋子,頓時一股濃鬱的麥芽糖香飄了出來,罐頭裏麵裝的是甜糯可口的金黃色的麥芽糖。
我依舊麵無表情。
摩音毫不介意,用案頭的竹棒挑起一股金黃色的軟軟糯糯的麥芽糖,香味遠遠的就飄到鼻子裏,他走過來把糖遞到我手裏:“這是我前幾天將將做的,用的是花果山裏頭的甜麥,又去討了天泉裏頭的泉水,麥芽發酵不用酵頭,和麥一半對一半``````想不想吃?”
我咽了一口口水,點點頭。
三哥氣的直跳腳。
是以我毫無誌氣的被摩音收買成了忽悠三哥的戲搭子,從此和摩音的關係一日千裏,到達了同穿一條褲子的境界。
彼時我還是個梳著兩個包子頭的小丫頭,後來漸漸的長高了些,便開始挖摩音釀的酒喝。
一日夜裏,月明星稀,我和摩音坐在琉璃寶塔三層飲酒賞月,做傾心之談。
摩音舉著酒杯愁眉苦臉的告訴我,佳人傾國傾城傾天下,別人連天下都傾了,他卻傾不了一個屹梵,委實沒道理。我聽了以後深表讚同,也覺得太他娘的沒道理,於是搜肚刮腸將這幾千年我三哥屹梵的喜好習慣同糗事一並出賣給了摩音,並關照他如果看見我三哥大冷天上身單薄凍得瑟瑟發抖卻把外衣係在腰上時,千萬不要嘲笑他,因為他很可能是褲襠裂了,而且很可能裂的口子不小。
摩音這廂得了我這些好處滿心歡喜,囑咐我他丹房裏頭的丹藥想拿什麼拿什麼,梨樹下頭埋的陳釀想挖多少挖多少,琉璃寶塔裏的東西隻要有他一份便有我一份,將義氣二字詮釋的淋漓盡致。
我笑眯眯的收了摩音的賄,然後被三哥黑著臉追殺了兩個月。
我托三哥洪福認識摩音,如今已有兩萬多年。
底下的光景已經漸漸變成冰川,冰川兩頭有茂密的鬆針林,雲霧繚繞,還有好幾座高大壯觀的大冰瀑,冰溝阡陌縱橫。
我念了個訣朝上頭乘風飛去,便瞧見摩音懶懶散散的伏在一棵古藤前喝茶。
摩音遠遠的看著我,虛著眼睛打量了我一會兒,笑眯眯的示意我過去。
他喝了口茶,伸手摸摸我腦袋:“閨女,你來啦,可叫我好想。”
我抖了一抖,被摩音惦記,雖然算不得什麼壞事,倒也絕然不會是好事。
我正思索如何叫他幫這個尋回記憶的忙,他卻先開口了:“我聽聞你當初灰飛煙滅,連個骨頭渣子也沒剩,也去戰墟尋了一番,卻沒尋回什麼,岑桑倒是好本事,將你做的一絲都不差。”
他這話正對了我意思,便挪過去將他外袍鋪平,就著他袍子坐了上去:“岑桑確實好本事,不過他將我從凡間帶回歸位時,卻丟了一百多年記憶。”
摩音詫異道:“丟了一百多年記憶?”
我點點頭,甚是愁苦的將這些天發生的事一一同他講了,並愁苦的告知他如今我每日雞皮疙瘩都要報到三次以上,再這樣下去就要容顏凋零,皮膚光滑不複。
摩音聽完便笑了:“你這麼一說,我倒不該幫你這個忙,最近我和小梵也無聊的緊,不妨且看看你和岑桑發展到個什麼地步,也好解個悶子。”
我登時拉下臉來,我這廂巴巴的千裏迢迢來求他幫我一把,乃是已經到了萬不得已水深火熱的地步。他倒好,兩袖一甩非但沒個寬慰話,還要來看我笑話。
我不吱聲,摩音瞧了我一會兒,噗嗤一聲笑出來:“好了好了,不逗你了,你好歹也算我半個閨女,怎會眼巴巴的看你笑話,轉過來罷,讓我好好瞧瞧你。
我不大樂意的轉過去,摩音笑的愈發深了:“我錯了還不成嗎,你看你,嘴巴都可以掛油壺了。“
我嘟著嘴道:“你倒是幫還是不幫?不幫我可走了。”
“幫幫幫幫幫。”摩音摸了兩把我的頭頂:“不過你先起來,我這新做的袍子給你坐皺了。”
我站起來,摩音亦站了起來,他手指發出淡淡的光芒,朝我額頭一點。
我閉上眼,眼前漆黑一片,腦中有些昏昏暗暗,突然一道白光劈進來,順著我的記憶絲線一路探進去,攪渾了記憶,帶著幽幽的檀香。
摩音收了手,對我道:“好了,睜眼罷。”
我昏昏然的睜開眼,因了他的術法還有點暈。我將腦海中搜索了一遍,仿佛並沒有多一點回憶之類的。便疑惑的看著他。
摩音沉吟了半晌,對我為難道:“閨女,這個忙恐怕幫不了你。”他思索了一會,還是繼續說道:“記憶這回事,便是遺忘了,隻要有絲縷線索我便能替你尋回來。但是你的記憶不著半絲,並非是遺忘,而是被你自己扔了。”
我震驚的望著他。
他又沉吟了半晌,難得一本正經的提點我:“我看著你長大,早年你在情字上吃的苦頭委實不少。如今岑桑對你很好,我也看得出他是心心念念歡喜你,既然扔了便是扔了,但求得一善果便是好的,你是個聰明人,要不要記起來全看你自己。”
我甚惆悵的騰進琉璃寶塔,更惆悵的騰出去,順帶了一心思的波濤洶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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